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三号楼众人觉得有一个谁往他们的脸上糊了一脸黑狗血。
  几百号人挤在楼梯口,前所未有的安静。他们默默地、默默地将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那王专属的电梯,此时此刻,它的金属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那个令人心神向往的专属通道里,装着的却是别楼的王权者,当象征着楼层数的光标在树枝上有规律地逐个跳跃着,那紧而有序的闪动着的光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所有的三号楼犯人。
  耻辱。
  就像一个毫无节操的娼妇,让人扇了几个耳光还不够,还得大敞着腿,等着人来上。
  “……去年的圣诞节愿望大概要更正下,”人群中,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响起,“今年结束之前,希望三号楼能等来一个真正的王权者。”
  短暂的沉默,人群的气氛仿佛被这个声音所缓和,有些人附和着短暂地笑了两声,之后开始低低交谈起来,就好像平日里一样,各个楼层的人走入不同的电梯或者楼梯,三三两两地散了。
  72第七十二章
  雷切走进鹰眼的房间时,三号楼的走廊上还空荡荡的一个鬼影也没有。但是当男人说完自己想说的事,转身重新打开门走出去时,却发现此时此刻的三号楼各层走廊上,除了三十一层的mt正在他身后之外,几乎是所有人都默默地站在走廊边上,雷切打开牢房门时,铁门吱呀的声音成为了此时唯一的声响,随着空气传遍了整个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
  雷切沉默,他走了两步,鞋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站在三号楼二十八层的走廊边上,红发男人湛蓝的瞳眸里尽是满满的平静。
  整幅画面几乎是静态的,三号楼的犯人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二十八层的这个年轻男人,当他将手轻轻虚扶在栏杆边上,续而眼珠微微一动——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雷切似乎就要说点儿什么了——
  此时,哪怕男人只发出一个音节,这个音节也将作为绝翅馆建馆以来唯一一位闯入其他楼号的异王权者被载入绝翅馆史册。
  他们甚至猜测或许百年以来四栋楼始终处于微妙的平衡处境就会要被打破——
  许多年来,绝翅馆的馆长们都小心翼翼地根据某种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掌控的规律将犯人平均地分配到四栋楼里。从强者到弱者,他们几乎是均匀地分布在绝翅馆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段时间内,某栋楼或许会出现王权者位置不稳定,两强相争的情况,但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优势还是劣势,四栋楼几乎保持着相持平的实力,没有那栋楼会甩开其他楼一马当先,也不会出现哪高层栋楼后续无力的情况。
  而恰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谁也不会占到便宜”的微妙平衡,打从绝翅馆建立以来,四栋楼的犯人们自觉分帮归类,时刻遵循着“勿管他楼是非”的绝翅馆章程,各自生活互不干扰,所有的明争暗斗几乎只限于本楼。
  另外三栋楼的犯人对于犯人个体来说,是除了偶尔会在餐厅遇见之外,完全不相干的东西——正是因为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在外面世界历史的不断变迁与改革中,馆内弱肉强食这样简单粗暴的生存规则反而完美地保留了下来,这么多年里甚至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乱子。
  历史上,再强的王权者也不敢去承担打破规律的后果。
  对于和自己同样等级的强者,恰巧是他们自己最能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存在,面对着实力高深莫测与自己旗鼓相当的食物链顶端统治者,他们警惕而小心,当那些心高气傲收了起来,他们将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收敛起吞并的野心,最后各自盘踞于各自的一方山头,互不干涉,相互牵制。
  然而,正是因为这种被人刻意小心呵护的微妙过去,就好像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镜花水月,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将再也不会恢复,绝翅馆甚至可能会因此而翻开崭新的篇章。
  多少年来,人们一直、一直怀着不同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当一名王权者同时统治两栋楼,剩下的两栋楼的王权者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否则等待自己只有成为下一个被吞并的命运。
  平衡一旦打破,最后的结果必定是,经过长期的内外斗争,绝翅馆最终只剩下一位真正的王权者。
  如果这种情况出现了,那个人会是谁?三号楼会不会作为“祭品”成为打开历史篇章推动力下的第一个牺牲者?
  在绝翅馆生活了三年以上,摸清了这个奢华牢笼的犯人们几乎都知道,此时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多么惊天动地的选择——他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沉默着等待仰着头看那个站在二十八层楼的异王权者做出选择——
  是改革,还是维持现状?
  三号楼的犯人们小心翼翼,他们几乎能从自己的耳膜里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中有力而快速跳动的频率——是的,如今站在那儿俯视着他们是,不是他们的王,却用王权者才可以使用的表情,君临天下般地俯视着他们。
  有一些高层甚至默默地抓紧了拳头,青筋从他们解释的手臂肌肉上暴露出来,相比起此时此刻站在二十八层用云淡风轻似的目光往下看的雷切,大部分三号楼高层的眼中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屈辱——
  他们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送入绝翅馆,在此之前,哪一位不是曾经在政界叱咤风云,哪一位不是跺一跺脚震动三方土地的大亨,又有哪一位,会想到自己将来会像是这刻一般,受尽憋屈。
  作为国际综合监狱,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信仰和文化,他们靠着踩着对方的尸体往上爬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样的双方格格不入注定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对于绝翅馆来说是非常淡薄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三号楼的众犯人内心,却无一不在咆哮着——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他们不甘心看着三号楼就从他们这里开始消失于绝翅馆的历史之中,他们不甘心就这样牺牲自己作为开启新纪元的钥匙,他们不甘心背负着屈辱将自己的名字刻录在绝翅馆历史的黑名单上,哪怕是生存在三号楼最底层的每一位犯人,在他们的心里,自己也绝对不是绝翅馆最差的那一个。
  甚至就连三号楼,也不应该是综合实力最差的那栋楼。
  他们之所以落魄到这样,站在自己楼层的走廊上抬着头仰望着压根不属于自己这栋楼的异王权者——
  全都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真正像样的王权者。
  全部都是因为他们在这个强者接二连三出现的时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后续无力,智慧型和战斗型的王权者种子选手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儿无法脱颖而出,拉帮结派,高层分裂,人心动乱之间,原本就无力住持大局的mt几乎被架空了起来,外表光鲜的日子里,几乎每夜都在随时的警惕中闭上眼。
  在众人灼热却又仿佛如极地之寒的注目礼中,雷切勾起唇角,修长的指尖曲起,伴随着指尖轻轻敲击在栏杆上发出空灵的“咚咚”声——
  他甚至没有大幅度摆动自己的脑袋,自二十八层开始,站在红发男人对面的人却几乎人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有那么一刻,自己曾经心惊胆战地与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眼直面对视过——
  男人没有抬头,此时此刻他站在三号楼的倒数第四层,却仿佛成为了精神上的小巨人,那些胆敢站在他上方的人就好像被他完全无视了一般,从头到尾,那头火红的头发似乎都没有要往上移动的准备。
  仿佛在默默地述说着,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抬起尊贵的头颅,仰视人的习惯。
  在各样的异样注目礼下,雷切动了动唇角,看上去下一秒就有什么话要从他的嗓子深处说出,然而,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毫无征兆地,一个毛茸茸的耳朵出现在栏杆后面。
  然后是一张毛茸茸的脸,在如此紧张严肃的气氛当中,一只胖乎乎的狗崽子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红发男人的身边,湿润的黑色鼻子用力地抽了抽从栏杆的缝隙中使劲儿往外挤,一边挤还一边嘤嘤嘤——
  在三号楼犯人仿佛走错片场的表情里,巨大的狗爪子出现搭在围墙边缘,那张塞在缝隙里的大狗嘴往后拽了拽最后终于把自己的脸从狭窄的缝隙里拯救出来,狗崽子用后腿站起来趴在栏杆边上,高高竖起的耳朵几乎要到了它身边红发男人的手肘,脸好奇地从栏杆内部探向外面,趴在栏杆边,狗崽子摇着大尾巴兴致勃勃地往下看。
  长着的大狗嘴滴落的口水甚至滴在了二十七层某个倒霉蛋的鼻尖上。
  “噗。”
  风中凌乱的三号楼犯人们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嗤笑声。
  狗崽子耳朵动了动,转过头,责备地看着它的蠢主人:“嗷呜?”
  ——你放屁?
  雷切只是笑,将放在栏杆上的手拿下来,揉了揉趴在身边使劲儿伸着脖子往地下看的狗崽子的脑袋,甚至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转过头笑着对mt说出了一句仿佛是开玩笑一般的轻松闲话:“mt,你的人好像很紧张我出现在这里。”
  事情至此,忽然地,方才前一秒还紧绷得随时就要崩溃掉的气氛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松懈了,然而显然没有人注意到,当红发男人发出第一声嗤笑声时,那双几乎就要有什么冲破而出的湛蓝色瞳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退让和隐忍。
  “啊……真是很着急啊。”雷切懒洋洋地靠在栏杆边,低着头摸他的小狗的脑袋,“mt,似乎有人比你更加着急你屁股底下的王位做得稳不稳呢。”
  “呢”你大爷的“呢”,卖你大爷的萌。狗崽子用力拧开脖子,伸爪子排开了男人在自己脑袋上蹂躏来蹂躏去的臭手,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排斥的情绪。
  雷切收回手,自在地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上,站直了身体,他向着沉默地看着他的mt走去,在其他犯人们细细碎碎的讨论声中,红发男人伸出手,拍了拍面前这个肥胖男人厚实的肩膀,微笑着用恰好好处的音量淡淡道——
  “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
  所谓的音量恰到好处,是指除了mt之外,恰好能让某个站在房间中始终没有出声的那个人听见,并且听得清清楚楚。
  雷切背着自然光源,几乎半张英俊的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然而,当红发男人说着这句仿佛像是朋友之间友善忠告的话语时,那双被阴影侵染成墨蓝色的瞳眸,目光却异常叫人心惊胆战的凌厉。
  鹰眼依旧保持着站在门边的姿势,依靠着mt庞大的身躯遮挡,右边脸上,戴着一副眼罩的男人无声地握紧地拳。
  雷切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甚至似乎是很有闲心地走了楼梯间——在楼梯间,他遇到了得到通知而上来抓人的狱警雷伊斯,当狱警摁着帽子一边疯狂地诅咒着一边往上飞奔时,在楼梯间猛地遇上了二号楼那个神逻辑的王权者。
  “啊,好巧。”雷切抬起手挥了挥。
  “这里是三号楼,”雷伊斯咬着牙,“还有,这肥狗……你的狗没到处乱撒尿吧?”
  肥狗?
  毛。
  老子只是相比之下比较丰满而已!
  “没有,”雷切拍了拍狗崽子厚实的背,“但是被你这么一说,恐怕它不留下点纪念品今晚会觉得自己吃亏到睡不着。”
  你什么知道?阮向远裂开大嘴,冲雷伊斯哈拉哈拉地愉快吐舌头,那相比之下比较丰满的狗屁股在此期间,还因为楼梯台阶面积过于狭窄塞不下而往下滑了一级——
  在狱警面色铁青的瞪视中,雷切就像是没事儿正巧路过的人似的跟他擦肩而过——
  “晚餐之后的放风时间,让你们认识字的人统统到操场来集合。
  狱警皱眉:“干嘛?”
  狱警的疑问让正往楼下走的红发男人脚下一顿,微微弯腰拍了下连滚带爬用脸往下滚的狗崽子,一把抓住它的项圈制止住它一路滚到缓步台上去的节奏……
  “那么大了还不会下楼梯。”
  “嗷呜呸!”
  在狗崽子吊着被肉挤成一条缝的三角眼使劲翻白眼时,男人再一次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怎么有诚意的微笑——
  “开故事会啊,”他转过头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的雷伊斯,慵懒而缓慢地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洗内裤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作为狱警你和少泽就只用看热闹就好了么?”
  雷伊斯脸上一僵:“……伊莱没说我们也要参与其中。”
  “哦,那我现在说总来得及吧?”
  雷切嗓音低沉而优雅,说出一句让阮向远喷了一地的话——
  “来嘛,军民鱼水一家亲听过么?这才叫健康积极向上啊。
  73第七十三章
  午餐放风时间,当鹰眼和mt带着三号楼零零散散几个识字的高层来到操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在看台的最顶端坐着一名红发男人。
  今天并没有阳光,哪怕是冬天了,一年四季常年被大学覆盖的绝翅馆还是冷得吓人。厚厚的云层黑压压的,似乎眼看就要降雪,操场上一些犯人在打篮球,篮球拍打在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咚咚”声,并伴随着场上的人时不时对队友的吆喝——原本应该是绝翅馆最富有生气的午休放风时间,那名男人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在这名男人下面三级的台阶上,整整齐齐地坐着二号楼所有的高层,他们坐在一起中间围绕着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份a4大小的白纸似乎正讨论着什么,本应该加入他们讨论的王权者,此时此刻却坐在他们不远处,双眼放空,四十五度角面瘫着脸望天。
  男人的大腿上侧躺着一只肥狗。
  肥狗在呼哧呼哧地扯呼大睡。
  不能怪它没节操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就睡,在午餐吃饱喝足之后,原本这只肥狗已经乐颠颠地奔向巨大的床铺甚至已经钻进了满是主人气息的被窝里,却在摆好姿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不到三分钟就被丧心病狂的主人活生生从床上拖下来——
  每天雷打不动的健康午觉时间,老子却要在这里陪你吹西北风,凭什么?就因为我是狗就可以不用有人权了吗?
  当他们到达操场的时候,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犯人在活动。阮向远蹲在雷切旁边以每五分钟一次的频率打了三个呵欠之后,果断躺下来,大脑袋非常自然地枕在绝翅馆堪称最高贵的大腿上,长长的舌头从狗嘴的一侧耷拉出来,闭上眼就睡——哪怕此时二号楼的其他高层们放弃了午休时间正在正儿八经地坐在一起讨论着那个该死的剧本。
  但是关老子屁事?老子只是一只狗而已,话剧的台词又不能汪汪汪。
  狗崽子惊天动地的扯呼声似乎早已被二号楼众人习以为常,甚至雷切也没有对这种拉低他档次的行为作出任何反应,事实上,此时二号楼的王权者就好像灵魂出窍了似的整个儿处于放空状开,当鹰眼他们靠近观看台的时候,反倒是那只本该睡着的狗崽子率先做出了反应——
  阮向远闭着眼,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冲天刺鼻的人渣味儿。
  伴随着室外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的特殊声响,狗崽子那惊人的扯呼声猛地停了下来,脑袋上竖起的耳朵飞快地抖了下,之后就再无其他反应。
  直到鹰眼他们来到台阶下抬头望着坐在看台上的二号楼众,狗崽子这才懒洋洋地掀开一边狗眼的眼皮——
  不同于一般的犬类见到来者不善的陌生人时会激动得跳起来,阮向远就跟他的主人一样整个儿淡定成了一坨摔在砧板上的死猪肉,它依旧保持着大脑袋睡在雷切大腿上的姿势,一边眼闭着一边眼睁开,躺在台阶上,张开大狗嘴伸出扭成“s”形伸直四肢紧绷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嗷嗷呜呜乱叫了几嗓子,它这才在众人无语的注视下,翻了个身,改成仰躺的姿势,抬起爪子,在主人那张完美的下颚上抽了一巴掌——
  “汪呜嗷嗷!”
  蠢主人,不要再他妈给老子望着那些乌云感叹岁月化成了记忆的尘埃了,看见没,有人找?
  雷切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大手一把抓住狗崽子意犹未尽正想再抽一下的大狗爪,那双原本失神的双眼瞬间恢复了原本的凌厉,眼珠微微一动向下一扫,男人看到,此时此刻站在看台的最下方仰着头嚣张地望着自己的,包括mt和鹰眼在内,一共有四个人。
  mt、鹰眼、米拉以及之前跟雷切说过话的那个土耳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