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猛的一下,震得手发麻。
  她松开镐看看手,油然升起阵惊恐,没想到才锄第一下就被震撼到,安静站在角落,再次扫视整片菜园,突然间感觉它更大了。
  十字镐斜斜地插在地里,她回忆起《农具与圆舞曲》里的“十字镐三步舞曲”,重新将手覆去镐柄上,使劲儿往外拉,勾出块潜伏着草身的土块,但仔细看,草根还没露出来。
  力气不够吗?
  安静补刀似的又在原处插了一镐,勾出第二块土,见到被她摧残的草根后,开始“三步舞曲”的最后一步,盖土。
  将原先暴露在地表上的草翻到最下面,盖上最底层的土,这一块地的颜色也就变成深色。
  她意识到农具圆舞曲的实用之处,又换了样工具来,九齿钉耙的妹妹四齿钉耙,更用力地将它钉进地里,可惜并没有十字镐插得深,只是拓宽了宽度。
  她弯下腰,卯足力气提起大块泥土,依旧没能挖出根,补了第二耙才翻到足够深,盖土、翻土、提土……几个来回后走完了门边一条地,已然生出疲惫感。
  也许,等她翻完地春天就结束了吧。
  她心灰意冷地想,但并不代表泄了气,接着又去垦第二条地。
  此时的她并没有留意到远处有好些人都坐在休息区观察着她,就好像春天定下的劳动规矩不适用于他们……
  ***
  程风出门前懒得准备早餐,拿了牛奶回屋坐下,打开餐桌上密封的玻璃乐扣盒,取出里面的蔓越莓小饼干吃起来。
  太甜了。
  果然还是太甜了。
  他垂眼睨着碗里甜腻腻的小饼干,边吃边想,不过没像昨天下午那样才吃一口就停下。
  习惯就好,毕竟是别人送的,不吃完会很不礼貌。
  他木着脸吃掉几块小饼干,喝光牛奶,出门。
  蔷薇花墙下,两只聪明的蜜蜂已经前来巡逻,视察花开的情况,程风走到花墙下的自行车前,长腿轻抬,上了车。
  自行车在林荫道上穿行时,树下的绿雾已经散尽,他骑车很快,仿佛是要对得起他的名字那样,一定要骑出乘风而行的感觉后才停下,让自行车尽情地借助惯性往前冲。
  阳光在杉林间忽隐忽现,遇到高大笔挺的杉树林它总像个少女,路上的黄色蝴蝶也像个少女,程风赶超它后,它追了他一路,直到出了林荫道才放弃。
  程风将车停在马路边上,靠菜地一侧,他本来可以直接冲下缓坡,但他看见一号地里有人,故而打消了这个念头,规规矩矩地下车,走去那里。
  在看到13号地之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种萝卜的老人身上,见老人不时抬头望向某处,跟着看去。
  在他的菜园旁,一个身形纤瘦的年轻姑娘躬腰耕着荒地,仅仅是看着背影,也能觉察出她的吃力。
  他难得露出个表情,蹙了蹙眉头,走到一号地旁,问敬先生:“她抽到13号?”
  他不信这么巧。
  老先生听见声音回头,没好气道:“没记错的话你才是13号。”
  “……”
  程风面不改色,不仅不为自己占了别人的地感到羞愧,甚至带上些不满:“那就让她再抽一次。”
  “你还好意思?”老人从鼻孔里哼了声,“她不是抽的号,我安排的,你那地也没剩多少,有空帮帮人家。”
  “……”
  程风不语,面无波澜地看他眼,走开。
  路过原13号现14号地,安静刚好停下擦了擦汗,然后才弯腰钉耙,晨光下,她卷起薄薄的衣袖,露出截纤细的手臂,白得发光。
  程风瞄上眼,走进她视野范围内。
  安静余光瞥见人影,下意识抬头。
  “……”
  真巧啊,在菜地里也是邻居吗?
  “早上好。”她向他问好,有些呆呆的。
  程风冲她点点头,算是回应,之后推门进了菜园。也不动工,仅仅是走去那把浅绿色的香蕉伞下,撑开伞坐到白色圆桌前。
  安静:“……”
  休息区是这么用的吗?
  她腹诽句,低下头翻地,每翻一次,手都要酥麻一次,松开钉耙瞧了瞧,发现手心已经红透。
  为了避免明天发生抬不起胳膊的情况,安静决定只翻到休息区左边界就休息,这样看的话,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近四分之一。
  她鼓足劲,埋头苦干,觉得累了就去工具屋前喝口牛奶,或者从便当盒里取块玉米吃,忙到几乎要忘记对面还有个人坐着时,程风终于站了起来。
  安静蓦地抬头,发现她的邻居正定睛看着她。
  下一秒,就见他转身朝工具屋走去,拿出柄一模一样的四齿钉耙,走到门边……开始翻他自己的空地。
  安静:“……”
  她怎么了,她不对劲。
  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是要来帮自己?
  第12章 焦糖爆米花  人形爆米花机。……
  chapter12. 焦糖爆米花
  菜园里每条与河流垂直的小径上都装着浇灌设备——平平无奇的水龙头。大多数人都准备了一卷长水管挂在工具房,需要浇菜时直接到那儿引水,极其方便。
  安静歇气时看见程风拖着水管出去,他已经翻好休息区旁边的空地,并且在平坦的地里用木耙轻轻刮出几道浅沟。
  明明是和她差不多的工作量,但力气大的人就是能轻易做到。
  她羡慕地看上眼,接着干自己的活儿。九点半左右,完成了翻地计划的四分之三,又有些贪心地想:或许努努力今天还能解决右边小块地。
  正纠结,就见程风那边收拾起工具,看将去,他已经浇过菜园,播撒完新菜种,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安静没有死盯着人家看,假装很忙地垦起地,只留余光偷瞄,注意到他出了菜园,走来她的篱笆门外,停下脚步朝里望了眼,很认真地同她招呼声:
  “我走了。”
  “……”
  安静偏头看他,点了点头。
  哦。
  然后人就走了。
  背影安静而孤僻,走在菜园小径上,丝毫不像刚刚才种完地的人,倒像看完画展回家的忧郁艺术家。
  莫名的,安静觉得自己对这位邻居滤镜有些深……或许这就是脸的魅力吧?
  她很少见像他这么漂亮的男人,多数时候眉宇间都凝着股认真的男子气概,偶尔又有种漫不经心的少年气,大概需要像数学题那样分情况讨论。
  再转回身时,她脸庞微微发热。
  放下四齿耙捂了捂脸,心想一定是让太阳晒的,绝对不是因为偷看了谁。
  又理了理草帽,低头挥下钉耙,试图将热意转移到手心里。
  大约是动作越来越熟练的缘故,她一鼓作气翻完休息区左侧的地,这时候农田里只剩少数人在,其中坐在休息区喝茶饮的又占多数。
  安静朝他们看了眼,觉得在休息区建好之前最好是带把小板凳过来,不然会眼馋别人。
  回头看看休息区右侧的地,迟疑片刻,还是朝它动了手……
  终于,在正午时翻完了右边的小块地。
  安静长送口气,伸展着胳膊环顾四周,这回只见到她一个人,再看看时间,恍然明白已经到了饭点。
  离开菜园前,她引水浇了浇菜地,稍稍浸润就停下,打算明早来播些菜种。
  回去路上,那股在菜园里积蓄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安静只觉得织袋里装着的不是空便当盒,而是一大块铁,拼命坠着她的胳膊。
  走到半道,她实在累到极点,续命似的坐去林荫道下的座椅上,正好是早上那位摇滚老人坐过的蓝漆长椅。
  阳光灿亮,林荫道下斑斑驳驳,安静默默放下织袋,轻垂手臂,看向外面的草地。
  蝴蝶不知疲倦地飞着,即使太阳向它示威它也要流连花丛,草地慵懒地看着笑话,偶尔翻出阵草浪,也似湖水般闪着粼粼的光……安静看得出神,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渐渐聚不上焦,变得迷离,眼皮也越来越沉,几秒后,脑袋猛地向前一砸。
  虚晃一下,清醒过来。
  “……”
  这就是傻瓜镇吗?竟然会有坐在路边睡着的傻瓜。
  她抬起右手拍了拍脑门,暗想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心,要是不锄最后那块地,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安静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刚好在这时,有人从左边走来。
  偏头看去,见到个高挑的青年,同样穿了一身黑,但与敬桐截然不同,是黑色衬衣与西装裤,整齐得想找出褶皱都难,男人皮肤很白,鼻梁上架着副精致的金丝框眼镜,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那种传闻中的斯文败类感。
  当然,看看他手里的爆米花就会冷静很多。
  安静想起早上在薰衣草小屋外见到的背影,和眼前这人对上号,也和昨天在南瓜车里见到的人对上号——
  疑似周绪者。
  疑似周绪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安静古怪收回视线,想了想觉得不礼貌,扭回头冲他颔颔首再走开。
  大概走了五步,身后传来男人的问话声:“东西不要了吗?”
  “……”
  对哦,她的便当袋。
  安静恨自己的手失了忆,掉头去拿,却发现织袋已经被那人拿在手里,还张扬地朝她晃了晃,她不知所措顿在原地。
  疑似周绪者腿长步子大,几步走来她面前,笑着将苹果绿的针织袋送还给她,安静两手接过,礼貌向他道谢:“谢谢。”
  “不用谢。”
  安静提着包包,像是忘了怎么迈下一步,呆在原地。
  男人笑着看她:“不走了吗?”
  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