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莫长忧接过丹药,打量了一眼,并不识得这是什么丹药,只因是莫长生所给,就毫不犹豫的将丹药吞了下去,然后皱了皱眉道:“虽是入口即化,却带了苦味。现下口中,苦涩无比。”他执起酒杯,想要用果酒的酒味将苦味压下,不料,“还是苦,连酒都成苦的了。”
  莫长生却支着脑袋笑了:“苦口良药。兄长且受着罢,这苦味,约莫要持续些日子。”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原本的隔阂亦消散不见。
  莫长忧缓缓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说到紫烟道君待他极好,数不尽的丹药灵果往他那里送,甚至亲自指导他重新开始修行。
  “我的寿元无多,师尊的寿元也……许是同病相怜,师尊待我,竟比待几位师兄师姐都要好。”莫长忧含笑道,“师尊连她开始布阵以来的所有布阵心得,都复制了一份与我。我听说,就连大师兄,也不曾得到师尊结婴之后的阵法心得。”
  莫长生一听就笑了:“那兄长可莫要辜负紫烟道君的好意才好。”
  莫长生听莫长忧又说了些紫烟峰上的趣事,见莫长忧这些日子以来着实过得不错,眉眼间尽是悠然,忽然问道:“那个烈阳真人……可还有打扰兄长?”
  莫长忧眉心一拧,随即含笑道:“无妨。烈阳真人……也是稚子之心,终究无辜。何况,千幻道君的师尊济遥灵君前几日刚刚出关,烈阳真人和千幻道君如今正在灵君身边尽孝。”
  莫长生听着这名有点陌生,疑惑道:“济遥灵君?”
  莫长忧颔首道:“如今修真界元婴期以上的大修士越来越少,就是偶然有之,那些灵君也通常闭门不出,苦练修为,因此寻常弟子几乎并不知情。我也是偶然得济遥灵君一见,前几日又听烈阳真人提起,这才知晓济遥灵君之事。”
  莫长生若有所思:“不知这济遥灵君是何修为?还有,元婴期以上的大修士都称作灵君么?济遥灵君当日为何要见兄长?”
  莫长忧被莫长生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竟也不再忧虑烈阳真人一事:“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我们平日根本无缘得见,虽然我听说还有其他的叫法,不过,灵君是最基本的尊称,若是你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就称作前辈或仙人都可。至于济遥灵君的修为……”
  莫长忧微微一顿,“济遥灵君正是炼虚圆满期的修为,十年前开始冲击合体期,可惜失败。前几日才出关。济遥灵君正是十年前见的我……济遥灵君那时是想要打消千幻道君的想法的。”
  只是千幻道君当时口头上答应的极好,然而济遥灵君一闭关,莫长忧还是要继续之前的生活。
  “我还听说,”莫长忧再次尝了一口入口就变得越发苦涩的果酒,慢慢道,“济遥灵君这次冲击合体期失败,是因其灵兽妄想反噬为主。济遥灵君虽然制服了那个灵兽,却也因此寿元无多。估计,就在这一两个月了。”
  莫长生将济遥灵君的名字记在心底,和莫长忧又饮了几杯酒,便抵足而眠,直至翌日清晨,莫长生就要赶莫长忧离开。
  “这个是给紫烟道君的。”莫长生从青花瓷玉瓶里又倒出了一颗丹药来,“紫烟道君若是看得上,就送予道君。若是看不上,兄长再拿回来还给我。”
  莫长忧接过丹药,看莫长生一副迫不及待要赶他走的样子,顿时哭笑不得,将他先前送过来一次的储物袋给了莫长生,这才被莫长生亲自送回了紫烟峰上。
  莫长忧有心想请莫长生也去他的洞府坐一坐,奈何莫长生跑得极快,脚下踩着一只奇形怪状的黑脸盆,一眨眼就消失无踪了。
  莫长忧是重新修炼的修为,才堪堪练气一层,是绝不可能追上莫长生的,于是只能摇了摇头,想到莫长生的嘱托,虽然不觉得一位元婴期道君会看上一个练气期小修士赠的丹药,尤其还是一个道君不喜的人赠的丹药,但他仍旧拿了玉牌,在紫烟道君洞府前求见。
  紫烟道君显见是很满意这个关门弟子的。
  莫长忧一求见,紫烟道君就停止了修炼,打开洞府阵法,放莫长忧进来。
  紫烟道君的住处,说是洞府,实则是一座精致的宫殿,紫烟道君正是在正殿见的莫长忧。
  她一见之下,就觉莫长忧面上的早衰之相骤然消散了。
  “咦?”紫烟道君仔细打量了莫长忧几眼,蓦地提高了声音道,“长忧你可是服下了什么东西?”
  莫长忧不知其意,兀自将莫长生给他的那颗丹药拿了出来,双手奉上:“长忧昨夜正是吃了这个。这一颗,是舍弟拿来孝敬师尊的。”
  紫烟道君几乎是将那颗丹药从莫长忧手里抢过来的,声音微微颤抖:“长、生、丹,竟然是长生丹!竟然……”
  良药苦口。
  竟是真的。
  莫长忧心中,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56章 立誓
  相对莫长忧小小的纠结,紫烟道君反而很快镇定了下来。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小徒弟,手中紧紧攥着她不该攥的那么紧的丹药,尽量沉声问道:“长忧你不知这是甚么丹药么?还有你那个弟弟,他也不知这是甚么丹药么?你确定……”
  这是莫长生拿来孝敬她的么?
  这么一颗珍贵的长生丹,那个心思诡异、算计颇多的莫长生,真的就这么“孝敬”给她了?
  莫长忧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当即道:“弟子当真不知这是何种丹药。舍弟将丹药递给弟子时,只说让弟子尝尝,这丹药是否足够苦涩。弟子只当舍弟在与弟子玩闹,便尝了这丹药,入口果然苦涩无比,甚至吞下这丹药之后,再尝其他的食物,亦是满口苦涩。舍弟闻言只道,良药苦口,弟子还需苦上一段时日。从头至尾,舍弟都未说过这是何种丹药。”
  莫长忧犹记得昨日莫长生的言行,犹记得他吃下丹药后,莫长生的确是好奇的问他丹药的味道的情形。
  莫长忧心口处“砰砰”跳的极快,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能跳出胸腔一般。
  他不是因着自己吃下了可以延寿五百年的长生丹而兴奋,而是担忧莫长生手里还有一颗长生丹,而莫长生自己,从头至尾还没吃下长生丹。
  莫长忧下意识地模糊并修改了莫长生昨日言行的话,果然让紫烟道君在欣喜之后,又大感惋惜。
  “这么说,我手上的,正是最后一颗长生丹。”这世间谁人不知,当年玲珑仙子以其炼丹天赋,将古方长生丹的丹方补全,并炼制出了世间仅有的三颗长生丹,如今莫长忧和莫长生兄弟各自服下一颗,她手上的,可不正是最后一颗么?
  “若是还有一颗,若是……”若是莫长生没有吃那颗长生丹……紫烟道君按捺住自己的私心,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虽然这莫长生多活五百年和济遥灵君多活五百年对宗门的意义完全不同,可这丹药却是莫长生亲手找到的,莫长生自己吃下一颗长生丹,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莫长忧却不愿意再听紫烟道君的惋惜之言了,双膝跪地,举起右手腕道:“弟子的确不知这丹药是否是长生丹。还请师尊为弟子亲自查探身体。若这丹药是真的……”莫长忧仰起头,认真的盯着紫烟道君的双目,“弟子一路行来,看到弟子的人不计其数,却是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人能和师尊一般,看出弟子吃下了甚么灵丹妙药。若这丹药当真是长生丹,还请师尊查探完弟子的身体,便立刻服下!”
  紫烟道君瞳孔猛地一缩。
  是了,那莫长生一个废灵根与济遥灵君相比,的确是济遥灵君对宗门更重要;可是,她若也与济遥灵君相比,那么,她其实也不会比莫长生好到哪里去。
  济遥灵君,才是宗门更加不愿放弃之人。
  如此想罢,紫烟道君抬手将莫长忧扶起,却并不查探其身体,而是直接将手中紧紧攥的的那颗丹药吞了下去。
  入口果然一阵苦涩。
  紫烟道君盘膝坐下,运转灵力一周,再次睁开眼时,却看到了莫长忧格外欣喜的目光。
  “恭喜师尊,青春常驻!”
  紫烟道君原本寿元无多,才会显得老态,如今服下了长生丹,一下子多了五百年的寿元,原本的白发重新变回青丝,苍老的面容自然也恢复到了三十岁左右的华年。
  紫烟道君伸手在空中一点,空中浮现出一水镜,将她如今的面容映照的清清楚楚。
  紫烟道君复杂地看向水镜中的自己,畅快的大笑一番之后,回头看向莫长忧时,却更加的温和亲切了。
  一饮一啄,皆因前定。
  若非她当日一时感怀自身,心有善意,收下了莫长忧这个不被人看好的弟子,今日也不会有机会得到其弟莫长生的“孝敬”,从而得到这最后一颗长生丹。
  “我原道是我对你有恩,如今看来,却是你救了我。”见莫长忧摇头欲拒绝,紫烟道君却笑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依旧是我的关门弟子,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师徒二人陆续又说了一盏茶的话,就有人来报,掌门来了。
  紫烟道君脸色十分之难看。
  紫烟道君忽然明白了几分那莫长生千方百计算计的缘故了。如果不是方才莫长忧及时提醒她服下长生丹,如果整个宗门上下都知晓她手里拿着的是这世上最后一颗长生丹……紫烟道君大概也只能看着自己寿元将尽,看着另一人拿着那颗长生丹续命延寿了。
  “说我闭关了,不见。若掌门问起长忧,便道长忧亦是如此,无法拜见掌门。”
  紫烟道君说罢,看了莫长忧一眼,亦道:“你也闭关罢。先前我总想着你我师徒皆是寿元无多,自然是能多教你一些,就多教一些。如今既然有此机缘,你且记得,有修为有寿元,才有资格有阵法天赋。你可以喜欢阵法,但是,修炼却决不可弃。”
  莫长忧垂首恭谨道:“谨受教。”
  只他还有一事担忧:“长生那里……”
  紫烟道君却是比莫长忧还放心:“这有何可担忧的?丹药都吃没了,掌门还能逼他吐出来不成?为师猜测,掌门最多向你那弟弟讨要了长生丹的丹方,还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要了那丹方。以你那弟弟的心眼,是必然让宗门付出点什么,才会乖乖献上丹方的。”
  见莫长忧还有些担心,紫烟道君道:“我听你说,你那弟弟昨晚留了你一夜,今早是亲自送你来的?既是他亲自送你来的,就是有意向旁人表明东西是出自他那里,与你无关。以他的心机,长忧你着实无需担忧。”紫烟道君这样说着,却还是提笔写信,“我这便传信与你师公,让他照看你弟弟。”
  她已然说了闭关,自然不好在掌门还在紫烟峰上的时候,就大喇喇的走出去了,只能写信以告知双修道侣。
  莫长忧不敢说莫长生很有可能没有吃过长生丹,那颗丹药还在莫长生手上,然而如今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好期盼莫长生此刻已然将那长生丹给吃掉了,省的便宜了他人。
  ——纵然那位济遥灵君曾试着帮他解困,但无论如何,还是他的弟弟更重要一些,不是么?
  掌门璞元子没见到紫烟道君和莫长忧,果然去找了莫长生。
  以他的身份,原本是可以直接召莫长生来见他,可是,想到莫长生手里可能还有的东西,璞元子就只能拉下面子去见莫长生了。
  然而璞元子没料到的是,那位寿元只剩下一两个月的济遥灵君,正悠闲坐在莫长生的小山谷中,与莫长生闲话。
  莫长生也是偶然看到济遥灵君的。
  他将莫长忧送回紫烟峰,原打算直接回小山谷,却是心念一动,仿佛听到了求救声。
  莫长生摸了摸自己的左臂,稍一犹豫,看那求救声传来的方向并不隐蔽,便乘着飞行法器飞了过去。
  这才看到了在兽谷边上,一位形容似凡人的老者,正捏着一条青色小蛇的七寸处。
  莫长生怔了怔,看那青色小蛇挣扎的越发厉害,时不时的往他这里看,才发觉那求救声是这小青蛇传过来的。
  那老者亦看到了莫长生,笑道:“可是可怜这小蛇?欲要反噬为主的小东西,却不值得可怜。”
  莫长生先前就不敢将这老者当做普通凡人,此刻听他说了这番话,心中隐隐也明白了老者的身份,拱手道:“既如此,老人家便该当时就击杀了它。”而不是到此刻,还留着这小蛇的性命。
  老者先是沉默,半晌,才叹道:“的确当杀。不过这小蛇追随我多年,与我并肩战斗,多次救我于生死之间,我将之视为友,而非普通灵宠、仆役,它却于我进阶之际,欲要反噬为主,令我杀不得,留不得。”
  莫长生看了那老者一眼,没说话。
  那老者却看出了莫长生有话想说而不敢说,道:“小友有话尽可说,老朽寿元无多,不会枉造杀孽。”
  莫长生看着那被掐着七寸的小青蛇,就忍不住想到了荷包里的小金蛇,缓缓开口道:“晚辈只是不觉得,前辈将这小蛇视为友。”
  老者却来了兴趣:“为何这般说?我与这小蛇并肩战斗,有难同当,于生死之际,它不负我,我亦不负它,这如何算不得生死之交?”也正因此,老者恨极了小蛇的背叛,却仍旧下不了杀手。
  “真正的友人,却无需灵宠契约这等御兽之法来表明主仆关系,约束对方,令对方始终不得自由。”
  这老者虽然口口声声将这小青蛇视为友人,却在小青蛇背叛它时,说了“反噬为主”四个字,显见在其心底,还是将小青蛇视作低它一等的灵宠的。友人之说,只不过是为了将他对小青蛇的利用装裱的更华丽一些而已。
  老者闻言怔愣良久,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小青蛇,却见小青蛇亦恨恨的看向他。
  他恨小青蛇的欲反噬为主,小青蛇曾经数次舍命救他,他口口声声视其为友,却始终不肯放小青蛇自由。小青蛇又为何不能恨他?
  若是灵宠灵智未开,懵懵懂懂便罢了。小青蛇跟随他千年,灵智已开,早就明白了何为自由,何为礼义廉耻,又岂能依旧甘心为灵宠仆役?
  老者一叹。他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也罢。”老者松开了手,当场取出了阵盘,解除了他与小青蛇的灵宠契约,面上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我于你懵懂之际哄骗你为灵宠。虽尽力助你修行,却也利用你为战宠,使你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其中因果,早已算不清了。”
  “今日你既这般坚定的求去,那你便走罢。再也不要回来。”
  小青蛇果然毫不犹豫的背对着老者爬向莫长生。
  它原先也是有些感激老者的,甚至愿意为了老者数度舍命相救,可是,老者始终不放它自由,逼的它不得不伺机弑主。这其中的感激和恨意,的确如老者所说,算不清了。
  然而它欠莫长生的感激却是算得清的。
  小青蛇口吐无数蛇蜕,然后冲莫长生拜了拜,蓦地于身下探出一只爪子,往空中一划,竟是破空离开!
  莫长生眨了眨眼睛,再次眨了眨眼,然后看向老者。
  老者却是闭目摇头道:“怨不得,怨不得。原来它化蛇为蛟,身下生足,怕是也得了些蛟龙一族的传承。难怪不愿意再为灵宠仆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