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总是太磨人 第161节
  傅同看着他们,很想笑一笑,但或许是因为太累了,也或许是漠然的表情带的太久了,摘不下来,他努力了许久,末了也还是没有笑出来。
  他的面无表情让几个人心里慌慌的,对视一眼后,齐齐朝最后面看了过去。
  傅潜渊就在那里。
  他遥遥看着傅同,向来利落肃杀的一个人,到这个时候看着居然像是有些踌躇害怕,在那边沉默了许久后,才轻轻唤了一声:“崽崽。”
  两个字,冲散了所有的犹豫。
  傅潜渊朝着傅同伸出手,极其认真也极其温柔的,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来带你回家。”
  我来带你回家。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话,一瞬间,让傅同觉得一切仿佛和过去重叠了,曾经他迷路跑进龙渊走不出去,最后被傅潜渊找到的时候,后者也像是现在这样朝他伸出手,然后极尽温柔的一句,崽崽,我来接你回家。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欢喜,满足,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就觉得心好像被蜜糖包裹着,又甜又软,怦怦怦的跳。
  林林总总。
  恍若隔世。
  傅同沉默的看着傅潜渊朝他伸出来的手,许久后,抬起眼,望了傅潜渊一眼。
  那一眼,漠然又疲惫。
  傅潜渊心里骤然一痛。
  他还记得从前他在龙渊找到傅同的时候,当时小崽崽已经被困了快半天,身上沾满了尘土,脏兮兮的,眼睛里也没什么神采,但在看到他的瞬间,那双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亮晶晶的看着他,然后在他说出回家那句话后,欢欢喜喜的朝他扑了过来。
  他一抬手,就抱住了满怀的温软。
  而现在,欢喜明亮温软都离傅同而去,剩下的,只有一双疲惫的眼。
  傅潜渊心里难受极了,整个人像被钉在了那里,无法动弹,直到饶涉的声音再次从那边响起,一声惊呼,他才如梦初醒,抬起眼,便看到了傅同缓缓朝后面倒去的身影。
  他一惊,疾步走过去,在傅同撞上地面之前把他抱在了怀里,灵力随之覆盖而上,来回检查了十几遍后,才放下了紧紧绷着的心。
  傅同没事,身上没有丝毫损伤,魂魄也完整无缺,身后的三劫咒印也因为施术者犀照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他只是睡着了。
  在一切尘埃落定,得到结局之后,筋疲力竭的睡着了。
  第147章 第147次太磨人
  傅同是在隔天傍晚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日落来的悄无声息,傅同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昏黄, 暮光从窗外洒进屋子里,轻轻在里面铺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
  树藤小秋千,松枝风铃,墙上随笔涂鸦几下的挂画, 印着睚眦崽崽爪印的陶瓶……这里的一切他再熟悉不过, 都是当年他和傅潜渊带着缱绻温柔的心情一起做出来的。
  这是他的家。
  这一生里唯一拥有,却已经许久年都没有回来过的家。
  再重逢,心上滚烫。
  傅同的视线从它们身上一一掠过去, 再小再微不足道的物件都没落下。
  这样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也不知道多久后,他起身下床, 一步一步朝角落里摆着的小秋千走了过去,手在树藤上轻轻抚过,没看到一点灰尘, 显然是被人提前清理过了。
  那人是谁自然也不用说。
  傅同抿了抿唇, 在秋千上坐下, 像许多年前那只总爱抱着秋千晃来晃去的崽崽一样,慢慢摇了起来, 颈间一个物件随着秋千的摇晃轻轻晃到了他眼前,傅同同样熟悉,是傅潜渊的心口鳞。
  他来龙洵山之前还给傅潜渊的龙鳞,现在重新回到了他身上,旁边还多出了泷水和望山镇魂碑下的那两片。
  傅同沉默的看着他,手指在龙鳞上一点一点抚过, 最后在挂着它们的红线上停了下来,细细的一根线,脆弱不堪的绕在那里,傅同只要稍稍用下里,就能轻而易举的把它扯断。
  但最后,傅同还是收回了手,任凭它们待在那里,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空无一人,山巅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隐约的风声。
  有点孤独,但日光很暖,把山上刺骨很冷的风雪都温柔了。
  傅同在崖边停下,静静的看着崖壁上被暮光笼罩着的松柏,半晌,闭上眼睛朝面前的悬崖张开了手,感受着风雪在暮色中落下来,然后轻轻覆在他的身上。
  温融走进山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傅同站在悬崖边上,手往前张着,像一只即将飞向天空的鸟,但他没有翅膀,于是在崖边摇摇欲坠,人在沉沉的暮光里苍白又脆弱,让温融觉得山上的风只要再大些,只要再稍稍大一些,他便要倒下,摔落悬崖粉身碎骨。
  这让温融觉得慌乱。
  他的心一紧,小心翼翼的唤了傅同一声:“……傅同?”
  傅同在风雪里回过头,却没有后退,还是站在悬崖边上,缓缓朝着温融笑了:“你来了啊。”
  声音被山巅簌簌的风声覆盖了大半,落在温融耳中轻飘飘的,就像他的人一般。
  温融慌乱的感觉越来越重,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傅同,心紧紧揪着:“傅同,你先过来好不好?我想和你说说话,但你离我太远了,我想我们近一些。”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哄崽一般。
  傅同眼里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了。
  他对上温融的眼睛,沉默了许久后,淡淡开了口:“你是不是在怕我自杀?”
  温融一怔:“不是,我……”
  刚说出三个字,听到傅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不会的。”
  他重新回过头,看着悬崖下望不到尽头的云雾,低低笑了下:“你知道么?在你没来龙洵山之前,很多次……我忘了有多少次,我站在这里,看着底下,都想着不如跳下去,就这么结束一切算了。”
  “但是我一回头,看到身后的家,看到我和他一起做的秋千,风铃,藤椅……这样的想法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我是个胆小鬼,眷恋也太多,所以舍不得死,也不敢死,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最孤独,最一无所有的时候都这样,后来你来了,我随你下了山,认识了温琅,周彦修和陆章他们,拥有的越来越多,就更舍不得了。”
  “温融。”傅同闭了下眼睛,重新看向温融,缓缓的朝着他笑,“我死不了的。”
  他说的是死不了,而不是不想死。
  很多时候,傅同都觉得自己要熬不下去了,这种感觉就像在一根线,细细的线,横在悬崖边上,而他站在线上面,只要心里不堪的情绪再重一点,只要一点点,那根线就会断开,让他落到深不见底的悬崖里去。
  这条线脆弱极了,和傅同一样在悬崖上摇摇欲坠,许多次,傅同觉得它就要断开了,但总有人在它断开的前一秒伸出手,把他往上一拉,让那条线重新愈合,从前是他的家,是他心里所剩无几但还小心翼翼燃烧着的一点期望,后来就是他身边的人,温融的笑,温琅别别扭扭的关心,陆章和周彦修时不时的消息……是他们,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悬崖上拉了回来。
  这些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司空见惯的小事,对傅同来说却是救命的药。
  他这一生,失去的太多,拥有的却太少,所以只要一点点的温暖,就足够让他重新对这个世间有眷恋,从悬崖边上慢慢走回来。
  就像现在。
  他转过身,在温融紧张到一瞬都不敢移开的视线里,终于离开了崖边,一步一步走到了温融面前,看着他又一次笑了。
  “温融,我回来了,但是我觉得很累。”傅同低着头,明明在笑,整个人却疲惫极了,“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看着他的眼神,听着他的话,温融眼睛一酸,几乎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步,把面前这只脆弱到了极致的崽抱在了怀里,声音轻轻的:“你什么都没做错,别怕,也别难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傅同语气说不出的茫然,“过去了?”
  “对,过去了。”温融点头,“犀照消失了,傅潜渊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你也已经知道了,一切都已经拨云见日,都过去了,会好的……都会好的。”
  他把最后几个字重复了许多遍:“你知道,我从来都不会骗你的,对不对?”
  这话温融之前也问过傅同,那时傅同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给了他最为纯粹信任,这次却沉默了。
  只是这样的沉默并不是因为不信温融的话,而是因为他自己。
  沉默良久,傅同低下头,轻声开了口:“温融……我害怕。”
  温融看他:“怕什么?”
  “怕得而复失。”傅同的声音压得很低,“失去一次,让我几乎一无所有,得而复失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我还能承受得住么?”
  温融怔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就觉得涩的厉害,也疼的厉害。
  这样的心情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沉默良久后,抬起手,再次抱住了傅同。
  也许是温融身上的气息很让人安心,也许是因为温暖的拥抱总是能安慰到人,被温融这么抱着,傅同渐渐冷静了下来,从温融的怀里退开,朝他一笑,再次开口时,又成了温融之前熟悉的模样。
  “他们呢?”
  问的是饶涉几个人……或许也有傅潜渊。
  “犀照这里涉及的妖怪和事情有点多,饶涉他们要忙着写材料归档,先回妖怪局了,然后傅潜渊的话,他还在,但是……”
  温融往后瞥了一眼:“他不敢见你,又担心你,所以便让我来了。”
  傅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敢见我?”
  “对。”温融轻轻应了一声,“傅同,你要知道……在一段感情里,无论是欢喜还是不堪,其实都是相互的,你觉得害怕的时候,他或许也是。”
  傅同害怕,怕得而复失。
  而傅潜渊其实也害怕,怕看到傅同像之前那样厌倦又漠然的眼神,更怕这样的眼神是因为他,他会逼着
  傅同眼神晃了一下,没说话,看到他的反应,温融倒是笑了,重新看向刚才被他瞥过一眼的方向:“你还不过来么?”
  龙洵山上此时就他,温融和傅潜渊三个人,这句话是对谁说了不言而喻。
  傅同心里一跳,随着温融的视线一同朝那边看过去,不过几秒,看到傅潜渊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向来从容的人,这会儿看起来居然十分无措,低低唤了傅同一声:“崽崽。”
  傅同微微眯了下眼睛,而温融在傅潜渊走出来的同时便离开了山巅,把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他们。
  山巅上一时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傅潜渊看着傅同,犹豫着想说话,却在说话之前,先听到傅同的声音响了起来,淡淡的问他:“你一直在这里偷听?”
  “不是。”以为傅同生气了,傅潜渊瞬间就有些慌,“崽崽,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怕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不敢走,又怕你看到我生气,才藏在了那里。”
  其实他也是想多看看傅同,只是这句他不敢说。
  傅同问出那句话后却并不怎么在意答案,听傅潜渊说完,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接着问他:“无论是不是故意偷听,话你也听完了,有什么想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