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没的历史
  雪纱内力深厚,冲击经脉的时候又选择了不伤根基的地方,可以说看起来惨,实际并无大碍,通过运功调息便能快速恢复。为了避免嫌疑,她特意减缓了恢复的速度,却依然让医疗团队惊讶不已。
  “你们看,这位小姐的新陈代谢效率非常出色,血氧浓度也高,免疫机制反应迅速,啧啧啧,不愧是从没有受过污染的年代来的,体质真好。”医生甲对着雪纱的体检报告连发感叹,恨不得上手摸几下。
  医生乙则是内分泌方面的专家,他连哄带骗不知道给雪纱扎了多少针,一张接一张化验单出炉,看得他愈来愈沸腾。
  要知道,内分泌至今仍是一项神秘的领域,科学家们只弄明白了极少数激素的作用和产出条件,勉强能通过药物与物理刺激进行引导。激素的作用是传递指令,如同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能对各种生理活动起的调节作用,生长发育、喜怒哀乐、吃喝拉撒,什么都管。
  可是要如何精确产生这些激素,并控制剂量,为某一目的而工作,现代医学依然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瞭解甚少。
  “这位小姐在通过两界通道的时候,多处脏器、血管与软组织受到重创,这样严重的伤害本应该立刻进行开腹手术抢救,但是你们看——”
  医生乙口沫飞溅,说不出的激动:“首先,她非常幸运,没有伤害到重要的器官和动脉,没有造成大出血或功能性衰败,理论上来说,如果给予足够的营养支持,卧床静养,确实可以慢慢自我修复。然而,她的恢复速度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为什么呢?”
  医生乙可能是教师出身,非常习惯以问答的形式引导思路,众人配合地猜测了几句,他才郑重地宣布答案:“内分泌!她体内的内分泌系统非常精准地控制着利于伤情恢复的激素产出,连剂量都恰到好处,可以说,产生的效果比我们所能给予的各种辅助药物更佳!这真是太棒了,多好的教科书啊,我一定要好好记录下来。”
  医生丙比较谨慎,他提出扩大采样范围:“这种优秀的体质和精妙的内分泌控制力,是这位小姐独有的,还是古人普遍具备?”
  采样嘛,关键在于选择的样本要具有代表性。
  医生们经过讨论,一致同意增加采取两份样本:最强壮的遥仙,以及看起来最弱鸡的小白脸米庆庆。
  于是,生活助理曹清泉悲催了。
  “小曹,去找为首的那个男子抽个血。”
  “小曹,去找为首的那个男子验个尿。”
  “小曹,去找为首的那个男子拍个片儿。”
  小曹对遥仙有种仿佛食物链被压制般的天然恐惧,圆圆的娃娃脸一靠近对方就憋成颗苦瓜,却不得不执行医疗组的命令。
  遥仙一开始不理解这些要求,后来听说是用先进的医疗手段帮他做体检,渐渐有了兴趣。他还拉上包丁一同观摩,希望包丁这个半调子能多少偷学一点,带回妖界。
  一千两百多年啊,不知不觉中,居然沉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真的是一觉醒来,物是人非。
  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盘破门存在?
  医疗队的运气也挺一言难尽,选谁不好,偏偏选了这两人。遥仙不必说,宗师级高手,呼吸吐纳间内力运转,身体素质自然不在雪纱之下。
  而米庆庆呢,十分之一神兽血统,认亲后又得了九尾狐不要钱似地灵力灌注,虽然依旧没有丝毫妖力,但恢复能力拔高了一大截。
  简而言之,这俩都不是常人。
  医疗队将从这两人的各项检查结果与雪纱比对,缜密分析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古人的身体素质就是远远优于现代人!
  至于雪纱,医疗队没有发现任何‘原来这是位内家高手’的苗头,误以为只是寻常女子,与为首男子关系暧昧,受其护佑。
  这段时间米庆庆也没闲着,他天资聪颖,通过与小曹有限的几次接触,有了重大发现:
  现代人有一种叫做电脑的东西,人手一个,想查阅任何资料都可以在里面搜索,可惜文字颇为陌生,似懂非懂,全靠猜。
  第二天,他故意写了满满一张物资清单,问小曹能不能帮忙准备。
  他写的字,自然是繁体。
  小曹见米庆庆背过去忙着擦拭别的物件,便放心在电脑上操作,将清单念给他听,逐一核对。
  米庆庆捏着掌中的小镜子,激动不已——电脑上有一种能够在繁体与简体之间自由转换的图标!小曹的密码他也看到了!
  于是,他让易祖易宗想办法支开了小曹,自己偷偷遛进对方房间,借助手写板和转换软件开始在电脑上搜索。
  米庆庆赶在小曹回来之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有收获,他本急于向遥仙等人分享这些信息,转而一想,严浩博肯定在严密监视着他们的行动,还有一种叫做摄像头的诡异玩意,跟千里眼似的,白天不好碰头。
  他焦急地等待着,待天色一黑,便遛进了遥仙房间。
  机智的庆庆没有想到,电脑上还有一种叫做“浏览记录”的东西,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搜索结果,已经被小曹一字不差地传给了严浩博。
  严浩博阅读着小曹的报告,笑得开心又狡诈。
  这帮古人以为咬死不说,咱就没办法了,殊不知一举一动早就暴露了出身。
  为首男子,一看那肌肉和步伐,就是自己的同类——经过严格训练的武术高手。
  他身边的女子,外表秀美,性格活波,举止有度,起居讲究,多半是富贵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与为首男子是情侣关系;由于一直卧病在床,暂时没有更多信息。
  俊美得不像话的那个小白脸,出口成章,一手字游龙走凤格外漂亮,有点儿贪财,又有点儿骄傲,一看就是顺风顺水没受过啥挫折的书生,说不定还有功名在身。
  发色偏红长得很像的那两兄弟,一看就是一母同胞,可能有些外族血统,说话没什么文化,但一双手骨节特别发达,带着厚厚的茧,习惯打赤膊,极有可能是手艺人。
  最后那个阴险猥琐的男子,对医疗队和基地内的工作犬都抱有浓厚兴趣,整日不是在偷师,就是在偷撸,应该是医者,医人或医动物都有可能。
  严浩博抖开刚刚传回的搜索结果,上面是一个个人名,看样子那小白脸试图了解历史中对自己这伙人的记载。
  很好,连名字都有了,马上就能逐个对应上。
  米庆庆对此一无所知,兴高采烈地跑去找遥仙,却见所有人都在房间内,对他怒目而视。
  遥仙扬手将一件衣服搭在摄像头上,众人已经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偷窥的,也许还有偷听的作用,便改为文字交谈。
  “庆庆你做了什么?严浩博拿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名字!”遥仙飞快地写着,一边示意雪纱继续窃听。
  严浩博也没有想到,古武内功可以将人的目力与听力放大到何等地步。遥仙与雪纱都能听到二三里外人的呼吸声,更别提一楼之隔的谈话声。
  那里,严浩博正在组织下属开会。会议上,他得意地分享了对六名妖界来客的初步调查,并点名表扬了小曹,多亏他从米庆庆那里套来了很有用的信息。
  “我?”米庆庆看完遥仙的转述,惊呆了:“我没做什么呀,只是……啊!”
  他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在电脑上——就是带着屏幕和许多按钮,每个人都有一台的那个东西——搜索过大伙儿的名字,想找到相应的历史记载,我特意跑来告诉你们,没想到……那东西居然能出卖我。”米庆庆觉得冤屈,敌人竟如此狡猾,防不胜防。
  “嘘,他们说到关键处了。”雪纱打断米庆庆的自怨自艾,一边听,一边记录给众人看。
  “遥仙,古武盘破门门主,习武天资极好,是当时顶尖高手之一,未入官场,也不怎么参与民生,历史记载不多,只提到盘破门灭于公元782年,对了,就是两界分离那年,门主遥仙也不知所踪。”严浩博十分肯定地判断:“这应该就是为首男子。”
  “米庆庆,也就是那个帅得不像话的小白脸,这些天老子被那些女记者烦透了,一个劲儿追问,原来这小子是昭华末年的探花,没来得及授予具体官职就失踪了,看来去了妖界。此人没有任何值得被记入史册的事迹,我们之所以能查到他的信息,是因为此人外貌太过出众,中榜后骑马游街被民众惊为天人,留下了很多赞扬他风姿的诗词,其中两首是由历史上小有名气的女诗人所做。”念到这里,严浩博不屑地撇了撇嘴,对花瓶无甚好感。他清清嗓子,继续念下一条。
  “包丁,历史没有记载,倒是同时期有份县志上提到过一位同名同姓的兽医,因捐资救助过很多稀有动物,在当地被称为包善人。”严浩博微微皱眉,迅速对号入座:“把咱们几只搜救犬都快撸秃毛的那个猥琐男,看样子就是包丁了。”
  偷听到这里,包丁对自己神乎其技的屠夫刀法没有被流传下来感到遗憾,同时抬起手,默默回忆了一下搜救犬的手感。
  听说是海洋那头的异国犬种呢,怪不得手感这么新鲜。
  “易祖,易宗,什么鬼名字,”严浩博同样欣赏不来如此脱俗的起名风格,简洁地介绍道:“这两个名字虽没有记载,但平江易氏是传承几百年的大匠世家,为皇室和权贵打造器皿,建筑与机关也有所涉猎,这两兄弟有可能就是平江易氏子弟。”
  一一对应完五名男子,唯一的女子自然没有疑问了,严浩博拖长了声音,念道:“陆雪莎……”
  众人越偷听越沮丧,一个个被扒得连底裤都不剩,完全暴露在对方眼中,只剩下血煞这个威震天下的女将军,哪里瞒得住,还谈什么潜伏、探子。
  “陆雪莎……”严浩博重复念了一遍,将名字细细放在口中品味着,颇有几分兴致,“……没有任何记载,推测是哪位官员家的千金小姐,被遥仙拐去私奔了吧。这位美女五官清冷,其实性子挺辣的,有点意思,你们觉得呢?”
  下属们纷纷点头迎合,表示严总眼光就是好,古代美女具有现代女性所缺乏的某些韵味,严总看上了,不妨试一试,以严总的条件,绝对是她高攀了。
  遥仙:……
  雪纱:……
  “为什么我没有记载?”雪纱即不解,又不甘心:“我领大将军职,师二十万,镇守一方,退敌无数,这些都不值得被记入史书吗?”
  遥仙也不太明白这是为何,倒是米庆庆有几份明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我还搜索了九王爷,他在历史中就是一个普通皇子,趁乱起兵,之后不知所踪。继任者是一直与他争夺大位的三王爷,将九王爷与雪纱在边关奋战的整段历史都抹去了,变成是他手下某位将军奉命镇守,最后那场屠杀式的惨烈守城战更是提都没提,因此历史上没有陆雪莎此人,更没有女将军。”
  雪纱沉默了。
  心情很复杂。
  眼下形势未明,其余同伴被抖了个底朝天,只有自己成功隐匿下来,本是好事,但那段边关岁月,洒满了她的血与泪,经历过多少拼杀鏖战,见证了多么坚定的信仰,如今突然得知被抹去,抹得干干净净,连她这个人都不存在。
  遥仙搂过师妹肩膀,轻抚着她的发尾,不发一言,静静陪她回忆。
  为保家国平安,上万条性命埋骨他乡,无数次生死一线,竟然没有人记得了。
  米庆庆倒是挺高兴,雪纱这么个顶尖战力被忽视了,对己方大利。他待雪纱面色稍缓,便出言提醒道:“赶紧想想,除了你家将军府,同时期还有没有什么姓陆的高官?”
  雪纱在记忆中搜寻,这对她来说并不遥远,很快想到了合适的人选:“礼部侍郎同姓陆,家中也有女儿,与我年岁相差不大,小时候曾见过一面,我可以顶用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