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祁骁薄唇紧抿,这些他自然知道!但他能如何?文钰反了,难不成自己也要反?反了又如何?有十足的把握能胜么?没有!既没有,逞一时意气又能如何?不过是再填送更多人进去罢了!
  祁骁眸子发红,这个时候,没人比他更难受!文钰之事,别人不知就里,他是明白的,这场祸患的因是自己种下的,但……果却报应在了百刃身上,祁骁闭了闭眼,因果报应,果然不爽。
  祁骁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交代好,别的事……”,祁骁顿了下没再往下说,转身回大殿。
  江德清嗨了声,一跺脚走了。
  岭南王府中,顺子倚在门厅外面的廊柱上,冷冷的看着岑朝歌,祁骁之前交代了,宁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顺子虽然没见过此人,但不知为何,从心里就看他不上,怀中匕首跃跃欲试,若不是见百刃很看重他的样子,顺子早就动手了。
  百刃在里间写密信,岑朝歌不便在里面守着,也出来了,他看了顺子一眼,蹙眉道:“你不在外面伺候?”
  顺子一身短打布衣,看上去同寻常马车夫无异,像是岑朝歌这种眼神他看多了,也不在意,侧过头“呸”的一声吐出唇间草叶,淡淡道:“主子有令,让我时时刻刻守着世子,现在我同世子隔着十七步,已是极限了。”
  岑朝歌皱眉,正要教训几句时,突然想起去年自己误打误撞进了太子府内书房时看见的那一幕,心中瞬间明白过来了,抖声道:“你是……你是太子的人?”
  顺子挑眉,看了里面一眼,以为是百刃同他说的,也就没在意,点了点头,谁知岑朝歌听了这话后越发失魂落魄,顺子最看不上这种没担当的文弱书生,又想起方才听到的,这人是舍了他老父自己逃出来的,心里更加厌恶,他往里面靠了靠,抱臂靠在门框上,依旧紧紧盯着百刃,不再理会他。
  连日的奔波让岑朝歌忘了,如今里面那人已经不是自己那青梅竹马了,而成了皇太子的娈宠,岑朝歌脸色发白,唏嘘不已,百刃怕也是为了生计,不得不投靠太子的吧,若是这样,大约他也能体谅,自己当初舍他而去的不得已了。
  这边岑朝歌愁思万千之际,外面传内务府来人了,顺子闻言往前走了几步,他是知道喜祥是自己人的,但百刃不知道,顺子怕耽误事,转头进了内殿,低声道:“世子……内务府来人了,世子不如去见见。”
  顺子压低声音:“太子不便过来,没准会托别人捎消息进来呢。”
  百刃点头,不等墨迹干透就将书案上的信纸叠了起来,来不及找信封,百刃随手拿起灯盏来往叠好的信纸上点了些蜡油权作蜡封,他抬手将信递给顺子,低声道:“找机会,把这个送去给太子。”
  顺子点点头,拿过信揣进了怀里。
  百刃随顺子出了门厅,看了岑朝歌一眼道:“这边不少人都见过你……你自己小心些,不要出面,只在里面就好。”
  岑朝歌点点头,百刃接过顺子递过来的白布系在额间,一路出去了。
  外面天已经快亮了,院子里丫头小厮们正忙着四处盖白布,系黑绫,正院当中喜祥正同王府的老管家说话,见百刃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世子节哀……”
  百刃摆摆手,喜祥起身,将一封墨色信笺双手递给百刃,沉声唏嘘道:“皇上听闻王爷大丧,椎心泣血,伤忧不已,特命奴才送些奠仪过来,皇上劝世子节哀,切莫哭伤了身子,还有就是让奴才问问,府上可有什么缺的少的?世子不必外道,直说就是。”
  百刃刚要说不必,就觉得手腕让人碰了下,百刃侧过头看了顺子一眼,转口道:“皇上隆恩,臣惶恐不已,如今先父已去,百刃只觉天塌地陷,再不知如何料理……”
  喜祥叹口气:“世子若不嫌弃,不如让奴才看看里面准备的如何了吧,奴才在宫中也料理过几次婚丧大事,别的不敢说,料理一二还帮得上。”
  百刃垂眸:“既如此,多谢大人了。”
  一行人往里走,进了里院后顺子反手就将院门插上了,沉声道:“里面没外人了,公公,宫里现在如何了?”
  百刃错愕:“大人是……”
  喜祥一改在人前的那副疏离样,一揖及地,恭谨道:“世子不必惊异,奴才本是江德清江公公的徒弟,奴才命贱,当年在宫中几欲活不下去,多亏了孝贤皇后和师父才有今日,当年山陵崩,朝中改天换地,师父怕耽搁了奴才的前程,这才在人前不同奴才来往,但奴才这心是一直拴在太子身边的,世子不必有分毫疑虑,有何事,只消吩咐奴才就好。”
  百刃转头看向顺子,顺子点了点头,百刃放下心来,忙对顺子道:“把那封信给我……”
  顺子将信掏出来递给百刃,百刃连忙塞进喜祥手里,压低声音正色道:“劳烦大人……将这封信带个太子,一定要快,一定要快!”
  喜祥连忙答应着,一面往怀里揣一面道:“太子托我过来跟世子说一声,世子……”
  喜祥叹了口气:“皇上决议要发兵了,太子已经尽力了,但……世子放心,太子说了,粮草上他至少要耽搁三日,三日之中,太子一定会想好对策的,世子千万别着急。”
  预料之中,百刃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必宽我的心,皇上要发兵,殿下是拦不住的……无妨,你只消将信给我送到就好。”
  喜祥点头,犹豫下又道:“还有……殿下正在部署人过来,皇上既已决定要发兵,那就一定会将世子看管起来,只是不知他们何时来,怕是在发兵的前一日吧,殿下说了,若是软禁,那就无妨,若皇上让世子进宫,那世子一定要想法子拖延,装病也好装疯也罢,不管装什么都好,只一样,无论如何一定要拖到太子过来,要是他们来硬的,世子也来硬的就好,出了岔子,太子那边自有话回皇上,世子只保全好自身就可。”
  百刃闻言眼眶瞬间红了,点了点头哑声道:“告诉太子……让他放心。”
  喜祥点点头,他心里也慌的很,想了想又拉拉杂杂的说了半日的话,正要告退时只听外面有人轻叩房门,喜祥一惊,低声道:“谁?”
  百刃“嘘”了一声,自去开门,只见外面岑朝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他低声道:“你一夜滴水未进,身子吃不消的,喝点粥……”
  百刃绷紧的心一下子松开,他哪里有心思喝粥,摇摇头,转头对里间道:“无事,这是我岭南的旧部,无妨的。”
  喜祥出来,见到岑朝歌后心里咯噔一声,他怎么回来了?!
  岑朝歌看见喜祥也愣住了,喜祥正要拿话来岔时顺子先一步抢上去,怀中匕首出鞘,直接横在了岑朝歌颈前,顺子眼中杀气毕现,冷声道:“送粥?怕是偷听吧,此事干系到太子身家性命,我不得不防,反正这人已经将大印送来了,再没他用,不如让我结果了他,免得日后麻烦。”
  岑朝歌失声道:“别……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没有!我……”
  百刃连忙拦道:“不可……他父亲是为我而死的,岑家只他一个男子,不能再让他出事!”
  顺子满脸戾气,冷哼一声将人推开,岑朝歌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住喘息,跌在地上一路后退,直倚在门柱上才停下来,偏他让这一惊冲明白了神智,脑中电光石转,瞬间明白过来,指着喜祥抖声道:“你……你是太子的人,你……当年,当年……”
  喜祥心中一惊,自悔大意了,但他哪里知道,这岑朝歌还能再回来呢!
  百刃不解的看向岑朝歌,岑朝歌嘶声道:“当年就是他!是他诱我回岭南的!他说有门路……之后偏偏又是太子拿住了他贪赃,才将我送去的银票退回来!让我在你面前丢了丑!这根本就是太子的一出戏,是太子!太子……他早就知道我同你好,他为了抢走你,故意诱我回岭南!!”
  ☆、第八十二章
  顺子一下子愣了,前事他并不知道,他看看岑朝歌再转头看看喜祥,哑然道:“他这是说什么呢?他不是岭南人么?怎么说……是太子诱他回岭南的?”
  喜祥有苦说不出,这一出出的,饶是他善言辞也辩不出什么了,喜祥忐忑的看向百刃……
  百刃定定的看着岑朝歌,只一瞬就明白过来了,为何岑朝歌能寻到回岭南的门路,为何祁骁为了自己可以不娶柔嘉,为何祁骁会看中了自己……
  岑朝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当初舍下百刃独自回岭南的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来就愧悔不已,如今终于的抓着洗清自己的机会,岑朝歌哪里会放下,他踉跄着爬过来,死死的抓着百刃衣服,不断重复道:“百刃……你看见了吧,明白了吧?这都是太子设的套,他为了将你骗去,故意害了我,还害的柔嘉远嫁到这里……”
  百刃低头看着岑朝歌,抬手“啪”的一声,狠狠的在岑朝歌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设的套?”百刃一把薅住岑朝歌的衣襟,冷冷的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那,你为何要钻呢?”
  岑朝歌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样,一下子没了话,半晌惶然道:“我……我没法子了啊,我为了回岭南……你刚不也说了么,我是岑家的独子啊,我不能死!再说……百刃,你不也为了保命,委身于太子了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你既然懂,怎么没法体谅我?”
  百刃忍不住笑了出来,眼中泪光点点,笑道:“是……我来皇城,你们说我是为了保命,我委身太子,你们还是说我是为了保命,哈哈……太子苦处,我现在是明白了……”
  百刃一把推开岑朝歌,冷声一笑道:“随便你说什么吧。”,百刃转头看向顺子:“他知道太多了,将他看管好,别打他,别饿着他,就算是告慰文相在天之灵了。”
  喜祥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段麻绳来上前反绑住了岑朝歌,岑朝歌还要再嚷,顺子随手抄起一块孝布,揉了揉塞进了岑朝歌嘴里,扭着他出了门厅,自去寻妥善地方了。
  喜祥心中不安,上前断断续续解释:“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子那会儿,太子他……”
  “大人不必说了。”百刃疲惫揉了揉额头,沉声道,“我如今没心思想这些……大人快走吧,快将信带给殿下,就是大功一件了,还有……大人放心,朝歌他……我会看着他,事情了结之前,我不会让他见人了。”
  见百刃分得清轻重喜祥放下心来,低声道:“无论如何……太子是不是真心疼您,世子您最清楚,以前的事……就等以后太子跟世子细说吧,现在万事耽搁不得,奴才先走了。”
  百刃心中悲戚不已,以后细说?但愿吧……但愿以后,还能有跟祁骁坐在一处,闲谈细语的机会。
  好生打发走喜祥后百刃将董博儒叫了来,因当初岑朝歌走了,董博儒就担起了替百刃跟外面暗庄通信的担子,这一年多不在王府,幸得最近百刃用赌坊那边庄子多,董博儒才得了空回来,百刃看着董博儒苦笑一声:“先生,可都知道了?”
  董博儒点头:“方才他们已经跟臣下说了,世子……预备如何?”
  百刃沉默半晌,不答反问:“我的人……全部算上,能有多少?”
  董博儒心中一凛,顿了下道:“不足五百。”
  百刃点头:“够了。”
  董博儒心中焦急不已:“世子想要如何?”
  百刃掏出袖中藏着的金印,低声道:“杀回去,打回去,赶在皇帝前面,先一步平定乱党,而后……率我岭南全族,向皇帝俯首称臣,只要内乱平定了,岭南还是大襄的,皇帝就不能再动兵,之后……顺利继位也好,获罪斩首也罢,至少……所有罪责都由我来担,从此再无杀戮。”
  董博儒大惊,连忙跪下劝阻道:“世子不可!文相一党已然是败了,如今整个岭都都攥在二公子手里,哪里那么容易……”
  百刃静静的看着董博儒:“那先生说当如何?”
  董博儒哑然。
  百刃慢慢道:“等皇上发兵么?等我母妃,我小姑姑,我所有亲眷,还有岭都中亲贵,全部死于乱党的消息么?还是等皇上平定岭南之乱,收回岭南王府后,施舍我一个承恩侯,嘉恩侯的虚爵?”
  百刃将金印紧紧攥紧手心里,冷声道:“先生……父王已经死了,我这无忧无虑的世子,是做不得了,岭南多少人的性命牵在我身上,我得担起来。”
  “而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百刃将金印收回怀里,低声道,“我已经派探子回岭南了,他们会将皇城中的情形带回去,让他们明白,皇上的三万铁骑蓄势待发,若不投向我,就只有一个死。”
  “先生,相信我,没人愿意死,总有脑子清醒的人,到时候里应外合,我就有胜的可能。”
  董博儒还是不放心,皱眉急道:“那万一不成功呢?”
  “那便成仁。”百刃淡淡一笑,“先生……我还有的选吗?”
  董博儒颓长叹:“东陵一氏,如何出了文钰这样一个畜生!!”
  乾清宫偏殿中,祁骁倚在贵妃榻上,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腰间命符,江德清小心的看着祁骁的脸色,轻声道:“殿下……大人们都去用膳了,殿下……不如也用一些?”
  祁骁没答话,半晌道:“公公,若我早一日夺下这位子,大约……就没有这些事了吧。”
  江德清大惊失色,慌忙道:“殿下慎言!这……这是在宫里啊!”
  祁骁合上眼,没再说话。
  他自然知道这是在宫里,他什么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所以顾虑才多,这些年,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自认从未失手过,祁骁几乎觉得,只要心思够缜密,计划够周全,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但现在祁骁才明白,现在祁骁才深深切切的感觉到,面对兵权,什么都是一纸空谈。
  刀逼在颈间,就是有一腔谋略,你能不死么?
  绝对的皇权面前,别的什么都是无力的。而这皇权,本应是在自己手上的。
  祁骁自记事起就一直在忍,一直忍到今日,祁骁知道,他还是得忍。
  江德清知道祁骁心里如今同刀山火海无异,苦声劝道:“殿下别多想,您对世子够好了,若不是您,那柔嘉郡主如今还在岭南呢,同王妃在一处,生死不明,若不是殿下,世子如今没准早就让冯家的人算计死了,这……您不亏着他什么了。”
  外面一个小太监低声道:“殿下……皇上让奴才给您送吃食过来了。”
  祁骁转头看向江德清,江德清心里明白,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外面小太监将一个食盒双手递给江德清,转身去了,江德清回屋里,将食盒放下,将手中一信纸递给祁骁,压低声音道:“刚才那小太监是喜祥的徒弟,可以信的。”
  祁骁将信纸抖开,先看见信纸背面几行字,字是喜祥写的,祁骁心中一凛,岑朝歌回来了,百刃都知道了……
  顾不得这些,祁骁将信翻过来,短短几行字,祁骁却来来回回的看了三遍。
  江德清心里实在着急,忍不住问道:“殿下,到底如何了啊?”
  祁骁双目赤红,咬牙道:“他告诉我,无论下面他再有何作为,都与我无干,让我置身事外,自保为上,让我一定要保重自身,以求……日后相见……”
  江德清哑然:“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说话间外面几个小太监跑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匆忙道:“太子殿下……皇上让您马上入殿,出大事了!!”
  祁骁心中一凛,起身厉声道:“怎么了?!”
  小太监本就慌张,让祁骁封眸一扫更害怕了,磕磕巴巴道:“岭南,岭南王府……烧起来了,听说是烧纸钱的时候引着了灵幡,全……全烧起来了,奴才只听里面大臣们说什么,说什么要派人严守城门,但,但……这天已经亮了,一个时辰前城门就开了啊……”
  祁骁双眸中几乎要渗出血来,半晌道:“孤……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都睡觉了昂?偷偷放一个二更(要是我七天二更,就算我七更了啊~话说最近是有点虐,尽力快点写过去吧,但并不建议姑娘们跳章,^^不是怕没收益啦,因为这这种章节,比别的要费劲,一些细节都要想很久,别的一章三个小时写完,这个可能就要六个小时(我这丢人的时速……),╰_╯不看略吃亏啊!
  另,再多说几句,这个情节是在写大纲的时候定好的,铺垫是从一开始就慢慢放的,其实吧……文钰反了,太子的咄咄逼人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他对朝歌,文钰,康泰,甚至王妃做的事都推动了这个结果,当然啦,最主要的还是文钰他自己就不是个东西。
  至于说文钰为什么可以一下子就反了,这个当然不是一下子,他已经治疗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岭南王都往皇城求太医了,文钰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唧唧,是没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