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谢行孝吃了中饭后, 就跟着客栈的送考家长们一起来到礼房门外。
  郡城衙门口戒备森严, 谢行孝只好远远的找了个树荫席地而坐, 边与身边的人唠嗑边时不时的往礼房门口瞟一眼。
  院试收卷的号角声音高昂悠长, 声音传开后, 谢行孝一伙人嗖的一下拍拍屁股站起来, 都将眼睛齐刷刷的盯向礼房大门。
  左等右等, 好不容易等着人出来了,谁知那些读书人突然下跪,谢行孝离的远, 压根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等兄弟俩回到客栈的时候,谢行俭将礼房门口发生的事说给谢行孝听后,谢行孝笑的拍大腿。
  “祥瑞啊!”谢行孝喜笑眉开, 高兴的在原地转圈。
  虽然谢行俭不太信火烧云的预兆, 但他也不会傻乎乎的揭穿火烧云的原理,从而去扫他哥的兴。
  进了客栈后, 谢行俭悄悄的将这回院试的体验跟他哥说了一嘴, 谢行孝闻言, 又惊又喜, 笑的眼都眯成条线, 激动的搓着手,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小宝,既然你笃定这回肯定能考上秀才,那咱还留在郡城等出榜吗?”谢行孝平静下来后, 与谢行俭商量着两人是继续留在郡城多呆几天还是直接打道回府。
  谢行俭原打算等到放榜再回去的, 只是在回客栈的这条近路上,他突然改了主意。
  回来的路上挤满了考生和家长,数千人说话的声音交杂一起,嘈杂响亮,谢行俭听的头都快要裂开。
  原本指望回到客栈能消停会,谁知晓一进客栈大厅,放眼望去,座无虚席,整个大厅就如同煮沸的大锅一般,又热又闷,乱糟糟的。
  他本打算搁客栈多待几日等院试榜出来,可就眼下客栈的环境,加之从小二那里套来的消息——小二说往年考完院试,大部分学子们都会在客栈狂欢行宴。
  谢行俭听完后,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这帮学子哪来的这么旺盛的精力?
  刚出礼房时,各个不都是垮着脸,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吗?
  怎么一回到客栈就满血复活了?
  书生们之所以不顾身体和精神疲惫去大厅会友,主要目的是为了结交来自各地的名人才子,好在以后的路上留个帮助,毕竟郡城人杰地灵,此次来往的书生好些都是两府的俊才,认识下不是坏事。
  院试考完了,考的好的人喜欢站出来炫耀一二,考的不好的也愿意出来,来回听一听就当取经积累经验。
  而且最重要的是,好多人都在赌坊下了注,可不得出来讨论讨论,好看看自己有没有投错注。
  其实不怪谢行俭不理解,他脑子一根筋,压根就没想通过关系往上爬,因此当然不能体会到大厅里的那些个乐趣。
  关好房门后,外面觥筹交错的嬉笑声依然能传进来,他无奈的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哥,咱们明天就回家吧。”谢行俭有气无力的道。
  小二说这样欢闹的宴会,要一直持续到放榜前。
  若天天如此,他怕他还没撑到放榜,精神就虚脱的不成样。
  考完院试后,他一心只想出去大吃一餐,将这几天硬邦邦的粗粮味能从胃里抹掉,然后拖着饱饱的身子,泡一个热水澡,最后裹着被子好好的睡个几天。
  这才是一般考生考完后的生活标配啊!
  宴席有什么好参加的,又吵又闹,还吃不饱。
  谢行俭闭着眼歪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尸,心里的小人儿却早已气到变形。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还没有蠢到跑到楼下阻止他们开席。
  “咋?我还以为你会多呆几天呢。”谢行孝有些意外,见谢行俭满脸疲惫,忙喊来忙碌的小二端来几碟小菜和一碗清汤面。
  谢行俭一碗软面条下肚后,精神头才稍稍好转些。
  吃面前,他三言两语就跟他哥解释了为什么不再郡城多留两天的原因。
  谢行孝也觉得下面吵的慌,便让谢行俭吃完泡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得抓紧出门将还没买齐的货物再打听打听。
  两人定好明天中午出城后,谢行孝就带着钱袋子出了门,而谢行俭则叫小二抬了一大桶热水过来。
  被关在礼房考场三天两夜,除了身心疲惫的很,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臭的不能闻,舒舒服服的泡了澡后,他检查好门窗后立马爬上床,倒头就睡。
  谢行俭卷在被窝里酣然入梦,殊不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他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上午,醒来时,魏席坤竟然出现在房间里。
  窗帘高高卷起,许是半上午的缘故,屋外的太阳并不强烈,越过窗户打在他脸上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他睡了一晚上,此时此刻神清气爽的很,满身的疲倦也一扫而光。
  魏席坤听到谢行俭下床的动静后,这才移步走过来,脸上的神情严肃中又略带着焦急。
  “你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喊醒我?”谢行俭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才来。”魏席坤快语道,“外面现在闹翻了,我就是想早点过来也不行,整条主街昨晚都被官府的人封了,今个上午才解除警界,我一瞧能走人了,这才急匆匆的赶来你这。”
  魏席坤面色沉沉,谢行俭闻言不由一怔。
  “什么事这么严重,竟然能出动官差封街?”他好笑的挑了挑眉,边问边打开门往外探脑袋。
  眼下客栈大厅里,只能看到柜台前愁眉苦脸的掌柜和几个跑堂的小二,整个气氛沉闷死气,全然没有昨晚的狂欢吵闹。
  谢行俭顿时呆若木鸡,怎么才一晚的功夫,客栈就大变样了?
  他将求问的眼神投向魏席坤。
  魏席坤叹道,“这家客栈住的一半考生都犯了事,已经都被抓走了,剩下一些无辜的考生吓得都躲在房里,现在哪里还敢出来。”
  犯了事?
  谢行俭心咯噔一下,心道不会又是中了美人计吧。
  魏席坤突然将谢行俭拉进屋,凑在谢行俭的身侧耳语了几句。
  “替考?”谢行俭惊的瞪大双眼,沙哑的声音都不由的拔高几分。
  上回县试,出现了许家大小姐女扮男装替考,这回院试竟然又有人替考上阵,而且入场前竟然都没有查出来!
  “嘘嘘嘘!”魏席坤急着捂住谢行俭的嘴,“这事闹的太大,郡守大人为了彻查此事,已经封了城门,听行孝叔说你们等会要出城归家,想来是不行了,怕是还要在这郡城呆上好些日子。”
  “哪个考生替考了?既然要关城门,岂不是还没查出是谁,那你说的已经抓住了人又是怎么回事?”
  谢行俭真的被惊到了,连忙抓着魏席坤刨根问底。
  魏席坤当然能理解谢行俭急迫的心情,当即将替考事件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这回涉事的人可不少,官府放出的消息说是有十人左右舞弊……”
  “十人?”谢行俭截住话,当即摇头,“这说不通,院试考前要轮两道检查,且不说第一关要脱衣拆发髻,就算侥幸带了夹带小抄进去,去找考号前还要里里外外搜身一遍,这些先不论,中途巡逻的官差、书吏从不间断,这样严谨的排查,怎么还会有人能作弊?”
  “你说的对。”魏席坤点头,“可这回舞弊一事却不是夹带。”
  谢行俭疑惑,只见魏席坤苦笑道,“若只是简单的舞弊,学政大人只需撸了该考生的成绩即可,可坏就坏在事情并不简单。眼下,那些被爆出来的替考考生已经被抓住,只剩下的考生,你能保证他们都清白?只不过狐狸尾巴藏得深罢了。”
  “你别磨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一会说舞弊,一会又说替考,到底是那样?”他都快被魏席坤慢吞吞的性子折磨疯了。
  科举舞弊一事,往年各郡多少都会查出一二,情节严重点的,学政大人会毫不留情的撸掉考生已经取得的功名。
  至于替考一说,这已经不用考虑严重不严重的问题了,这是在藐视皇威,挑衅科举律法,一旦替考被抓住,学政大人倘若心善些,替你往上头求求情,但后期也会落个全家流放苦寒之地的下场。
  若学政大人铁面无私,砍头示众也不无可能。
  魏席坤叹了口气,“替考耗的又不是本人的学问,也算是舞弊,至于这事嘛,我说了你别吓着。”
  “快说!”
  “被抓入狱的不止有今年考院试的童生,还有准备考乡试的秀才,据说有几个秀才拿了钱,蒙混过关进了考棚……”
  “如今事情闹大了,衙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学政大人急的没办法,只好向京城飞书求指示,瞧这架势,估计平阳郡今年这科院试,怕是要歇歇了。”魏席坤见谢行俭脸色忽变,说话音量愈来愈小。
  谢行俭却听的一清二楚,只见他后背猛地发凉,额头直冒冷汗,他忍不住吼道,“什么叫歇歇了?他们犯的事凭什么拖咱们下水!这不够公平!”
  魏席坤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谢行俭当着外人面发怒。
  魏席坤咽了咽口水,慢吞吞道,“小叔,你别急,这不过是外面人瞎说罢了,事儿到底如何处理,还没下定论呢……”
  谢行俭自知失态,缓了缓,沉声问道,“院试进场前不是要核对画像吗?怎么就让秀才进了场?”
  一提画像,魏席坤就想起当日官差见他晒的炭黑,死活不承认他就是本人,最后还是林教谕出面作担保才了结了此事。
  他一哂,“官府登记的图像,你也是看过的,不过是寥寥几笔画个轮廓,何况好多人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容貌一年一个样,那些以画识人的官爷,大多是觉得比照不差,脸上的痣啊这些标志性的能对上,一般都不会拦着不让进,何况入场时间紧,排队的人又多,看走眼的也是有的。”
  谢行俭闻言,强撑的念头顿时泄了气,他摊在椅子上简直无话可说。
  之前拿文籍时,他不小心瞄到官爷手中捧着的画册,说真的,他的那副画像拿给他爹认,他爹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除了眼睛和嘴巴像他,其余的真的不堪入目。
  好在画像下面标了小字,大抵是记载着有关他的具体特征等信息。
  谢行俭越想越觉得无语,他记得那副画像还是他入县学那会子,郡城派人来县学采的样本。
  这一年多,他发育的格外快,喉结特征愈发明显,个头也抽长了不少,整个人都在慢慢张开,全然脱了小时候的稚嫩和青涩,一股脑的往成年人的队伍闯。
  谢行俭拿手捂着脸,唉声叹气道,“流年不利啊——”
  “确实!”魏席坤跟着叹气不已。
  两个人精神颓废的摊在椅子上,若不是时刻紧记自己是个男儿,两人恨不得抱头痛哭。
  倘若今年的成绩因故不作数,那他们这一年来的辛苦就白吃了。
  谢行俭眉头紧缩,今年的院试若不出意外,他很可能就能拿到案首之位。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有很多书生抱怨不满,诚然不取消成绩,他一旦拿到案首,恐怕也会叫人嘲讽,猜忌他是否也是找人替考上位的。
  但若是直接停了院试榜,他虽能避开流言安然无恙,可他不甘心啊,他手不释卷奋斗了一年,就这样打了水漂,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谢行俭脸上堆满愁绪,忽而他脑子一抽,问魏席坤,“替考一事做的如此隐蔽,怎么好端端的就暴露了呢?”
  魏席坤正沉浸在悲春伤秋的痛苦世界里,乍然听谢行俭问话,赶紧回神道,“那帮人耍酒疯闹出来的,这不各大客栈昨晚免费开席宴请嘛,那帮人喝大了,一不小心就将秘密当众全吐出来了,有些眼红的连夜跑到衙门那击鼓报了官。”
  谢行俭:“……”
  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去年雁平县在美人巷着道也是因为醉酒,今年又……
  “活该!”谢行俭小声嘀咕了一句。
  “小叔,你说啥?”魏席坤高大的身影挨过来,谢行俭抬眸一下与之对视。
  他慌忙摇头,“没说啥。”
  魏席坤自从与莲姐儿定了亲后,就一直跟莲姐儿一样喊他叔,他爹交代过他,魏席坤虽然岁数比他大,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守,魏席坤喊他叔,那他就要把他当侄女婿看待。
  叔要有叔的样子,骂人的话还是别让魏席坤听到为好,不然他没面子。
  魏席坤闻言,又倒回椅子上,学着谢行俭的姿势,继续保持葛优瘫。
  “既然已经抓到替考的人了,为何还要关闭城门,不让我们归家?”谢行俭总觉得哪不对劲。
  魏席坤老老实实的交代,“听说有两个学子尚未被抓捕,如今还躲在郡城的某个角落……”
  “可知是谁?”谢行俭腾地坐起身,找人替考就已经犯了律法,竟然还敢‘畏罪潜逃’,胆子倒是真大。
  魏席坤眯眼想了想,“具体官府那边也没透露,听说都是安瑶府的学子,姓万。”
  “姓万?”谢行俭摸着下巴思索起来,他记得那日在客栈恭维吴子原的书生貌似被人称作万兄,难道是他?
  “我在安瑶府呆过两日,那边万姓是大姓,随便找十人过来,就有六七人姓万。”
  魏席坤耐心解释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突然转头笑眯眯的看着谢行俭,“小叔,这回可真是巧事,替考被抓的学子竟然都姓万,你说这事办的,一大家子全受了罪,如今学政大人已经将此事上报至京城,经此一遭,这万氏家族以后怕是要好些年才能恢复元气了。”
  谢行俭嘴角一扯,他丝毫不同情这万氏一族,反而厌恶至极。
  若他们不将院试搅合的乌烟瘴气,他这会子早已经坐上回家的马车了。
  两人继续了无生气的摊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替考的八卦,只不过心里都在祈祷着此事能尽快解决,且不牵涉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小宝,坤小子!”突然,谢行孝兴冲冲的闯进门,边跑边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