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只是当时看着不显,且九娘那时候虽没有嫁过来,但名分上已经是楚王妃了,所以楚王一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这一次,那个貌似怯弱实则也颇有心计的女人又一次拿着九娘当筏子,去接近太子,且如愿让太子与她圆房,楚王心里潜藏了许久的疙瘩才终于浮上来。
  太子是什么时候对九娘上心的呢?是在那次承元帝提出要将萧九娘立为太子侧妃之时?楚王心里分外不是滋味。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一人对他怀中的小人儿动了心。
  可楚王又觉得不是,他觉得太子没有理由会对九娘动什么心思,两人才不过寥寥见了数面,见面之时也未曾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可他为何会对九娘的事情如此上心?难道真是只想听故事吗?
  楚王自认算无遗漏,有时候也挺摸不清这个皇兄的怪异心思。
  *
  东宫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宫里表面上似乎一派安然,实则内里机锋只有那有些人才知道。
  不管怎么说,现如今大家的目光俱是聚集在了东宫,这阵子暗里斗得不亦乐乎的赵王和成王,终于消停下来,包括萧皇后和刘贵妃,私下里也收敛了各自的小动作,大抵是报着暂且休战一致对外的心思。
  就在这当头,楚王因为腿疾要去温泉庄子上修养一阵子,同行的还有楚王妃,倒是没有搀和进来。对这个儿子的识趣,承元帝表示非常满意,同时看赵王和成王两人的目光也更加冷厉。
  在温泉庄子上的日子,十分悠闲。
  每日九娘什么都不用管,只用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操心今日吃什么就行了。楚王也一派悠闲的意味,但九娘知晓楚王其实并不闲,每日都有各路密信公文送过来,楚王虽是出了长安城,但对长安城里的一切并没有放松。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进入了腊月,离开了长安城一个多月,也是时候该回府了。
  慢慢悠悠的收捡行装,终于赶在腊八这一日之前,楚王夫妇二人回到了楚王府。接下来的时间便全是忙碌了,临近年关,府中有许多事务都要处理,虽说下面有孙一几个看着,但九娘这边也是不能放松的。
  毕竟这是她嫁进来所过的第一个新年,府中上下的打赏,裁制新衣,各处送来的账目归拢,以及府上属官幕僚护卫统领等一干人的年礼,这些俱都需要九娘去操心。毕竟别人干了一年到头,作为主子的总要表示,怎么表示,表示多少,这里面都是一门学问。东西可能看起来并不重,但这里头代表着楚王的一份器重。收买人心,在任何时候都是少不了的。
  同时,也有一车车年礼从各处往楚王府送来,有长安城里的,也有其他各地的,作为最上册的顶尖所在,楚王这些年所培养出来的门人与附庸从来不少。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见到如此大张旗鼓的送礼,说是送年礼,但里面除了各地特产,更多却是一些金银珍奇等物。孙一几个抽调了一大批人手负责这些,一箱箱一筐筐的东西往楚王府里抬着,九娘即是愕然又有些惊恐。
  最后还是在楚王的点拨下才明白,作为承元帝为太子准备的一把刀,自然越锋利越好。一个没有‘未来’的残废,日里兢兢业业为承元帝为朝廷办事,他图得是什么?不是女色,自然就是奢靡富贵流金滴翠的日子,亦或说是财也可。
  而且,先不提楚王也有自己的封地,虽是不之官,但封地那边地方官员少不了日里送来孝敬,更何况是年节这当头,如此好的机会,不把握住才是傻子。这些都是众所皆知,另外几位皇子府上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至于门人属下乃至附庸的孝敬,那是另算在外的,只不过楚王这边尤其惹眼罢了,可谁叫楚王得势呢。也许赵王和成王还得顾忌朝中风闻,自身的品格,楚王却是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些。
  九娘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收礼收得更加顺手了,楚王府的内外库房俱是塞得满满当当。无奈,九娘只能命人将一些价值不菲的物件挪至她位于正院的私人库房,也算是给自己增添一些私房钱了。
  临着年关这热闹当头,朝堂之上也分外热闹。
  如同去年乃至前年一样,上奏弹劾楚王的折子纷纷而至,落在了承元帝的龙案上。弹劾的内容自然是老一套,例如大肆敛财、卖官粥爵、纵容门下行凶之类等等。这种折子从来不少,每日都有那么一两封,不过逢年过节之时最多,但承元帝一般都是留中不发。
  见此,那些弹劾楚王的大臣们除了暗骂承元帝果然袒护楚王,别的其他也不敢再多说。
  *
  到了除夕这一日,承元帝在宫中设下家宴。
  这是近多年来皇宫举办最隆重的一次家宴,因为承元帝膝下的几名皇子俱都大婚了,今年的家宴可不若往日那般清冷,因为皇家添了好几个儿媳妇。
  家宴设在麟德殿中,首位的龙座上自是坐着承元帝,靠右侧略下方一点的是萧皇后的鸾座,萧皇后下首处是刘贵妃。承元帝左手侧比萧皇后略上方一点的是太子,太子下首是太子妃以及阮灵儿,至于东宫那几位良娣良媛,则是位在斜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按理她们是不能参加这次家宴的,之所以能来也是承元帝看了太子的面子。
  靠左侧一溜排下来的是赵王几个成年皇子及其正妃侧妃,未成年的梁王也在。而对面右侧一排为首的是昌平公主及其驸马李驸马,往下是宫中妃位以上以及有生养之功的嫔妃,承元帝的几个公主也在,已经出嫁了的身边自是跟着自己的驸马,没有出嫁的则是单人一席。
  不过这几个公主在宫里俱都是小透明的存在,也是能够想到的,对于自己的亲儿子,承元帝都不是很上心,又何况是女儿呢。承元帝心里所有的温度,大约都耗费在了孝贤慧皇后和太子身上了。
  先奉上的自是新年的贺词,从太子几位皇子开始,连梁王都能有模有样的说出一整套来。一套贺词下来,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殿中响起了一阵轻而优美的奏乐,接下来自是大家用宴的时候了。
  承元帝确实不怎么热络,甚至这种场合也是肃着一张龙颜,但架不住下面儿子妃嫔们的凑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让气氛不显冷清,似乎完全不是来吃饭的,而是借着机会来表现一番。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这种场合谁是来吃饭的啊,要吃饭不会在家里吃。这桌案上所摆的御宴确实精美无比,但经过这么长时间早就是冷的了,几乎没有谁去动筷子,几位皇子也顶多是端着酒盏装模作样的喝酒罢了。
  承元帝难得开颜,关心了一下几个儿子绵延子嗣之事,其实主要还是对太子说的,其他几个不过是走个过场。现如今大家都对承元帝的心思十分了解,不过明面上的和谐还是要保持的。
  “说起这皇嗣,曦儿要在此恭喜皇姑父了,大约不久之后咱们赵王府便要添丁了。”孟嫦曦突然笑盈盈的道。
  这孟嫦曦虽是嫁给了赵王,但日里还是称呼承元帝为皇姑父,不过大家听她这么叫也叫习惯了,倒也没有人去纠正她。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盯在了赵王一家子脸上,之后顺着孟嫦曦别有意味的眼神,最后落在了赵王妃刘婉身上。
  赵王妃半垂着头,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甚是害羞的样子。赵王表情不显,似乎对于孟嫦曦如此多嘴,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脸上难掩喜色。
  龙座上的承元帝,表情晦暗不明,问道:“赵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王恭敬答道:“回父皇的话,已经有三个月了,因为婉儿的身子一向不好,所以儿臣才会一直瞒着,想等着胎儿坐稳后再禀报父皇这个好消息。没想到曦儿妹妹想讨您欢心,这么急忙忙的便将此事说了出来,倒是让儿子错失了这个机会。”
  孟嫦曦嘟着嘴,一副不好意思去看承元帝的模样。
  承元帝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也别怪曦儿,她是看今天日子特殊,想用这个好消息来哄朕开心。”
  啧,确实是好消息啊。
  没看见一旁的素来沉稳的成王,手里的酒盏都歪了,酒液顺着半倾的酒盏流了出来,在其身后服侍的宫娥眼明手快,很快便拿了帕子拂去了酒液,倒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成王捏着成王妃塞过来的帕子,在桌案下拭了拭手上的酒渍,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在场上。这其间已经有不少凑趣的人出言恭贺承元帝,虽是三三两两,到底是没让场上的气氛冷了下来。
  九娘饶有兴味的盯着赵王妃的肚子看。
  恐怕这会儿与她有相同动作的人还有许多,俱是想从那规制的王妃服下,去看出这赵王妃到底是真有身孕,还是假的。不过才三个月,还没出怀,冬日里的衣裳又厚实,倒是看不明显。
  但按理来说不应该是假的,这种情形除非赵王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作假。作假一时容易,可这不是别的,而是生孩子的大事,到了月份可是要变出一个孩子来,才算是有了交代。
  可若不是假的,那就不得不说赵王夫妻二人的胆子很大了。
  对于承元帝的一些心思,也许有些人看不出,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恐怕没有人会不清楚。承元帝如今最大的想望,不是自己万岁万岁万万岁,而是看到太子的子嗣诞出,如今太子东宫那边依旧不见任何动静,赵王妃已经怀胎三月了,承元帝又该是个什么想法?
  别说什么子嗣为大,后代江山社稷为重,承元帝要是会在乎这些,也不会拖着不给几个儿子大婚了。
  且不提承元帝,成王与赵王互别苗头不是一日两日了,两人白日里忙着公干,忙着怎么挖坑设计对方,忙着怎么为己方拉拢更强力的助力,晚上还要忙着耕耘,那是日日不放下。
  为了什么,大家都清楚,不过是想生出个正儿八经的嫡皇孙,好让局势倾斜。如今被赵王赶在了前头,且还是赵王妃怀上的,成王又怎么能忍受这些?
  赵王此举无疑上将整个赵王府,以及赵王妃放在了靶子上面,生怕不出事还是怎地?
  别说成王了,就是九娘也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九娘眼神往一旁斜了一下,和楚王交流了一个眼色,见楚王面色依旧淡定自若,九娘的心到底沉稳了下来。
  甭管是真是假,后况如何,还是先看看再说。
  发生了个这么大的意外,大家面上虽是都笑盈盈的恭喜着赵王,到底也没有心情用什么家宴了。承元帝的态度并不明显,反正从明面上是挑不出任何问题来,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家宴结束,众人便各自散去了,恐怕到不了明天早上,‘赵王妃有孕’这一好消息就会为众人得知。
  *
  按惯例,初五之前是不上朝的,所以暂且看不出朝堂会有什么动静。
  但借着这新年当头,各家四处去走亲戚拜新年时,言语之间都是在议论赵王妃有孕这事,就能看出此事有多么大的影响了。
  果不其然,初六这日新年第一次早朝之时,众文武大臣除了对承元帝表达了一番歌功颂德,顺道也对赵王妃有孕此事进行了一下恭贺。这些大臣有些是真心实意的,有些是隔岸观火,有的是为赵王造势,也有的是煽风点火。
  甭管怎么样,朝堂之上都因赵王妃有孕此事而沸腾了起来。
  对于此事,楚王夫妇也进行了一番商讨。
  按着九娘所想,她觉得此事没有所表现的这么简单,楚王与她的想法相同。但是一会儿时间,也暂且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可不管是从明面上来看,还是从暗里去看,赵王府一众人都表现的一副十分开心喜悦的模样,似乎其中并没有什么猫腻。也是到了此时,九娘才知晓原来楚王在赵王府也安插的有探子,只是探子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赵王傻吗?
  很显然并不傻,就算赵王是个蠢的,后面还杵了个并不蠢的刘贵妃。
  那么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有些人所猜测的那样,赵王妃与孟侧妃不合,孟侧妃为了让赵王妃不落好,才会借机将此事捅了出来,为的就是坑赵王妃一把?
  可赵王的态度又该如何解释?众人皆知,在赵王府里的,孟侧妃比赵王妃得宠,难道赵王真是一个为了袒护心爱的人,而置于大业不顾的人?
  有这种想法的人毕竟只是小众,且是那种极为明白内情的人才会如此想,对于朝中的一些大臣来说,他们才管不了这些复杂的事,他们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个好消息就好。
  附庸赵王的一些朝臣最近几日可是趾高气扬,面对一些附庸成王的老对头们,腰杆格外直了许多。而那些附庸成王的朝臣们,除了暗里各种商讨如何应对此事,也对成王的耕耘大业表现了一下关心之意。
  新的一年刚开始,长安城内便上演了一场大戏,至于这场大戏的后续走向如何,外人还暂且看不分明。
  *
  纯和殿,内殿中只有刘贵妃和赵王母子两人,其侧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俱是去门外守着了。
  与平日在外面春分得意的样子不同,赵王今日的脸色十分沉凝。
  也难怪他会沉凝了,外人只看到他最近风头很盛,没人知晓他每日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如今的赵王府就像是黑夜中一盏灯笼,无数蚊虫飞蛾以扑火之势纷涌而来。这才没过多少日子,赵王府私下里便抓了六、七个探子,打死了几波对赵王妃暗里下手之人,还要成日里去应对各方上门前来探虚实的人马,可谓是让赵王焦头烂额。
  女子怀胎需十月,如今才不过三个多月,剩下这六个月还有的熬。
  “母妃,这种日子十分时候才是个头儿,您说婉儿肚子里那孩子能保得住吗?”
  赫,原来赵王妃是真怀孕,而不是假怀孕.
  最近有不少人猜测赵王妃说不定是假孕,这其中又以成王和萧皇后为主。按照这两个人的思路惯性,赵王一系不是傻子,这种时候把自己作成众矢之的,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至于作为靶子的赵王妃,肯定是假怀孕了,换着是谁真的怀孕了,也不会主动捅出来,而是藏到藏不下去了才会说出来。
  “保得住也得保,保不住也得保。”刘贵妃捏着茶盏,小指微翘,啜了一口茶,神情淡然道。
  “可让儿臣来看,恐怕很难。”
  赵王浓眉紧锁,倒是不若刘贵妃淡定。其实赵王此人一直算不得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和成王分庭相抗,大多还是刘贵妃在其后出谋划策的功劳。
  俗话说,母强子弱,母弱子强,这种话并没有说错。
  刘贵妃精明太过,算无遗漏,相对比之下,在其羽翼之下成长的赵王,便要弱了那么许多。同理,萧皇后算不得上是一个多精明的人,成王便比赵王强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是简单的一对一的比较,而是双方势力相对比,在承元帝这么多年来刻意为之的情况下,赵王一系和成王一系一直处于平手的状态。
  “镇定,忘了母妃怎么跟你说的吗,只要能稳住,这一局咱们必胜。”
  “只要能稳住,这一局咱们必胜……”赵王喃喃道,想起之前商议好的计划,很快他眼中绽放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放心,母妃,儿臣一定会把握住这次机会。”
  “对于成王府那边,也别放松了,至于楚王……”刘贵妃顿了顿,沉吟道:“此人一向心思深沉,让人看不清楚深浅,如今乃是非常时期,既然插不进去手,索性暂且放开吧。”
  “可若是……”
  刘贵妃知道儿子想说什么,道:“放心,且不说即便是他能折腾个嫡子出来,但以他那个身体状况,还要绕很大一圈才能谋上那个位置。这么多年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那楚王就是你父皇手里的一把刀,为太子一脉准备的一把刀。既然是工具,就得老老实实的,倘若不然你父皇就饶不过他。”
  “母妃大智慧,儿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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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讨论也发生在和鸾殿,但比起赵王母子两人的成竹在胸,萧皇后和成王就显得焦头烂额了许多。
  这一局是赵王那边先出手,至于能不能破局,成王这边暂时还没看不出什么希望。
  因为直到此时他们也没猜出这赵王母子二人到底想干什么,其实别说是他们了,旁人也何尝不是如此。
  “你母后我与那刘贵妃斗了这么多年,太明白此人的阴毒狡诈了,此事定然没有这么简单,肯定另含猫腻。”
  还有一些话萧皇后没有说,她与刘贵妃斗了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怎么占到上风,若不是她乃皇后,身份天生高了刘贵妃一等,早就是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承元帝暗里的帮衬,就如同对待成王和赵王那样,萧皇后和刘贵妃之间也维持着一种平衡,一种承元帝想要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