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看电视写作业和父母打嘴仗时,她在奶茶店里辛苦地刷杯子洗碗,赚奶奶的医药费。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嘲笑怒骂孤立她的时候,她只担心手里的生活费够不够,今天能不能为奶奶多买一副药多熬一份鸡汤。更没有人知道,在她拉小提琴的时候,那是她唯一能开口“说话”表达心情的时候,却没有人能够理解。
  她明明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有那么多解不了的难题,但上天从第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她选择。所有的压力、不满、无奈、苦痛,就像是一柄断头刀一样,狠狠地压在了她的脖子上,只等终然落幕。
  可她不甘啊!
  凭什么?
  凭什么!
  阮青青猛地站起,眼神里绽出了一道明亮的光,似是黑夜里风吹不灭的荧光,似是天亮前将明未明的寒星,飘飘摇摇却又坚定地有着一股子劲儿,让人心里一动。
  李立山导演抓住了这个状态,知道她已经入戏了,立即道:“快,再来一遍!”
  静音,清场,各就各位,一切工作在几分钟之内完成。阮青青似是不曾意识到周围状况,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片场的所有人都侧目看着她,静悄悄地不敢说话。
  李导轻声道:“陈静,你的自习课开始了。”
  阮青青眼神微动,定了一秒,复又重新有了动作。她脚步轻轻地走向教室,脚底下却没有发出一丝一点的声音,就像是飘荡着的一抹孤魂,让人察觉不到存在。
  “呲——”她小心地推开门缝,门边的学生惊得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相互之间眼神都有些慌乱。
  而陈静正在回头掩上门,丝毫没有发现这一切。
  关好门之后,她步伐轻轻地走回座位,一步一步,脚步却越来越慢,最终停留在了离座位两三步远的地方,伫立不动。
  这陡然间安静停滞的气氛,让人不安极了。几名学生不由趁着翻卷子、找书的动作,装作不经意地抬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却被她周身的氛围给惊退了回去。
  陈静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直直地盯着那些被撕碎的书本,不禁有些发愣。楞过之后,眼神却是越发地冷,像极了沉默的冰山,唯有微微发红的眼眶里泄露出了一点情绪,嘴唇更是抿得紧紧的,似乎是要把那些控诉出口的话严严实实地吞进了肚子里。
  可是,她说不出来。
  这个残缺就像是一道重重的枷锁一样,沉重地背负在她的人生里。在昨夜,奶奶痛苦地咳嗽时,她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在今天,同学们的冷漠敌视时,她说不出一句责问的话。
  她想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生来承受这么多?为什么让我被众人孤立敌对?但这一切心里的不忿与呐喊,她都说不出来。
  她只记得,在孤苦无依时,是奶奶费心费力将她抚养长大。在受同学刁难时,是好朋友林穗为她出头。这些无言的爱,像是春风雨露一样滋润了她干涸的心田。那她怎么能自暴自弃、自我贬低?怎么能辜负最亲近人的心意?
  陈静极力收敛起了眼中的酸涩和微微泪光,嘴角平平地闭着不予分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踏步上前,俯身捡起了自己的物品。
  在这种入戏的状态下,后面的拍摄十分顺利。
  “好,停!收工!”李立山终于满意地松了口,安静的人群顿时又喧闹起来。一片热闹中,唯有阮青青一人枯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就连同学们兴高采烈的搭话,她也没有一丝反应。异样的状态,和先前天差地别。
  团团围着她的年轻学生们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时,一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温声道:“青青,下课了,我们回去吃饭好不好?”
  第53章 杏仁豆腐
  那人轻声问道:青青,下课了,我们回去吃饭好不好?”
  阮青青一怔,顺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说道:“吃饭?吃什么?”
  靳白将她带了起来,隔开人群,护着她向外面走去,笑道:“你想吃什么?都随你。”
  阮青青瞬间精神一震,脱口而出道:“金蒜排骨、白果炖鸡、九转肥肠、杏仁豆腐……”她噼里啪啦,一张嘴就列出了一道菜单。可见,实在是饿坏了。
  靳白不禁满头黑线,周围围观的人群更是爆发出哄然大笑。这笑声一震,阮青青猛地吓了一跳,蓦然回首四望,对上学生们晶晶亮充满笑意的眼神,不由有些微微赧然。
  霎时间,她就明白了自己刚才的状况。在演戏过程中,阮青青一直坚持身无外物、全心投入。但她的心里一直紧紧握着一根弦,那是一道警戒线。从大学的第一堂表演课开始,老师们就警告过学生,表演要感人肺腑,要真情实感,就必须要投入。
  但是投入容易,抽身难。如何将自己从角色中顺利脱离出来,可以说是更重要的一项课程。而阮青青刚才,或者说自从接拍了这部电影以来,就一直处于极大的压力中,逼迫自己演的好一点、再好一点。
  所以,在大雨滂沱的第一场戏,她就奋不顾身地真摔真痛,用身体上的血肉淋漓带领自己进入更逼真的演戏氛围中。
  在其后拍摄的小提琴练习中,更是精益求精。李导不喊停,她就坚决地投入在小提琴演奏中,把自己真正当作了电影女主角陈静,日复一日、刻苦认真地练习琴技,并不觉得苦,亦不觉得累。那是因为陈静是真心热爱小提琴的人,她怎么会感觉苦和累?她完全把拉琴当做了放松和享受。
  最后,在刚刚拍摄的那场校园戏中,阮青青更是由潜在的痴迷状态,转变成了真正的入戏,所以她演的痛苦,演的真实,演的直击人心,结束时自己反而难以抽离出来。
  这种状况之下,没想到靳白会乍然现身,用一句话带她走了出来。
  阮青青回想起这一切,顿时微感尴尬,还有羞愧。有哪个演员会像自己一样,听到美食就瞬间出戏的?这简直就没法掩盖自己的吃货本性!
  却没想到,她的这种蠢萌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一起拍戏的中学生们纷纷说道:“青青,我们这最好吃的是老郑师傅家的酱牛肉,柔嫩酥烂,鲜香满口!”
  “二青,你一定要去尝尝我们学校西门口的那家担担面。肉燥又香又绵,面条爽滑劲道,是我们学校最出名的美食!”
  “哈哈,城东面的那家老字号砂锅居也好吃,青青我带你去咩?”
  同学们笑容满满,一边向她提供美食地址,一边打趣道,那副赤诚暖心的样子让阮青青心下感动,不禁想到了陈静。你瞧,同学们都是这么温暖,校园里还有这么多美好的时刻,所以不必那么伤心,她冷凝干枯的心里默默地生出了一片暖意。
  她软萌地点头应了下来,反应还是有点缓慢,靳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疲惫和迷茫。于是,自己转身朗声谢过同学们的好意,将人带走。
  此时,正值晚饭期间,学生们一窝蜂地跑到了食堂抢饭,反而路上的人少了一点。阮青青轻轻地走在马路的一边,紧贴着树根下,脚步轻然一丝声音也无。
  靳白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看了一会儿,突然上前握住了她的一肩。
  阮青青一惊,身体猛地一颤,回望向他。
  “1加1等于几?”
  “……”
  “2加2呢?”靳白继续问道。
  阮青青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炸毛道:“我没疯!”她无奈地盯住他,“只是想静一静。”
  “呵呵。”靳白轻笑了一声,狭促地说道,“哦,那你再给我报一个菜名?”
  阮青青顿时累觉不爱。霎时间什么想法都被冲没了,只觉得心好累,肚子好饿。
  幸好靳大经纪人没有再刺激她,把远远缀在后面的袁朗和李圆圆给叫了过来,一起开车到了小镇上知名的一家国营老字号餐馆。这家店装潢还是十年前的老旧风格,红漆的木质招牌,挂在墙上的菜单,无一不昭示了店面的悠久历史。
  这家老字号餐馆装潢平凡,菜色也颇为质朴,量大管饱,味道一绝。阮青青心心念念的九转肥肠和杏仁豆腐都有幸吃到。
  九转肥肠一端上来,香气扑鼻。大肠肥厚不腻,内外套三层,皆处理得干干净净,口感酸甜,香嫩鲜糯,入味三分。香喷喷的大肠配上清脆的尖椒,好吃到爆,最是下饭。杏仁豆腐也十分冰凉爽口,清爽怡人,阮青青没有想到竟然这在这季节也有机会吃到。
  这一桌美食,顿时让她吃得头也不抬,幸福满满。胃里填饱了香浓四溢的美食,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似是也一瞬间被带走了。
  阮青青吃得眉笑颜开,靳白却是端着茶杯沉默不语。
  袁助理一见他的脸色,立刻就知情识趣地出去,顺手把吃得正欢的李圆圆给带走了。
  一开始,阮青青还未发觉不对,等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两人手拉手地出去,一直没有回来,才察觉到事情有点异样。她转头准备问问靳白,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他正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顿时心里猛地一跳。
  阮青青嘿嘿笑了两声,一笑之后又发觉有点傻,不由乖乖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眼巴巴地看向他。
  靳白一见她这副好宝宝认错的态度,更是觉得头痛。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阮青青噎了一下,觉得不带这样玩的,这么可以有罪推定呢?明明自己还没开始辩解呢。但她心里腹议地厉害,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老老实实地顺着他的话答道:“知道了。”
  “哪?”
  “太入戏了。”阮青青在心里泪流满面。别的演员都是不入戏挨骂,自己是头一个入戏挨批评的吧?演戏本来就是一个熬心劳力的过程,入戏出戏人格分裂不是常有的事吗?要不那些出名的大恶人都是怎么演出来的?
  靳白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她身上发毛,浑身不对劲。
  “还有呢?”
  还有?!阮青青瞪圆了眼睛,回望着他,却从他黝黑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线索。她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
  于是,便试探地说道:“不该报菜名?”
  靳白沉稳地看着她,不接话。
  阮青青心思一转,顿觉得不对,又纠结了半天找到了一个点:“不该不换戏服?”
  不换戏服这个事,说起来还是个笑话。刚才她和靳白几人直接从片场出来奔到了饭店,所以她身上仍然是拍摄时穿得那套蓝白色的运动服,青春明媚,年纪生生地衬小了好几岁。所以,到餐馆时,上了年岁的老板眼神不好,直接寒暄道:“哟,今天带着闺女一起来吃饭啊?”
  阮青青几人顿时:“Σ(°△°|||)!”
  袁助理连忙解释道:“老板,不是闺女——”
  “喔~”老板笑呵呵地定眼又看了一下,改口道:“那是带着媳妇来了啊?”
  “……”这误会有点大,袁助理明明是想说带着妹妹来的。
  几人微微尴尬,倒是餐馆老板天生地好脾气,一张笑脸热忱地望着众人,然后又注意到了边上的李圆圆,立刻开口道:“大妹子你这是有了吧?几个月啊?可是得来好好补补。”
  中了一枪的李圆圆,心塞地努力提气,藏起自己的小肚子。她明明只是胖了一点,老板怎么能说她有宝宝了呢?何况,您老六七十了,她算得上哪门子的大妹子?
  阮青青想起此事,立刻斩金截铁地认错道:“靳哥,我不该不换戏服就出来吃饭,给大爷大叔们造成了误会,造成了不好的社会影响。”
  靳白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的眼神望得她心里发麻,顿时自觉乖乖地闭上了嘴。
  只听他沉声道:“这件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诶?阮青青惊讶地看向他,真地没想到他说的错是这一点。但细想一下,似乎又有些道理。她一直认为演戏是演员的事,演戏之外的所有事都归经纪人管。然而靳白,貌似不是这么想的。
  她安静地想了一会儿,体贴地说道:“靳哥,你不是忙吗?”
  靳白盯着她,眼神忽然变得冷冽。“这点时间还能空出来,看来,我得看着你好好学学艺人守则。”
  阮青青不知道靳大经纪人犯得哪门子抽?心里惴惴地和他一起走出餐馆。
  餐馆老板笑眯眯地招呼道:“欢迎下次再带着媳妇来啊!”
  阮青青默默地心塞:“……”
  大爷,您该配副老花镜了。
  没想到,当夜就有人来找她挑灯夜读。
  第54章 鱼头砂锅
  这天晚上,阮青青正在屋里学习艺人守则,突然就听见自己的房间门被人敲响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先生,您需要客房服务吗?”
  阮青青一头黑线,一口回绝地说道:“不需要。”
  却没想到那人仍不放弃,继续不紧不慢地敲门,一边说道:“死鬼,别装啦,快开门!你藏了哪个小妖精在屋里?有种包小三就要有种开门呐!”
  她的声音爽直,嗓音微低,明明是一通骂人的话,却说出了千娇百媚的诱惑感和一丝丝的魅力。阮青青倒是从这些说话声中,听出了一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