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他穿的还是陆青折的衣服,比他本来的尺寸大了一码,显得松松垮垮的,手掌可以缩在袖子管里。他说:那个,待会我妈妈来看我。
  陆青折道:那不该高兴吗?
  他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讲:那既然你妈妈来,我先走了?
  方饮一点也不想让陆青折走,他现在心里虚得很,然而没办法。他说:还有四十分钟才来,再待半小时好了。
  他坐陆青折边上去,双手托着脸。借着灯光,陆青折觉得经过这次生病,方饮又瘦了点,住院戴的手环本该在手腕上,但滑到了他的小臂中间。
  让我再刷刷好感度。方饮道。
  陆青折说:我
  嘘。方饮打断他,你可以再想想,我现在比较慌,没办法接受答案。
  陆青折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盯着问:你在慌什么?
  方饮是不敢直面生气时的方母的,虽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妈妈,或许是白着急一场,但他冷静不下来。
  这事再和陆青折的事情堆积在一起,他愈加心烦意乱,又找不到解决办法,唯有硬着头皮支支吾吾。
  陆青折。方饮又喊他。
  方饮不再托着脸,把手放下来的同时,摁在陆青折的手背上。陆青折没让他摁太久,抽出手把他反握住了,两个人掌心的温度贴在一起,这让方饮莫名其妙觉得暖和了一些。
  陆青折又问:不可以和我说吗?
  可以,我知道了就告诉你。方饮道,现在只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我在休息间等你,有事的话找我。陆青折说。
  休息间在不远处,没病房里设施好,有几把椅子和热水设备,因为常常开窗通风,蚊子特别多,方饮无聊时去晃悠过一次,被咬了一腿的包。
  方饮见他这样,笑了笑:我现在就有事。
  陆青折略微诧异地看他,他说:可以透露下你在考虑什么吗?现在我烦恼有点多,喘不过气来,在你的事情上,希望能先在心里有个底,你不用告诉我太多。
  怕陆青折不理解,他补充:谈恋爱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吗?也许你在考虑怎么委婉拒绝我,再和我继续做同学?我不想和你做同学,就算你能把我看成同学,我也没法像对待同学那样去看你。
  这个我也做不到。陆青折和他讲。
  方饮说:哦,记起来了,和你告白过的,你一向敬而远之。行了行了,我有底了,唉,其实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早该喜欢我了。你不用回答我,打住,不准说更多。
  他这副愁眉苦脸且坐立难安的样子,显然是悬空着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与此同时,又怕接二连三得到的全是打击,不敢讨要答案。
  他让陆青折别说,陆青折却没打住,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方饮的头发,正面看过去,像是个拥抱的动作。
  陆青折的答案在方饮这里,来得有点迟,但也不算太晚。
  方饮僵硬地任陆青折摸他的脑袋,然后陆青折附在他耳畔,与他说悄悄话一般:我早就喜欢你了。
  第28章
  方母走进来的时候,方饮正在喝水, 在水杯上插了根吸管, 一边嗦一边笑。搞不懂他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方母先问:人感觉怎么样?
  方饮忍着不让自己在妈妈面前傻笑, 抿着嘴角, 道:非常不错。
  方母听他这么讲,感觉有些古怪。虽然母子俩不常接触,但方饮没有因此对她产生叛逆心理,平常很爱黏人,或者说,渴望被她关心。
  一场小感冒都要夸大了说成难受到起不了床,这会却电话里来了句挺好的,见面了讲非常不错。
  这倒不像是身体好, 像是心情好,有什么事情完全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让他一心扑在那上面。
  方母多瞧了他几眼, 坐在他对面。她把包搁在桌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方饮被她这么盯着,没继续喝水,把杯子放下, 指尖推着杯壁把东西挪到一边, 不再沉浸在刚才自己的小世界里,表情变得认真了些。
  怎么啦?这位美女怎么面无表情的?方饮问。
  虽然方饮喊他妈妈美女,但事实上, 方母长相普通,因为长期的操劳,外加她自己并不在乎这些,所以皮肤暗沉长了不少皱纹,看着苍老又严厉。
  方母道:去了趟银行,看了给你的那张副卡的流水记录,觉得问题不少。
  方饮支着头,不假思索地敷衍:哪里有问题?我最近勤俭节约,没怎么出门玩。
  说完他的后背迅速起了薄薄一层冷汗前段时间,他拿卡刷了奶奶的治疗费用,往里面存了半年的住院钱。
  被妈妈发现端倪了?
  就是朋友出了点事,问我借了一笔,年底会还的。方饮淡淡地补充,把自己和爸爸那边撇清关系。
  方母问:哪个朋友?什么事?
  方饮不敢停顿太久,心思活络,马上给好朋友扣了一口黑锅,道:纪映,和人互殴,把对方打进医院了。
  遇到这种事情,妈妈不可能向纪映家里求证,毕竟纪映八成是会瞒住父母,而且这等于去打听别人家的家丑,她去问的话,真是白做那么多年生意了。方饮觉得自己找的理由天衣无缝。
  方母道:我还以为方徽恒又来骗你钱了。
  方饮一边观察着方母的表情,一边让自己尽量说得坦然:怎么可能给他钱,他是我爸,还是我是他爸?
  以前方徽恒来问方饮要过钱,把情况说得紧急,讲还不上钱就要被人砍手,然后方饮真给人转了十万块。
  拿了钱的方徽恒并没还债,而是把那笔钱再拿去赌,企图翻倍,最后把还债钱挥霍没了。在债主找到方饮时,方饮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当时他在读初中,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好,把事情告诉了方母,方母二话不说,把他狠狠批评了一顿,让他发誓不再和方父那边有任何来往。
  方母较真,一直在这方面保持警惕,倒不是她看重金钱,而是这点钱她扔掉也不愿意给前夫。
  那就好,他没联系过你?她问。
  方饮摇摇头,尴尬:妈,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方母道:没什么,突然兴起查一下你的卡,想看看你最近在做什么,看了又感觉不太对劲,难免往他那边想。
  方饮解释:真的不是,不信你可以问问纪映。
  见方母放下心来般嗯了声,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用指甲掐着略微潮湿的手心,让自己放松下来。
  本来自我反省了半天,检讨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把妈妈惹怒了,从性取向被发现猜到上课不认真听讲,没想到是自己的卡被查了。
  在此之前,方母几乎没管过这方面的事情,让他不禁松懈。幸好,现在这事被自己成功蒙混过关,下回就长记性了,绝对不会再被抓住把柄。
  方母恹恹地说:不是最好。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提早出院?
  嗯?方饮一愣,喃喃,老师来探病的时候说了,觉得我多注意身体比较好,不用那么急着回去上课。
  我这里有件事比较急,今天早上你表舅死了,我抽不开身,打算让你去参加。方母道,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慢慢开始帮我做点事情,以后也好适应。
  方饮诧异: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表舅?唔,什么时候去?
  方母道: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我上次和他有交集,只有十六岁,还没认识你爸呢。但既然他们邀请了,那看在人情面上,还是要去的。那边情况有些复杂,要做尸检,你在葬礼上露个面就行了,其他的别问也别参与。
  在哪儿啊?
  方母说:洛杉矶,我刚才和你医生谈过,正好那天你中午出院,下午走。
  所以下周三就要开始异地恋,方饮无语了,这时候让他去国外参加葬礼,等同于高考后还要去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心里一百万个不情愿,然而不得不去。
  他道:那是不是当天来回?
  方母疑惑:之前你不是最喜欢家里出点事情,能让你请假不用上课吗?现在怎么那么积极?
  我长大了,懂事了。方饮说。
  方母闻言,耸耸肩膀:你长大了,还能说出这种自夸的话?
  这和年龄没关系,和脸皮挂钩。方饮道,不对,和自信挂钩!
  气氛轻松了点,就在方饮想催着妈妈早点回家休息时,方母又说:我喊了个护工来照顾你,这几天你就安安心心地歇着。
  方饮闻言,感觉胃要开始疼了:那什么,不用护工的!
  有总比没有好,你要是不需要,当他是空气就行。我怕你过几天不用输液了,身体还没好透,就往外面钻,他能看着你点。
  方饮抗议:我不会的!
  去年你不就是这样吗?我听保姆说,你在医院花园里腿一软,给前面的护士行了个大礼,膝盖青了半个月。
  我和保姆说着玩的,她怎么什么都汇报给你听?
  因为我给她开工资。方母说,干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那么反对护工来照顾你。
  方饮一秒怂:没有,我是受宠若惊,觉得自己没那么金贵,还需要配个护工。
  你读了大学,外套都懒得自己洗,要带回家孝敬给保姆,我觉得你金贵得很啊,手指都不沾洗衣液的。
  方饮服了:保姆真的对你知无不言
  那当然,在这个家里,最该讨好的就是我和你叔叔,其次是你和赵禾颐。方母道,算她拎得清。
  护工在她走前按时赶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平。据说从事这行许多年,有充足的经验,别说方饮是胃病,就算方饮得了狂犬病,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
  方饮生无可恋,和母亲告别后,自顾自闷头玩手机。护工知情识趣地不打扰他,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看报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饮觉得陆青折不在,这间屋子的光线都黯淡了不少,难道帅哥自带超能力,能把周遭环境给提亮?
  叹了一口气,方饮给陆青折发消息,说他妈妈走了,但给他留了个护工,让陆青折这段时间不用来看他,他怕护工火眼金睛,能发现蛛丝马迹,回头朝他妈妈告发他。
  陆青折对他的谨慎感到惊讶,发了个问号给他。
  他垂头丧气地打字:越小心越好,我妈凶起来很可怕。
  [陆青折]:那我回去了?
  [方饮]:哎呀
  陆青折感觉到方饮的失落,补充:其实我觉得我们正常交流,他应该不会察觉?
  [方饮]:大晚上的,单单是你来看我,就很不正常了嘛,同学肯定都是白天来。
  [陆青折]:嗯。
  [方饮]:等下周从洛杉矶回来再说,不急这一时半会!让我翻翻日历,我同学过几天会给我送作业,顺带讲讲题目,我也不是特别难熬。
  他是安慰陆青折的,其实快要愁死了。
  从同学变成情侣,本就需要花点时间去适应磨合。这下子搞得连对方人影都见不到,他感觉很不爽,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并且在当夜,方饮做了噩梦,梦到自己回学校以后,陆青折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离的老同桌,对自己的亲近选择逃避,在自己拦住他以后,他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饮火冒三丈,觉得陆青折就是一块蚌,自己好不容易把他撬开了壳,有事脱不开身,被迫要过段时间拿珍珠。回过头来一看,这货又把壳合上了!
  就在他要开口之时,他醒了。缓了好久的神,方饮望着在桌前做广播体操的护工,长舒一口气。
  护工和他有代沟,两人就算想要聊天,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方饮实在闲得没事情做,磨磨蹭蹭地把手上的作业以龟速写完。
  就连原先被自己空出来的难题,也被他瞎写瞎画,做了个七七八八。不论正确率高不高,好歹一眼望过去是密密麻麻的,一副绞尽脑汁尝试过的样子。
  学霸啊。护工看他的试卷,赞赏道。
  方饮无奈:这种题目,学霸一般只写两行,不会做的才这样。
  心底里,他也希望这些最好能和标准答案擦边,最好是恰巧撞上。他写了那么多,手腕都写得累了。
  今天是班长说好要给自己送作业的日子,方饮时不时就看一眼时间,琢磨着班长什么时候可以来给他解闷。
  护工注意到了他焦急的举动,问:待会有事情?
  同学来给我送作业,顺带讲课。方饮回答。
  按照A大的排课习惯,所有院系在大一秋季学期,每天早上几乎都会有课。如果四节满课,以及老师不拖堂,那也得十二点下课。吃了饭到这里来,最快也要再花半小时。
  此刻是十点半,有的他好等。
  过了会,他睡着了,静悄悄地趴在桌子上,脑袋下面垫了一叠试卷。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以为班长终于赶到,挣动了下,迷迷糊糊地抱怨:你可来了。
  他睡眼蒙眬地直起身来,有张试卷黏着他的脸颊,被一同带起来,遮着了他的视线,他不爽快地扯掉。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魁梧粗糙的班长,而是陆青折。
  这一瞬间,方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好多情侣会在久别重逢时表现得兴高采烈。他明明和陆青折没分开多久,这时陆青折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不自禁地萌生出张开胳膊抱住对方的念头。
  然而护工在这里兢兢业业当着电灯泡,方饮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别扭地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陆青折看了眼护工,护工在读报纸,于是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方饮的脸颊:上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方饮拿过纸巾,一头雾水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照了镜子,他这才知道,贴着试卷睡太久,自己写的字印到皮肤上去了。他用水冲了一会,搓得脸都红了,这才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