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少女 第79节
  这个小护士长得妖里妖气, 走路还像条水蛇, 他见了就烦!医院是怎么招人的?这也太不像样了!
  李援军把手机重重扔在床上, 发出咚的一声,然后虎着脸走去倒水。
  温琴连忙帮他把水倒好。他这时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语气也变得温和:“小温, 你陪我聊聊天吧。我一个人待久了闷得慌。”
  乌芽芽撇开头, 冲无人的墙壁做了个鬼脸。医院和娱乐圈一样,也有长相歧视,只不过这两种歧视链是反着来的。在娱乐圈, 只要你长得足够漂亮,你就能红。在医院,如果你长得漂亮, 那就是干不了事吃不了苦的明证。
  有长得漂亮的女医生为了获取患者的信任,还会故意把长头发剪短, 让自己看上去更稳重一些。
  “我不气, 我不气,我是护士我不气。”乌芽芽对着墙壁默念这句咒语。在幻境的十年里, 她每一次遇见病人的刁难都会这样做,于是已养成了念几遍就消气的神奇反应。
  果然几遍之后,她又眉眼一弯,没心没肺地笑开了。
  她回过头,去看李援军和温琴。
  李援军正在抱怨儿子的手机老也打不通。温琴耐心地劝慰着他,还讲了几个小笑话。
  “你打不通儿子电话呀?稍后我灵感来了就告诉你什么时候打电话可以打通。我预感特别灵,我预感可以做的事一定能做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乌芽芽顺嘴插了一句。
  她太知道打不通亲人的电话是怎样焦灼的感觉了。在幻境的十年里,她想念爸爸和易岺的时候就会拿出手机给他们打电话,听见话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就会躲在角落偷偷哭一场。
  那种揪心的痛苦和思念的难耐,她如今想来还觉得可怕。
  她扬了扬下颌,轻快地说道:“待会儿可以打通电话了我来叫你哦。”
  没成想,李援军一点儿也不领她的情,脸色一沉就气冲冲地说道:“我又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你说能打通就能打通?你是电信公司的呀?小姑娘家家的,一点儿也不懂礼貌。”
  儿子在抗洪前线救灾,本就十分危险,他打不通电话心情特别焦躁,看见这种满嘴放屁又长得妖里妖气的人,脾气一下子就爆发了。万一儿子也像电视里那个县长一样,被洪水冲走了怎么办?
  无法排遣心中的恐惧,乌芽芽便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我不气,我不气,我是护士我不气!”乌芽芽默念一遍护士大法,旋身走了。
  温琴好声好气地安抚李援军,撇开头的时候却又嘲讽地笑了笑。预感特别灵?这是什么鬼?讨好人也不知道掌握方法,果然是漂亮废物。
  乌芽芽回到办公室后便拿上手机站在窗前,去看外面的香樟树。
  她在网上搜了搜李市长的照片,用意念对香樟树说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有空接电话,你们要及时通知我哦。”
  香樟树迎风摆了摆,瓮声瓮气地道:“这个人还在远山县的河堤上扛沙袋。河堤快被冲垮了,情况很危险,他怕是没时间接电话。等他休息了,我告诉你。”
  “好勒,谢谢你!”乌芽芽摆摆手,回了工位。
  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只是在窗边透了一口气,背影还挺萧瑟。
  温琴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所以说长得漂亮就是脆弱,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想当初她被十几个女生堵在教室里轮流扇耳光,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温琴眸色暗了暗,然后就走上前耐心地安慰。一旦乌芽芽在工作中遇见困难,她总是会第一个伸出援手,这样才能获取对方的信任,然后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狠狠把这人推下悬崖。
  “……好了好了,别噘着嘴巴了,咱们这份工作就是这样的。病人身体不好,情绪肯定会受影响,我们要理解。快笑一个。”
  她状似亲昵地捏了捏乌芽芽的脸蛋。
  乌芽芽忽然把她抱住,漂亮的面庞凑到她眼前,笑得艳丽又灼目:“谢谢你的安慰,我已经好了。”
  被美色的暴击晃了一下眼睛的温情顿时便心情恶劣起来。乌芽芽是她见过的最蠢,最霸道,也最懂得刺激她的人。
  所以啊,她得替她安排一个最好的结局才行。
  “走了,去给22床换药。她的烧伤很严重,一天得换四次药,这是她的护理单,你看看。”温琴带上护理器具。
  “面部烧伤呀!”乌芽芽拧起眉头。
  “是的,面部重度烧伤。没烧伤之前可漂亮了。”温琴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同情病患的遭遇,却又在内心悄然享受这份愉悦。
  两人走进病房,来到赵君怡面前。
  看见端着托盘的乌芽芽,赵君怡瞳孔紧缩了一瞬。美丽与丑陋的鲜明对比让她自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她想起了曾经同样美丽的自己,又想起了因毁容而分手的男友,更想起了镜子里那张宛若鬼怪的扭曲脸庞。
  她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断了。
  温琴把放着剪刀和镊子的医用托盘往她手边移了移。
  她却只是低下头,用长发盖住脸,急切喊道:“我不要这个人给我换药!温护士你快让她走!”
  乌芽芽:“……”好吧,又遭到歧视了!
  温琴为难地看着乌芽芽,又俯下身,耐心地安慰赵君怡。
  乌芽芽仰天叹气,然后知情识趣地离开了。听见她轻巧的脚步声消失,赵君怡才抬起头,露出红肿的双眼,哽咽低语:“我以前也像她一样漂亮。”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有伤疤都会被时光抹平,你要相信。”温琴摸摸她的头,嗓音无比温柔,瞥向托盘时却流露出遗憾的神情。
  时光的确会抹平一切伤口,不过也是因人而异。像赵君怡这种蠢货就只能一辈子活在自卑里。漂亮的女孩一旦遭到打击,总是会像烂泥一样垮掉。
  温琴弯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腿肚子,表情仿佛很难过,心里却在轻轻漫漫地笑。这道伤疤,之于她早就不存在了。
  看见她“难过”的表情,赵君怡意识到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于是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又愧疚地道歉。
  谁都无法安慰她,除了同病相怜的温琴。
  “好了,让我们来上药。”温琴并不怎么轻柔地掀开纱布。
  赵君怡痛苦地吸气。
  就在这时,乌芽芽去而复返。
  她伸出手对身后的人说:“易教授,我说的就是这位患者,她情绪很不稳定,伤口恢复得也慢,您给她讲讲她的治疗方案吧。这样也好叫她放心。”
  易岺带着一群医生走进来,围着赵君怡的床位站了一圈。
  赵君怡看傻了。
  乌芽芽介绍道:“这位就是给金锦溪做过整容手术的易岺易教授。金锦溪你认识吧?”
  赵君怡赤红且暗沉的双眼就在此刻被希望的星火点亮。金锦溪她当然认识!那是娱乐圈最美的一张脸!如果是由她的整容医生来给自己做植皮手术,成功率会有多高?
  赵君怡的呼吸都急促了。
  易岺感受到了她骤然激动的情绪,温声说道:“别紧张,你的病情不严重。”
  怎么会不严重?这可是面部60%的烧伤啊!赵君怡正想诉说自己的病情和焦虑,易岺已经把一个平板递了过来。
  “这是我的团队刚刚治好的一个案例,你可以看一看。”
  乌芽芽踮起脚尖偷瞄,发现屏幕里竟然在播放周小沁的治疗过程。她的眼耳口鼻都融化了,整张脸只有五个孔洞,看上去着实恐怖。
  然而易岺利用干细胞技术为她再造了一张脸,又把这张脸移植到她的脸上。脸颊边缘的缝合线如今已完全淡化,看上去就像天生的一张脸,丝毫没有怪异或不美观的地方。
  “你觉得她和你相比,谁的伤比较严重?”易岺低声问道。
  赵君怡咽了咽口水:“她比我严重多了。”
  “她的脸我们能治,你的脸我们当然也能治。所以安心上药吧,不要有心理负担,等你脸上的创口愈合,我们就能为你修复容貌。我保证,手术完成后,你的脸与以前相比不会有任何变化。”
  易岺安慰了几句,又简单说了一下手术方案,然后便带着一群医生浩浩荡荡地走了。
  与乌芽芽擦肩而过时,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嗓音极富磁性:“护士不但要护理病人的身体创伤,还要及时安抚他们的心灵创伤。能及时照顾到病人的情绪,你做得很好。”
  乌芽芽捧着发烫的脸颊羞涩一笑,湿漉漉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一朵害羞的山茶花。
  易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眸色却加深了。
  乌芽芽挥了挥小拳头,满怀崇拜地说道:“易教授,你好厉害!”
  易岺低声一笑,然后便匆匆远走。
  乌芽芽追出去看他的背影,继而拿出手机发短信:【易教授,你真的好厉害!】
  温琴也跟了过来,瞥见她在讨好易岺,心中不由冷笑。漂亮女孩总认为自己什么男人都能勾到手,那就加油吧。
  等温琴移开目光,乌芽芽立刻换了微信号,真心实意地说道:【老公,你的工作好伟大!】
  这可不是拍马屁。让病人重获新生,这样还不算伟大,那怎样才算伟大?
  【你的工作和我一样。】
  【难怪我们是一对儿!哈哈哈!】乌芽芽发完这句话就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
  温琴小声问道:“他给你回信息了吗?”
  “没有。”乌芽芽拿出手机,把聊天界面展示给温琴。这人想适时掌控她谈恋爱的进度,那就让她掌控好了。
  温琴立刻安慰:“他这会儿正忙,待会儿肯定会回。”
  两人来到赵君怡面前。
  “这下你放心了吧?”乌芽芽乐呵呵地拍手:“来来来,姐姐给你上药。上了药才能结疤,结了疤才能动手术,动完手术就又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她的乐观开朗像太阳一样温暖了赵君怡。
  “乌姐姐,刚才对不起!”赵君怡羞愧地红了眼眶,同时却又快乐地笑起来。
  好奇怪呀!温护士虽然也很温柔,但是与对方待在一起,她的心情总是很焦虑,很沉重。从温护士那里获得的一丝慰藉,只能短暂地温暖她的心,却无法像乌姐姐这般,一下子让她豁然开朗,又一下子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
  “你来帮我上药吧。”赵君怡乖乖仰起脸。
  乌芽芽轻而又轻地帮她掀开纱布,洗去药膏,再柔柔地铺上一层新药。
  赵君怡惊异地说道:“乌姐姐,你上药一点儿也不疼呢!”其实还是很疼的,但与温琴的手法比起来却高明得多。
  “那我以后都帮你上药。”乌芽芽颇有成就感地笑了笑。
  “乌姐姐,谢谢你帮我请医生过来。”赵君怡感激地说道。
  站在一旁成了摆设的温琴讽笑着暗忖:天真的傻瓜呀。她可不是为了你才去叫易医生,她是为了她自己。你只是她接近易医生的工具罢了。
  等乌芽芽上完药,温琴照例宽慰了赵君怡几句,然后端着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微笑,缓步离开病房。
  乌芽芽的表现超出了她的预料。对方似乎是一名很专业的护士。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想在工作上给予对方致命的打击。
  该怎样做呢?哪一个病人可以利用?她暗自琢磨着。
  当她稍有一些眉目时,一名护士捂着胸口跑回办公室,眼睛哭得通红。
  “芳芳,你这是怎么了?”温琴第一个发现问题,然后义愤填膺地说道:“是不是38床又非礼你了?”
  “温琴姐,他摸我胸!我跟他理论他还骂我骚!我要找院长投诉!我真的受不了这个老色胚了!”名叫芳芳的护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群护士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安慰,表情一个比一个愤怒。
  从她们的言谈间乌芽芽知道,38床的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骨折入院的,腿伤早就好了,却赖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多,前前后后欠了十几万医疗费。
  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老头也是无敌了,整天像个大爷一般等着护士们伺候,还时不时要冲大家伸咸猪手。
  他家里人也不管,平日里从不送饭菜。他饿了就在走廊里大吵大闹,逼得医院不得不给他提供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