鬼门(上)
  甄氏抱着承吉不住央求, 说她是为了承吉求药, 这才中了秦昱的奸计, 怀里抱着承吉怎么也不肯撒手, 承吉再痴也知道这是要分离他和母亲, 拦在甄氏身前, 红着眼盯住卫敬容, 把上前来抱他的宫人嬷嬷伸手推开。
  曾文涉进殿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也不必问究竟出了何事, 儿子早已经在宫道上与他细说过了,急急奔上前去,挡在承吉身前, 一付铁骨忠臣的模样:“魏宽贼子, 岂可忤逆君王。”
  承吉与曾文涉在麟德殿中几乎日日相见,等长大了, 就再也没人能够违背他的心愿, 他想干什么便能干什么的话, 就是曾文涉教导他的。
  不论是甄氏还是表兄, 都说曾文涉是清官, 是对甄家对他最好的人,师傅们偶尔对他严厉, 曾文涉必要从旁劝阻,又许他吃点心少定功课, 原来正元帝在时日日都要习字, 一笔字已经写得很有模样,谁知曾文涉道:“陛下是帝王,帝王岂可耽于小技。”
  跟着又同他说些古来帝王沉迷绘画书法而亡国的,劝导他道:“陛下有心习字是件好事,万不能将这看得太重了,当心怀天下。”
  如今心怀天下他没说,只是从此承吉便连字也写得少了,日日要在御花园中玩上半天,只觉得曾文涉是这些臣子之中最听他话,最为他着想的。
  这会儿见了他,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曾文涉扭身便对承吉道:“陛下莫怕,臣来护驾。”跟着反身对魏宽道:“你若不是心有异志,为何执刀上殿?”
  魏宽带刀进宫是正元帝当年特许的,除他之外,武官解刀进宫,魏宽到得此时反而不怒了,看了眼端坐殿上的卫敬容,竟不告退便转身出殿,还记得承吉满是稚气的那一句“杀了你”。
  曾文涉一腔忠君之情无处宣泄,卫敬容道:“是我的旨意,这件事闹出来难道光彩得很么?”
  曾文涉的矛头还直指魏宽,正要强辩羽林军是魏宽的人,听的是魏宽的话:“素馨阁中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凭这事要将太后软禁,如何能够服众。”
  “太后性子浮燥,让她去小瀛州中是清修,何来软禁之说。”卫善开口驳回,看曾文涉的模样,姚谦也该办成了事,今日之前不成,今日之后也该成了。
  甄氏依旧还在哭泣,曾文涉来时还气得七窍生烟,此时倒觉是桩好事,眼角余光投在甄氏的身上,要是太后被人害死,陛下危在旦夕,北衙三卫便不会再听魏宽的号令,三卫一向都在正元帝的手中,只尊御令,是听正元帝的遗诏方才归到魏宽手中,要是魏宽谋反,北衙三卫自当保护皇城。
  正心中不住盘算,宫人太监便上前来欲抱走小皇帝,两个太监还抬不动他,被他狠狠咬了一口,不敢呼痛,硬生生将甄氏与承吉分开,甄氏原还指望着甄曾文涉能够扭转大局,谁知他竟站定了一动不动,求告无门哭得昏厥过去。
  承吉哭闹无用,眼见母亲晕倒,满口便是要杀了你们的话,甄氏被架起来扶下去,卫善道:“哪一个跟着太后娘娘去了梅林的,哪一个就跟着去小瀛州一并清修罢。”
  瀛台久无人去,殿中积了厚厚一层灰,卫敬空没有要折腾她的意思,着太监宫人收拾了正殿,摆上佛像,供上香花,甄氏醒转来,眼看殿中俱是佛经檀香,挣扎着还要求见太皇太后,被太监宫人拦了回来:“太后稍安。”
  承吉还在帝位上,到底不敢得罪她,宫人扶着她道:“娘娘不必急,陛下总有长成的一日,必会来救太后出这苦牢。”
  甄氏一听不知还有几年,泪落如珠,心中恨意难消,原来恨姜碧微,如今又添上卫敬容卫善,望着窗外满止萧瑟景象,自己从来都没对不起她们,可她们却非要置她于死地。
  闹出这样的事,卫敬容又只得回宫来,可承吉怎么也不肯入甘露殿,进了殿门便嚎啕大哭,抱着从小侍候他的太监哭得撕心裂肺,卫敬容着实无法,依旧还让他回到蓬莱殿,添了些太监宫人看管他。
  甄氏既进了小瀛台,便不再去亲蚕大典,甄家与曾家四处散布太后被冤,齐王被冤的消息,卫敬容干脆停办了亲蚕大典,只让承吉二月二的时候往郊外祭祀农神。
  朝臣好容易等到太皇太后回朝,卫敬容却又称病不出,要不然有承吉在宫中,她还欲回到永福寺去,她自个儿回来了,却不肯让儿女回来,孤身一个在甘露殿中。
  卫善当日眼见魏宽的眼神,承吉口中吐出“杀”字来,他的脸色立时变了,跟着回了成国公府,连日不再外出,跟着魏家便送出帖子要给魏宽过生日,魏宽土匪一个,连爹娘都没有了,早就不记自己的生日,他突然说过生日,别个只当魏宽借机敛财。
  恨不得将他一分恶说成十分恶,他本就性子暴烈,正元帝在时又对他多有优容,跋扈的名声一向传得极广,此时又添上不敬新帝,以权谋财。
  别人都当魏宽是歇了理政的心思,突然开窍,学着甄家的样子图财,可卫善知道不是,他沉寂几日,必是做了决断。
  跟着又传出流言,说魏宽不交文臣放在眼里,只请了武将当座上宾,文臣一张帖子都未接到。
  卫善急召小唐,让小唐去打听魏宽席上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小唐回来报道:“都是昔年成国公帐下兄弟,五城兵马司的,京郊大营的,还有北衙三卫的。”
  北衙三卫当年旧人不多,俱是正元帝进京之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魏宽当年帐下那些人,也大多分往各地去当总兵。
  不拘官大官小,只要在京城里的,都到魏家吃酒,馔香楼里送去几只烤黄羊,国丧刚过,新帝还在衰服期,成国公便大肆饮酒作乐,又是一件罪状,监察御史参了又参,却无人去定魏宽的罪。
  成国公要谋反的话传了许多时候,先还人心惶惶,跟着就习以为常,嘴皮子碰破了,魏家也没谋反,他宴请宾客,又一箱一箱的收礼,连朝都不上了。
  曾文涉比魏宽还更着急,秦昱是指望不上了,甄氏却得速死,她死了才能师出有名,可她在小瀛台中,也只有食水上动手脚,弄死整个殿中人了。
  曾文涉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卫家身上沾点脏水也是应当,这大好的机会岂可放过,拖得再久些,就真要把魏家谋反当作笑话了。
  卫敬容暂时不能回永福寺去,便让卫善到寺中看望如意,卫敬容在寺中过得清闲,如意却正是爱闹的时候,陪着母亲是尽孝心,母亲既然回宫了,她自然也想跟着回宫去。
  卫善劝她道:“姑姑还想回寺中来呢,只是宫里出了事,一时走不脱,再过两日就回来了,你去了,姑姑还得照管你。”
  如意噘了嘴儿,宫里出了什么她已经打听了许多回,可无人肯告诉她,知道自己问卫善,她也不会说干脆不再问了,除了担心母亲还担心承吉:“承吉好不好?读了什么书?”
  卫善点点她的鼻尖:“他自有师傅,都是些饱学大儒,我怎么能过问皇帝读了什么书。”
  如意踢着腿儿:“我看嫂嫂也盯得不紧,她总是心软怎么成,承吉的功课该比别人更重才是。”她还不知承吉心中是怎么恨卫敬容恨卫善的,派去的太监回来禀报,陛下每夜哭闹不时发怒,把帐上的穗子都给扯断了,珠子滚落了一地。
  如意将卫善送到门边,秦昰就在廊下等她,两人多日未见,秦昰开口便问道:“宫里是不是有变?”
  秦昰翻年刚刚十三岁,比卫善还短一截,卫善伸手摸摸他的头:“怀仁怀安都在,宫中此时还算安稳,你们在这儿,我和姑姑才能放心。”
  五城兵马司中调动频繁,预备二月二这一日护卫新帝出城,到南郊祭祀,姚谦急送回信报来,曾文涉预备在那一日毒杀甄太后,再把这盆污水泼到魏宽身上,魏宽若是反应及时,必当立时起事。
  往南郊这一路上有一条官道直往雍州去,还有两日就是亲耕,亲蚕大典之前得先斋戒五日,卫敬容长年茹素念经,不必斋戒,等到京中起事,便往雍州奔逃,卫善握住秦昰的手,看他面有忧色,拍拍他的脑袋:“昰儿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