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闸蟹
  “入秋了。”曲潆悦站在窗边儿,看着院子里头的树,愣怔出神,“阿楹怎么还没来?”
  奶嬷嬷给她穿好披风,动作缓慢打了个好看的结,慢声道:“小姐别急,白姑娘许是在路上呢。”
  曲潆悦回神,想到什么,问侍立一边的婢女,“那几只金秋大闸蟹送去国师塔了吗?”
  婢女小声说:“小姐,那是祁王殿下给您和将军的东西,您就这么送给白姑娘,被祁王殿下知道了,若是不高兴...”
  奶嬷嬷呵斥道:“小姐吩咐你照做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曲潆悦神色淡淡,没说一句话,但已经表明了态度,婢女心一慌忙跪下道:“奴婢这就去。”
  “罢了。”曲潆悦皱眉,“想必阿楹也在路上了,到时候让她一起带回去就是。”
  婢女松了一口气:“是,奴婢知错,多谢小姐。”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将军府外。
  曲潆悦的婢女将白楹迎进去,正要说“小姐已经等候您多时”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她咽下去,看着白楹进屋,她不免拍拍胸脯庆幸,还好没说出口,否则小姐知道了,定要怪罪她多嘴多舌。
  绕过清雅的屏风,白楹一眼就看见身姿纤纤的曲潆悦站在窗口,这个时节风有点冷,姑娘家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体质一般,稍不注意就容易着凉。
  “这再过不久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若是着了风寒,我看你到哪里后悔。”调笑声如珠玉落地,清脆悦耳。
  白楹将提着的糕点放在桌上,对曲潆悦招手:“快来尝尝。”
  曲潆悦脸上情不自禁带上笑容,步步生莲开口娇嗔:“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呢,吓我一跳。”
  白楹毫不客气捏了捏她消瘦的脸颊,“还说呢,站那吹风也不知道在想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呢。”
  不过几月光景,曲潆悦就瘦了好多。
  她下意识地将脸往白楹柔软温热的掌心蹭了蹭,上面似乎还带着小孩子的奶香,她撒娇道:“胡说,我分明就是在想你。”
  白楹被她蹭的一愣,忍不住笑道:“像只没断奶的小奶猫似的。”
  看着她消瘦的脸,她轻声道:“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曲潆悦挨着她坐下来,拿了食盒里的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咬,摇头道:“不过是我的空矫情,想开了就好了。”
  她既然不愿意说,白楹也不勉强她,“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曲潆悦笑着点头,又道:“我近日得了一些肥美的大闸蟹,你等会儿带回去尝尝,觉得好吃我这还有呢。”
  白楹道:“螃蟹性凉,不宜多食。我不是很爱吃,你也是少吃一些,别贪多。”
  曲潆悦笑道:“好。不过味道尚可,我和爹爹两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等会儿我送些到霍家宋家还有王府去,大家都尝个新鲜。”
  “好呀。”白楹想了下,问道,“这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你这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不怪白楹要多嘴问一句,实在是将军府没个正经女主人,曲潆悦又是个没经验的姑娘,曲将军虽然疼爱女儿但只是个大老粗,在这些事情上还不如曲潆悦懂得多。
  曲潆悦脸上笑意加深,眸光柔和,“一切都弄好了。”
  白楹点点头,想到她身边还有个奶嬷嬷,怎么样也会指点曲潆悦,安了安心道:“那我就等着喝你喜酒了。”
  曲潆悦眼底哀伤一闪而过,轻声道:“可我......不想成亲。”
  她憋了好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垂首低声道:“我不想成亲,一点儿都不想。”
  如果不是为了爹爹的仕途着想,她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也不想和男子过一辈子。
  曲潆悦的眼底渗出恨意,她攥紧手咬牙喃喃道:“我讨厌男人,我讨厌他们...我不想和任何儿成亲,我甚至不想看见他们不想他们碰我。”
  她抬起头,跌进白楹诧异又温柔的眸子,眼眶一红,只觉非常委屈:“好恶心,他们好恶心,我好脏,我好脏啊阿楹......”
  她微一晃神仿佛又回到了那天,被抓着头发扇耳光,将她当成楼里的姑污言秽语轻贱着,但凡反抗挣扎便狠狠掐她,生疼之后又是令人恶心地触碰。
  “这大户人家的千金,皮肤就是好啊哈哈哈。”
  到现在,她还记得他们说的那些话。
  那肮脏的东西碰着她,耳光扇的她一阵耳鸣,衣衫褪尽皮肤遍布掐出来的红痕,他们甚至隔着小衣抓她的脖子下面...丑陋的嘴脸上是迫不及待的贪婪欲.望。
  “不花一分钱就能尝到将军府小姐的滋味,哈哈哈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哪里是不花一分钱?我们明明赚了!”
  “快,给老子抓住她的手!臭女表子再动一下抽死你!”
  曲潆悦咬住手背,眼泪砸下来,她无力地蹲在地上,细碎哭声从她嘴里流露,噩梦再度笼罩,她悲伤又绝望。
  “如果...可以不嫁人...”该多好。
  她看见男人,就胃里翻涌控制不住想要作呕。
  这种生理反应,被她死死压着,轻易不暴.露。
  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曲将军的女儿,差点被人污.辱,肮脏不堪......
  “哎。”
  曲潆悦听见头顶一声无奈叹息。
  她瞬间清醒过来,抹了泪不等白楹弯腰就伏在她膝上,长发披散半掩她的脸,“阿楹...你什么也别说。我只是最近睡不安稳,又想起以前的事情。”
  白楹摸了摸她的头发,像长辈兄嫂对她那样,“你不脏的,你是好姑娘啊潆悦。至于那些人,我已经亲手送他们去地狱,你忘了吗?”
  怎么会忘?
  那是她绝望之时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从无边地狱拉回来的光。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曲潆悦抓住白楹的手,看着她手心浅淡的掌纹,轻轻牵起嘴角,“阿楹,可我也忘不了那些伤害。我真的好恶心,好恶心那些男人。”
  除了曲将军,家里小厮下人都被下过命令,一律不准出现她面前。
  “潆悦......”白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劝她放下?
  没受过伤害的人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她轻巧一句“别去想啦忘记吧放下一切向未来看齐”,就能抹去那些痛彻心扉的伤痕吗?
  那未免太冷血太简单了一些。
  曲潆悦慢慢站起身,微微一笑道:“我懂的,阿楹,我懂你的意思。你别担心,迟早有一日我会走出来。我不是小孩子了,只是...你今日,能陪陪我吗?”
  她眸中闪着希冀的光,仿佛不堪一击的瓷瓶,但又很坚强。
  白楹眉眼弯弯,嗓音轻软雀跃:“求之不得呢。”
  曲潆悦慢慢松开手,跟着她一起笑。
  如果可以不嫁人的话该多好。
  她一点都不想穿上红嫁衣,一点都不想和别人成亲。
  但她没有办法。
  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不能任性。
  不能给爹爹带来麻烦。
  白楹陪着曲潆悦待在书房画了半个下午的话,她画技不行,曲潆悦作好一副山水图,她才画了几块石头和几棵树,不生动也不形象,更毫无意境可言。
  白楹把笔一扔,瘫在椅子上生无可恋:“你别欺负我了,我不行真不行。”
  曲潆悦抿唇一笑,拿起白楹的笔继续描绘。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经过曲潆悦的描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死板的画瞬间就活了过来。
  白楹凑过来看,啧了一声,“下次不跟你作画了,我就是来找打击的。”
  “那我下次...画差点儿?”
  白楹翻白眼:“去去去,你放水更气人。”
  “为什么?”
  “放了水我也没你画的好。”白楹嘀咕了一句,义正言辞道,“拒绝攀比,独自美丽。”
  曲潆悦笑的乐不可支,抱着白楹手臂道:“阿楹最美了。”
  白楹忍不住道:“你怎么也跟画画一样学的这么爱撒娇。”
  曲潆悦眨了眨眼睛,笑道:“只许她撒娇,不许我这么做吗?”
  白楹莫名感受到一丝怪异,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她没放心上,只当曲潆悦现在缺少安全感,遂笑道:“你高兴就行了。说的我好像我偏心似的。”
  曲潆悦呢喃道:“你别偏心啊。”
  白楹戳戳她脑门,“不会不会,你快起来,去把桌上的糕点吃了,瞧你瘦的。”
  曲潆悦道:“吃不下了...”
  白楹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这段时日瘦的也太严重了,要是大婚那日还这样,不太好上妆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半点不期待大婚,好看与否,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倒希望丑一些,吓坏祁王,好让他离她远点,这辈子也别踏进她房门半步。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在白楹面前说的。
  她道:“既然阿楹这么担心,在大婚之前,我会努力养回来的。”
  白楹安慰道:“吃不下也别勉强自己。”
  不然反胃吐出来更难受。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白楹离开将军府。
  “小姐,白姑娘的马车看不见了,咱们进去吧。”奶嬷嬷柔声道。
  曲潆悦抬头望了望天,残阳如血,染红半片天空。
  她扯了扯嘴角,眼底毫无笑意。
  “嬷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