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银河系共和国的辖星共有三千余颗, 除却泛光之源周围的一千余颗行星之外, 散落在其它星系的足有两千个行政星省。泛光之源是宇宙中人工改造度最高的星球, 自光纪元17007年, 银河系共和国将行政中心迁向此处后，整个行星便开始进行再造式改建。
历经千年, 泛光之源被改造成一颗近似于综合要塞的金属星球, 重建度达到了37%, 这一度引起星盟众多成员国的抗议与谴责, 大宇航协会因此而重新订立了星球改造法, 明言不允许将星球过度改造，以免引起环境与星球引力体系崩溃。
然而共和国的硕果已经保留了下来，商业星尤瑟联合体系，居住星安多兰卡，农业与资源星球塞比斯……千余颗各式各样的星球在共和国统辖下，围着泛光之源所在星系的巨恒星公转，彼此呼应，却又互相独立。
进入这个恒星系后，来往各行星无需签证申请。
泛光之源因其地位的特殊性, 全星地表由七千四百万片凡尔色金属板覆盖，它们彼此交错，构筑起相应数量的平台, 每一块平台都是一个独立区域, 它们在磁力场的承托中每隔一小时错开, 并改变一次位置。
欧泊刚下飞船, 就被天空，地面，无数川流来去的磁悬浮车与小型机器人吸引了目光，到处都是泛着虹彩的磁悬浮车光轨，它们一层层交错，垒向天空。
地面是可以自己活动的，科洛林带着他站上一块标注“通行”的方位板，输入身份编码与目的地，四周便自动镶上透明板，成为一个封闭式房间，地面弹出沙发。
“欢迎来到泛光之源。”女声说：“乘客数：2。正在排队等候，距离您进入通行队伍还有四十一秒。”
科洛林在沙发上坐下，手臂霸道地搭在沙发背上，示意欧泊过来坐。
欧泊好奇地朝外张望，说：“这里没有车？”
科洛林道：“磁悬浮车有专用的轨道，就在我们头顶上，我会找人借一辆车，现在先试试他们的公共交通，带你到处看看，体验一下平民生活。”
欧泊到科洛林身边坐下，学着他要把双臂搭在沙发背上，奈何手短脚短，搭了几下搭不上去，只得把胳膊架在科洛林肩膀上，转头看了他一眼。
科洛林注视欧泊，似乎对他小孩子的眼神觉得很好笑。
欧泊：“我们要做什么？”
科洛林：【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在有监听器的公共通行室里说颠覆他们国家政府的事。】
欧泊笑了起来，在思想中问：【这里监听很严密吗？】
交流时玻璃房上的倒计时归零，外面的景色变化，两块承托着高楼大厦的凡尔色金属板错位旋转。
玻璃房缓缓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在一条管道内穿梭，背后墙壁变幻为乳白色的背景，前方墙壁则呈现出落地光屏，播放娱乐节目。
科洛林把播放方式调整成全息，又调回平面，欧泊揉了揉眼睛，说：“立体的看上去晕。”
“我也这么觉得。”科洛林赞许地点头，换了几个台，里面是数月前一个小星球产生的暴动。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科洛林朝欧泊道：“想了解这个星球，可以先看看当地的新闻。”
欧泊说：“我不相信你来之前没做足功课。”
科洛林一哂道：“当然，这是给你看的。”
欧泊看了一会儿新闻，开始不断走神，上面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玻璃房过一段时间会停下来一会儿，排队等候其他房间通过。
科洛林知道他看不懂，便耐心为他解释。
科洛林说：“他们的政府沿用一万年前星际共同体的联合议会制。”
欧泊看到新闻上有一个人正在讲话，周围是环形的议席，还有人在大声争吵，又问：“这是在做什么？”
科洛林说：“在听财政预算案，整个共和国所有的星球都有自己的议员，每几个议员代表一个到多个联合星球，参加中央政府的决策会议。星球上缴税收，这些税收被集中到一起，再用于公共资源建设，军费支出等等。”
欧泊问：“那他们在吵什么？”
科洛林：“吵这些钱应该怎么花。”
欧泊又问：“应该怎么花？”
科洛林耸肩。
欧泊又听了一会儿，大致听懂了些，说：“在吵军费支出。”
科洛林嗯了声，说：“正在作报告的人名字叫波尔多，他代表一部分势力，要求增加下一年的军费，并启用泛光女神号。”
欧泊：“泛光女神号是什么？”
科洛林：“一艘很大的航母，配备的武器足够摧毁一个星系。”
欧泊：“为什么要启用它？”
科洛林：“想攻打陨星帝国。”
欧泊：“……”
科洛林翘着二郎腿悠然道：“陨星帝国的王是个大坏蛋，所以必须剿灭他……让我想想，应该是一个叫科洛林的家伙。”
欧泊担心地说：“真的会吗？”
说着欧泊朝科洛林看了一眼，科洛林换了个台，一脚抖了抖，说：“周边星系的代表议员要求增加经费，以配合不久后即将到来的与帝国的联合军事行动，而银河系中央星系的代表则认为没有必要，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
科洛林看着欧泊，这令欧泊有点儿紧张，想了想，说：“应该是……还没有打到他们头上？”
科洛林点了点头，欧泊道：“银河系中央行星系受陨星帝国威胁较小。所以他们想省钱。”
“这是其中一个因素。”科洛林换了个台，又道：“其次是如果开战，一部分共和国权利就必须移交给军方，改变目前的局面。再三则是有的星系不想与陨星帝国开战，这里面涉及到各自的立场与历史遗留问题。有的人私下还在和科洛林的势力在做生意，打起仗来就会损失不少钱。”
欧泊：“还有的人害怕打输了被科洛林报复。”
科洛林嗯了声，继续换台，说：“目前倾向于使用经济制裁，让科洛林吃点苦头。封锁包括女萝星在内的所有对外贸易……”
【他们在我入侵烈星的时候没有采取行动。】科洛林使用信念之力在欧泊脑海中说：【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欧泊：【烈星？我好像听你说过。】
科洛林：【佣兵们的地方，他们非常团结，而且不遵守教条，打起仗来前赴后继，不要命地往上填。幸亏我已经把这个星球解决了。】
欧泊：【你统治了它吗？】
科洛林：【没有，不过很快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欧泊没有再问下去，两人注视着光屏，上面是幻想天堂公司的广告。
欧泊：“这是什么？”
科洛林：“幻想乐章，谈恋爱用的东西，和喜欢的人一起用。”
欧泊：“你有喜欢的人吗？”
科洛林点了点头，绅士般地看着欧泊，欧泊还没问出口，科洛林便笑了笑，说：“等你长大以后可以邀请我。这是你期待的回答吗？我的徒弟。”
欧泊嘴角抽搐，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欧泊：“这又是什么？”
科洛林：“度假机，把思想接入终端，就能去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度假。”
欧泊：“这个呢？”
科洛林：“一种繁殖后代的服务，利用基因寻找匹配的优秀配偶。”
欧泊：“这个呢？”
科洛林：“十六种形式的可变形组装式家用服务机器人，可以变成沙发，桌子，浴室……等等。”
欧泊：“看起来很笨重。”
画面上一只巨大的柜子笨拙地跟着人行走。
科洛林：“还可以当成私家车用。”
欧泊：“这个……哦我懂了，是饮料。”
科洛林笑道：“概念性广告，喝下去以后会觉得很幸福，但我觉得这种饮料简直难喝透顶。”
“这个呢？”
“房地产广告，花一千四百万信用点能买到一个小星球，包括简单装修……”
“为什么刚刚那种只要五万？”
“那是虚拟世界，这是真实世界里的，不一样。”
“……”
欧泊有点儿混乱，科洛林随口道：“其实都一样，许多人宁愿留在旋光之握周围的共和国辖地行星上，每天除了吃和睡，其余时间接入互联网，买一个网络星球，在上面种种花，收收菜。可以省下不少钱。”
欧泊点了点头，玻璃房内的声音提示道：“您已经抵达目的地幸福街。”
科洛林一手揣在兜里，另一手牵着欧泊下去，这条街上灯光闪烁，正是入夜时分，整个街区规划得很好，每家店铺格局大同小异，门外亮着温暖的霓虹灯。
“先吃饭。”科洛林到一家餐厅里，和欧泊一起坐下：“这里属于穷人区。带你到处逛逛，明天再到富人区去。”
欧泊好奇地张望，餐厅内明亮如昼，四周的玻璃墙上沙漠景色变幻，远处的落日映着丝绸般的沙地与碧蓝色天空。
科洛林按了一个按钮，玻璃墙撤去沙漠景色，现出街道外的景象。
街上行人穿着衣服款式很像，只有颜色与细微地方的差别，每个人的表情都千篇一律——麻木而冷淡。
欧泊开始觉得这里有点儿令人不舒服，餐厅里的人也各吃各的饭，偶尔有一两句小声的交谈。
机器人侍应过来，科洛林把手指在一个小屏幕上按过，嘀的一声完成。
欧泊也学着他按了手指头。
“不用点菜吗？”欧泊有点儿迷茫。
科洛林摆手，靠在椅背上，环抱手臂等待。
几分钟后，机器人端上两大杯乳白色的饮料，欧泊试着用吸管搅拌，科洛林示意他喝，欧泊便喝了点儿。
“没有别的饮食了吗？”欧泊等了很久，发现一直没有新的食物端上来。
“没有了。”科洛林眼中带着笑意，叼着吸管，把杯子里的液体喝完。
欧泊又喝了点儿，说：“这是什么？”
科洛林按了个桌旁的按键，叫来机器人，欧泊在机器人的信息库里检索。
“刚刚我们按手指。”科洛林解释道：“机器人通过微量汗水分泌来检测你身体内所缺少的营养成分，为每一个人调配这种饮料，维生素，蛋白质，氨基酸，纤维素等等……以最合适的比例调好食物，让你吃下去。”
欧泊道：“这……感觉真不错，既不会营养不良，又不会吃得太饱导致肥胖。”
科洛林嗯了声，说：“一切都刚刚好。生活健康，寿命更长。”
机器人又过来了，这次是饮食反馈，两人按了指纹，机器人根据顾客的吸收程度，再次端上补充饮料。
欧泊：“他们每天都只吃这种东西吗？没别的吃了？”
科洛林道：“当然有，回家之后把思维接入互联网，就能在网络上享受到多种多样的美食，在虚拟世界里暴饮暴食不会发胖，也不会拉肚子。”
欧泊觉得这种模式真是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
“既节约了自然资源，环保，健康。”科洛林笑了笑，说：“又满足了每一个人的需求。”
欧泊：“这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科洛林：“真实，100%真实。”
欧泊：“我是说都是虚拟世界里的……”
科洛林：“通过味觉感官直接刺激你的神经中枢，不是都一样么？”
欧泊：“这不一样。”
科洛林：“一样。”
欧泊：“不一样！”
科洛林：“一样。”
欧泊：“哦，一样。”
两人吃完饭出来在路上走，幸福区里大部分住着的都是穷人，他们使用同样的记忆长布，穿比较简单的服装款式，街区公园里几乎没有人，只有科洛林和欧泊坐在长椅上。
远处巨大的凡尔色板再次挪动，带着一栋立于夜色中的钢铁大厦横移，挡住了月亮。欧泊注意到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和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
共和国的居民手脚似乎要短一点儿，身材也稍微有一点点胖，脖子好像有点儿短？眼睛的间隙也稍有点儿狭。
欧泊看着街外匆匆走过的人，打了个呵欠，说：“现在去哪里？”
科洛林：“练习。”
要杀人吗？欧泊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科洛林略有点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里有许多人，练习我所教给你的。”
科洛林在意识世界里说：【读路人的心，看看你能获得什么。】
欧泊眯起眼，尝试着散发出信念之力。
科洛林：【你的信念还没有一个固定的特征，现在是获得精神特征的时候了。】
欧泊：【精神特征是什么？】
科洛林：【精神特征是信念之力在每一个不同的星辰骑士身上的体现，比方说我的老师雷克特，他的精神特征是催眠。我的精神特征是梦境控制。】
欧泊：【我的是什么？】
科洛林：【不知道，有待挖掘。】
欧泊：【还有什么形态吗？】
科洛林：【莱杰森的是记忆影响以及修改……】
欧泊：【莱杰森不是那个唱歌的吗？原来唱歌是他的兼职？】
科洛林：【我觉得星辰骑士对他来说才是兼职，你知道一个人总是三心二意，就容易什么都做不好……现在试试你的。】
欧泊深吸一口气，科洛林又在他的意识里说：【不用太紧张，你快尿出来了。】
欧泊：“……”
科洛林作了个让的动作，示意他开始，欧泊的心里砰砰跳，信念跟随科洛林的引导而发散出去。
科洛林：【那个女人在想什么？】
欧泊：【她在想得快点回家，和……美男子李维谈恋爱。李维是谁？】
科洛林：【是一名共和国上将。】
欧泊：【她的恋爱对象是上将？】
科洛林：【只是造梦机里的，李维一度对这种在别人的思想中被扒得精光的情况很愤怒，但他无法阻止民意对他的意淫，继续，那边那个男人在想什么？】
欧泊：【在想他的小星球还缺一笔钱就可以建造……防卫网。】
【嗯，那是虚拟世界里的游戏。】科洛林起身，欧泊也跟着起来，他们沿着长街步行，头顶有磁悬浮车在闪烁，无数的人经过，欧泊开始接二连三地读取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有坐在玻璃窗里麻木看着他们的男人，欧泊说：“老师，那个人想和我玩幻想乐章。”
科洛林点了点头，说：“你的小孩形象惹人浮想联翩……需要保护好自己。”
欧泊又读到另一个人的思想，那个人想把他吊在灯架下，脱光了衣服抽打。
【太过分了！】欧泊忍不住怒了，餐厅里的那人冷不防把饮料泼了一身。
科洛林微微蹙眉，伸出一只手，抚平了他躁动的情绪，有的路人在想怎么样才能得到更多的钱，还有的人在心烦工作内容总是每天一样地不停重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科洛林说：“我似乎看到你的精神特征了。”
欧泊点了点头，看到一个人就忍不住读取他的内心，获得的几乎都是负面情绪。
“可见这里的人生活得也不全都幸福。”科洛林低声道：“接下来我们要换一个地方，富人的聚集地会稍微好一点。”
他们上车走到另一个街区，那里是一个霓虹闪烁的大广场，四周有不少商店，欧泊隔着橱窗看里面的陈列与摆设，一名绅士在店里试穿服装。
科洛林：【试试侵入他的思想，看看你能做点什么。】
欧泊读取他的内心：【他是一名游客，想在这里买一件手工的衣服，回去家乡朝他的同伴炫耀。】
科洛林：【嗯，是的，但是这件衣服太贵，几乎等同于他三个月的薪水了，你能帮助他下决定吗？】
欧泊在心中默念道：买下来，买下来。
那名顾客还有点儿犹豫，叫来售货机器人，掏出卡，在光屏上按了几下。
科洛林：【让他不要刷卡。】
欧泊又默念：不要买，不要买。
顾客把卡收了起来。
科洛林：【很好，欧泊。你是个天才。】
欧泊松了口气，转头看着科洛林，忽然感觉到科洛林的欣喜情绪，那种情绪直接而强烈，瞬间感染了欧泊。
【再试试。】科洛林说：【让他拿了衣服就跑。】
欧泊嘴唇微微发抖，科洛林又道：【听我的话。】
欧泊释放出信念之力，那名顾客犹豫了片刻，忽然拔腿跑出商店，里面机器人马上响起警报，商店外的保安机器人过来，把他电倒在地。
混乱吸引了不少顾客与游人，他们纷纷转头，表情冷漠地看了商店一眼。
【非常好！】科洛林直接用意识在欧泊脑海中说：【现在，我们离开这里。】
欧泊跟着科洛林走过商业广场，他感觉到科洛林十分激动，问：【这样算是什么？】
科洛林：【行为控制……你的精神特征非常有用，你能在不与人交谈的情况下直接影响他的内心，控制他行动。这种精神特征比我的老师还要强大，我对此非常满意，欧泊。】
欧泊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科洛林对他很满意，于是也很高兴。
科洛林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泛光之源的黑夜来到，科洛林把欧泊带到一个宾馆，这里的大堂坐着不少稀奇古怪的非人类智慧生命体，一只蓝色皮肤长着鱼鳍与鳃的鱼人躺在装满海水的大缸里，朝身旁的一个圆形物体讲话。
【那是水蓝星人。】科洛林把手放在欧泊肩膀上：【别乱看，另外一种是林风星人，你现在还不能乱读这些生命体的思想。】
欧泊正打算控制那只水蓝星人从鱼缸中站起来，闻言便停止了动作，在思想中问：【为什么？】
科洛林：【它们的思考活动与人类不一样，水蓝星人是人类进化而成，但林风星人不以画面形式呈现思维，以后我会教你怎么读，到这边来。】
欧泊与科洛林在接待处划过身份卡，光屏上显现出两人的名字。
科洛林：【现在我和你是叔侄关系，我的名字叫克林•恩迈诺，你的名字叫伊文•恩迈诺。】
欧泊：【好的，我知道了。】
两人进入垂直管型通道，通道内又有无数分支，两侧则是蜂窝般的个人休憩间，欧泊好奇地看着房客们滑进小通道内，进入胶囊一般的狭小空间，并探头张望，发现每一个休息间只能容纳一个人。
欧泊：【这里就是宾馆？】
科洛林：【嗯，泛光之源上寸土寸金，这种房间住一晚上要六百信用点。】
欧泊：【他们进去以后做什么呢？就像个……】
科洛林：【就像个棺材？里面有共和国自带的互联网系统，可以接入互联网，找娱乐项目玩。】
欧泊：【我们也要么？】
科洛林：【不，互联网内的所有语言和行为都是受到中央系统监控的，我们不住那种房间。】
升降平台在最高层停下，机器女声道：“欢迎来自爱尔兰星的恩迈诺先生。”
科洛林用指纹打开房门，两人进了房间，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套房，欧泊终于到了感觉比较正常的地方了，吁了口气。
“这里可以随意说话。”科洛林到酒柜旁去拿饮料，朝欧泊说：“接待外星来客的复古贵宾套房，共和国政府不在这里设置监控设施。”
欧泊道：“这个星球太奇怪了，就像个死城。”
科洛林端着饮料去洗手间，片刻后传来水声，欧泊听见他撒尿的声音，忍不住浮想联翩，这尚且是第一次和科洛林一起生活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他。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科洛林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脱衣服，说：“已经令人类的灵魂逐渐习惯于抛弃肉体，精神自由遨游在虚拟的世界之中。”
欧泊想起泛光之源上的居住者，他们的饮食，住所，几乎都以最合理的比例来配给。那么他们也住在这些胶囊型的小空间里？
“是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科洛林浑厚的嗓音说：“进来把老师的衣服拿去洗，再拿一套记忆长布，为我选合身的衣服。”
欧泊进去浴室里，踮起脚取下架子上的衣服，从镜子的倒映中看见科洛林在漩涡悬浮水流中朦胧的，赤/裸的男性身躯——古铜色的皮肤，干净健壮的脚踝，修长的双腿，漂亮的臀肌与背肌，宽阔的肩膀，满是水珠的脖颈。
和雷蒙一样完美的身材。
科洛林回过头，说：“去选衣服。”
欧泊脸上通红，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定无时无刻地暴露在科洛林的读心术里，他想什么科洛林都知道，索性便光明正大地去想了。
他跑回客厅，拉过椅子垫了个靠枕坐上去，两脚悬空坐在椅子上，打开投影光屏，设置记忆长布的样式。
“选择一套正式场合的礼服。”科洛林说。
欧泊选了一身银白色的仿月光布制品，科洛林又道：“内衣裤。”
欧泊选了内衣裤，并从科洛林的身份卡中调出身材比例信息，片刻后机器人做出一套正式的银灰色礼服。
浴室里水声停，科洛林赤着身体走出浴室，欧泊马上就僵了，不敢回头看科洛林，科洛林穿上背心与内裤，说：“人类也在不断进化。你看到的共和国公民，就是长期进入虚拟幻想世界中进化后的外形。”
欧泊说：“所以他们的手脚要短一点是吗？”
科洛林点了点头，把一瓶融雪酒放在茶几上，朝欧泊晃了晃，欧泊把他的礼服带着过去，说：“现在穿？”
科洛林摆手道：“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要出去一趟。”
欧泊又打了个呵欠，他感觉自己总是容易困，也容易饿，或者是小孩子的身躯不太习惯，他也总有问不完的问题，问得已经连自己都有点儿厌烦了，新进入的这个环境实在太陌生，陌生得令他有点儿害怕，还好科洛林在，他感觉就像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趴在沙发上，枕着科洛林的大腿，感觉到他的肌肤很温暖，想顺势爬上去抱着他，又不太敢。
科洛林一边喝酒，一边伸出手，安抚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没劲，欧泊心想。
他什么也不敢想，尤其那些想入非非的事。
“想思考什么你就想。”科洛林莞尔道。
欧泊觉得更没意思了，科洛林却道：“在这个星球上，只要用脑电波接入银河系互联网，进行活动和娱乐，整个过程都是受到政府监视的，只是许多人不知道，也懒得知道而已。”
欧泊道：“这是人类文明社会进化的趋势么？”
科洛林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欧泊有点儿茫然，科洛林解释道：“共和国实际上也是在用读心术，他们通过虚拟精神网络来监视每一位公民的思维，并令他们离不开这个虚幻的精神世界，于是所有人的心理活动，尽在政府掌握之中，无意中推动着整个社会朝 ‘共知’缓慢演变。”
“共知是什么？”欧泊问。
“共知。”科洛林抿了口雪山酒，说：“就是幻星人的社会形态，你知道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想法，每一个幻星人都能知道其他个体的思维活动。绝对的诚实，没有欺诈，也没有语言而产生的沟通误解，也不会彼此陷害，争夺。”
“堂堂正正的分歧，光明正大的对垒，没有正确与错误，不需要说服任何人，各自成为独立的存在，不依附其他个体与社会关系而生存……”
欧泊刹那就震撼了。
欧泊蹙眉道：“这样真的好么？”
科洛林说：“你说呢？或许以后人类也会变成这样，当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成为宇宙中自由自在的游离脑电波个体，试想想，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每个人都成为了幻星人，并拥有读取他人内心的能力，这个社会将变得怎么样？”
欧泊道：“会……一定会乱套吧，老师！”
科洛林：“你确定会乱套？”
欧泊已经混乱了，科洛林又道：“幻星人不需要水，土地，空气与饮食，不需要住所，也不需要物质条件，许多在认知上产生分歧都没有绝对的判别标准，不需要形成一个统一的观念，因为没有必要。”
欧泊想了很久，说：“那么爱情呢？亲情，爱情，友情和其他令人觉得美好的东西。”
科洛林道：“诺兰认为幻星人已经不再有感情，情感在进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逐渐消退了，但我认为是有的。”
欧泊：“那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科洛林：“追求宇宙的真理，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欧泊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也应该有感情，因为生物是经过进化才具备感情和欲望的……”
科洛林点头笑了笑，说：“你很聪明，单细胞生物有感情么？没有，所以人类以及一切生物的进化史，都是从生存反应逐渐过渡到情感需求。我曾经和诺兰仔细地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认为我说得对，在他出生的时候，幻星人这个种族已经完成了从生物向精神生命体进化的最后一步，历史湮没了，他通过对人类几千年演化的观察历史，从而确认他们的岔路。”
欧泊思维一片混沌，又问：“他们……精神生命体还算是人么？”
科洛林喝了口酒，一哂道：“你说呢？”
欧泊又道：“我知道的幻星人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科洛林道：“那只是一小批，关于他们的来历，以后有空再给你慢慢解释。”
欧泊问：“这是幻星人告诉你的么？”
科洛林点了点头，说：“就是诺兰告诉我的，他是星辰骑士的创始人，建立了塞克里亚圣堂，并带来了高维宇宙里的机甲。”
欧泊道：“他们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科洛林耸肩道：“没有详细描述，但唯一可知的是他们走进了进化的死胡同，最后灭亡了不少，诺兰的父亲带着幻蓝萤石和整个种族朝低维度跃迁，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欧泊说：“为什么灭亡了？”
科洛林道：“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先用你的双眼去看，察知这个宇宙，我会告诉你我的推断与结论，尝试着质疑，就像刚才这样，你说‘不对，老师，这里面有什么不对’，这很好，老师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并形成自己的信念。”
两人转头看着落地窗外共和国的夜景，从这里能看见全城灯火璀璨，却没多少人气，欧泊又打了个呵欠，趴在科洛林的大腿上睡着了。
科洛林独自喝了会儿酒，把他抱进房间内放在大床上，灯光熄灭，一室寂静。
历经千年, 泛光之源被改造成一颗近似于综合要塞的金属星球, 重建度达到了37%, 这一度引起星盟众多成员国的抗议与谴责, 大宇航协会因此而重新订立了星球改造法, 明言不允许将星球过度改造，以免引起环境与星球引力体系崩溃。
然而共和国的硕果已经保留了下来，商业星尤瑟联合体系，居住星安多兰卡，农业与资源星球塞比斯……千余颗各式各样的星球在共和国统辖下，围着泛光之源所在星系的巨恒星公转，彼此呼应，却又互相独立。
进入这个恒星系后，来往各行星无需签证申请。
泛光之源因其地位的特殊性, 全星地表由七千四百万片凡尔色金属板覆盖，它们彼此交错，构筑起相应数量的平台, 每一块平台都是一个独立区域, 它们在磁力场的承托中每隔一小时错开, 并改变一次位置。
欧泊刚下飞船, 就被天空，地面，无数川流来去的磁悬浮车与小型机器人吸引了目光，到处都是泛着虹彩的磁悬浮车光轨，它们一层层交错，垒向天空。
地面是可以自己活动的，科洛林带着他站上一块标注“通行”的方位板，输入身份编码与目的地，四周便自动镶上透明板，成为一个封闭式房间，地面弹出沙发。
“欢迎来到泛光之源。”女声说：“乘客数：2。正在排队等候，距离您进入通行队伍还有四十一秒。”
科洛林在沙发上坐下，手臂霸道地搭在沙发背上，示意欧泊过来坐。
欧泊好奇地朝外张望，说：“这里没有车？”
科洛林道：“磁悬浮车有专用的轨道，就在我们头顶上，我会找人借一辆车，现在先试试他们的公共交通，带你到处看看，体验一下平民生活。”
欧泊到科洛林身边坐下，学着他要把双臂搭在沙发背上，奈何手短脚短，搭了几下搭不上去，只得把胳膊架在科洛林肩膀上，转头看了他一眼。
科洛林注视欧泊，似乎对他小孩子的眼神觉得很好笑。
欧泊：“我们要做什么？”
科洛林：【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在有监听器的公共通行室里说颠覆他们国家政府的事。】
欧泊笑了起来，在思想中问：【这里监听很严密吗？】
交流时玻璃房上的倒计时归零，外面的景色变化，两块承托着高楼大厦的凡尔色金属板错位旋转。
玻璃房缓缓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在一条管道内穿梭，背后墙壁变幻为乳白色的背景，前方墙壁则呈现出落地光屏，播放娱乐节目。
科洛林把播放方式调整成全息，又调回平面，欧泊揉了揉眼睛，说：“立体的看上去晕。”
“我也这么觉得。”科洛林赞许地点头，换了几个台，里面是数月前一个小星球产生的暴动。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科洛林朝欧泊道：“想了解这个星球，可以先看看当地的新闻。”
欧泊说：“我不相信你来之前没做足功课。”
科洛林一哂道：“当然，这是给你看的。”
欧泊看了一会儿新闻，开始不断走神，上面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玻璃房过一段时间会停下来一会儿，排队等候其他房间通过。
科洛林知道他看不懂，便耐心为他解释。
科洛林说：“他们的政府沿用一万年前星际共同体的联合议会制。”
欧泊看到新闻上有一个人正在讲话，周围是环形的议席，还有人在大声争吵，又问：“这是在做什么？”
科洛林说：“在听财政预算案，整个共和国所有的星球都有自己的议员，每几个议员代表一个到多个联合星球，参加中央政府的决策会议。星球上缴税收，这些税收被集中到一起，再用于公共资源建设，军费支出等等。”
欧泊问：“那他们在吵什么？”
科洛林：“吵这些钱应该怎么花。”
欧泊又问：“应该怎么花？”
科洛林耸肩。
欧泊又听了一会儿，大致听懂了些，说：“在吵军费支出。”
科洛林嗯了声，说：“正在作报告的人名字叫波尔多，他代表一部分势力，要求增加下一年的军费，并启用泛光女神号。”
欧泊：“泛光女神号是什么？”
科洛林：“一艘很大的航母，配备的武器足够摧毁一个星系。”
欧泊：“为什么要启用它？”
科洛林：“想攻打陨星帝国。”
欧泊：“……”
科洛林翘着二郎腿悠然道：“陨星帝国的王是个大坏蛋，所以必须剿灭他……让我想想，应该是一个叫科洛林的家伙。”
欧泊担心地说：“真的会吗？”
说着欧泊朝科洛林看了一眼，科洛林换了个台，一脚抖了抖，说：“周边星系的代表议员要求增加经费，以配合不久后即将到来的与帝国的联合军事行动，而银河系中央星系的代表则认为没有必要，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
科洛林看着欧泊，这令欧泊有点儿紧张，想了想，说：“应该是……还没有打到他们头上？”
科洛林点了点头，欧泊道：“银河系中央行星系受陨星帝国威胁较小。所以他们想省钱。”
“这是其中一个因素。”科洛林换了个台，又道：“其次是如果开战，一部分共和国权利就必须移交给军方，改变目前的局面。再三则是有的星系不想与陨星帝国开战，这里面涉及到各自的立场与历史遗留问题。有的人私下还在和科洛林的势力在做生意，打起仗来就会损失不少钱。”
欧泊：“还有的人害怕打输了被科洛林报复。”
科洛林嗯了声，继续换台，说：“目前倾向于使用经济制裁，让科洛林吃点苦头。封锁包括女萝星在内的所有对外贸易……”
【他们在我入侵烈星的时候没有采取行动。】科洛林使用信念之力在欧泊脑海中说：【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欧泊：【烈星？我好像听你说过。】
科洛林：【佣兵们的地方，他们非常团结，而且不遵守教条，打起仗来前赴后继，不要命地往上填。幸亏我已经把这个星球解决了。】
欧泊：【你统治了它吗？】
科洛林：【没有，不过很快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欧泊没有再问下去，两人注视着光屏，上面是幻想天堂公司的广告。
欧泊：“这是什么？”
科洛林：“幻想乐章，谈恋爱用的东西，和喜欢的人一起用。”
欧泊：“你有喜欢的人吗？”
科洛林点了点头，绅士般地看着欧泊，欧泊还没问出口，科洛林便笑了笑，说：“等你长大以后可以邀请我。这是你期待的回答吗？我的徒弟。”
欧泊嘴角抽搐，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欧泊：“这又是什么？”
科洛林：“度假机，把思想接入终端，就能去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度假。”
欧泊：“这个呢？”
科洛林：“一种繁殖后代的服务，利用基因寻找匹配的优秀配偶。”
欧泊：“这个呢？”
科洛林：“十六种形式的可变形组装式家用服务机器人，可以变成沙发，桌子，浴室……等等。”
欧泊：“看起来很笨重。”
画面上一只巨大的柜子笨拙地跟着人行走。
科洛林：“还可以当成私家车用。”
欧泊：“这个……哦我懂了，是饮料。”
科洛林笑道：“概念性广告，喝下去以后会觉得很幸福，但我觉得这种饮料简直难喝透顶。”
“这个呢？”
“房地产广告，花一千四百万信用点能买到一个小星球，包括简单装修……”
“为什么刚刚那种只要五万？”
“那是虚拟世界，这是真实世界里的，不一样。”
“……”
欧泊有点儿混乱，科洛林随口道：“其实都一样，许多人宁愿留在旋光之握周围的共和国辖地行星上，每天除了吃和睡，其余时间接入互联网，买一个网络星球，在上面种种花，收收菜。可以省下不少钱。”
欧泊点了点头，玻璃房内的声音提示道：“您已经抵达目的地幸福街。”
科洛林一手揣在兜里，另一手牵着欧泊下去，这条街上灯光闪烁，正是入夜时分，整个街区规划得很好，每家店铺格局大同小异，门外亮着温暖的霓虹灯。
“先吃饭。”科洛林到一家餐厅里，和欧泊一起坐下：“这里属于穷人区。带你到处逛逛，明天再到富人区去。”
欧泊好奇地张望，餐厅内明亮如昼，四周的玻璃墙上沙漠景色变幻，远处的落日映着丝绸般的沙地与碧蓝色天空。
科洛林按了一个按钮，玻璃墙撤去沙漠景色，现出街道外的景象。
街上行人穿着衣服款式很像，只有颜色与细微地方的差别，每个人的表情都千篇一律——麻木而冷淡。
欧泊开始觉得这里有点儿令人不舒服，餐厅里的人也各吃各的饭，偶尔有一两句小声的交谈。
机器人侍应过来，科洛林把手指在一个小屏幕上按过，嘀的一声完成。
欧泊也学着他按了手指头。
“不用点菜吗？”欧泊有点儿迷茫。
科洛林摆手，靠在椅背上，环抱手臂等待。
几分钟后，机器人端上两大杯乳白色的饮料，欧泊试着用吸管搅拌，科洛林示意他喝，欧泊便喝了点儿。
“没有别的饮食了吗？”欧泊等了很久，发现一直没有新的食物端上来。
“没有了。”科洛林眼中带着笑意，叼着吸管，把杯子里的液体喝完。
欧泊又喝了点儿，说：“这是什么？”
科洛林按了个桌旁的按键，叫来机器人，欧泊在机器人的信息库里检索。
“刚刚我们按手指。”科洛林解释道：“机器人通过微量汗水分泌来检测你身体内所缺少的营养成分，为每一个人调配这种饮料，维生素，蛋白质，氨基酸，纤维素等等……以最合适的比例调好食物，让你吃下去。”
欧泊道：“这……感觉真不错，既不会营养不良，又不会吃得太饱导致肥胖。”
科洛林嗯了声，说：“一切都刚刚好。生活健康，寿命更长。”
机器人又过来了，这次是饮食反馈，两人按了指纹，机器人根据顾客的吸收程度，再次端上补充饮料。
欧泊：“他们每天都只吃这种东西吗？没别的吃了？”
科洛林道：“当然有，回家之后把思维接入互联网，就能在网络上享受到多种多样的美食，在虚拟世界里暴饮暴食不会发胖，也不会拉肚子。”
欧泊觉得这种模式真是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
“既节约了自然资源，环保，健康。”科洛林笑了笑，说：“又满足了每一个人的需求。”
欧泊：“这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科洛林：“真实，100%真实。”
欧泊：“我是说都是虚拟世界里的……”
科洛林：“通过味觉感官直接刺激你的神经中枢，不是都一样么？”
欧泊：“这不一样。”
科洛林：“一样。”
欧泊：“不一样！”
科洛林：“一样。”
欧泊：“哦，一样。”
两人吃完饭出来在路上走，幸福区里大部分住着的都是穷人，他们使用同样的记忆长布，穿比较简单的服装款式，街区公园里几乎没有人，只有科洛林和欧泊坐在长椅上。
远处巨大的凡尔色板再次挪动，带着一栋立于夜色中的钢铁大厦横移，挡住了月亮。欧泊注意到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和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
共和国的居民手脚似乎要短一点儿，身材也稍微有一点点胖，脖子好像有点儿短？眼睛的间隙也稍有点儿狭。
欧泊看着街外匆匆走过的人，打了个呵欠，说：“现在去哪里？”
科洛林：“练习。”
要杀人吗？欧泊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科洛林略有点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里有许多人，练习我所教给你的。”
科洛林在意识世界里说：【读路人的心，看看你能获得什么。】
欧泊眯起眼，尝试着散发出信念之力。
科洛林：【你的信念还没有一个固定的特征，现在是获得精神特征的时候了。】
欧泊：【精神特征是什么？】
科洛林：【精神特征是信念之力在每一个不同的星辰骑士身上的体现，比方说我的老师雷克特，他的精神特征是催眠。我的精神特征是梦境控制。】
欧泊：【我的是什么？】
科洛林：【不知道，有待挖掘。】
欧泊：【还有什么形态吗？】
科洛林：【莱杰森的是记忆影响以及修改……】
欧泊：【莱杰森不是那个唱歌的吗？原来唱歌是他的兼职？】
科洛林：【我觉得星辰骑士对他来说才是兼职，你知道一个人总是三心二意，就容易什么都做不好……现在试试你的。】
欧泊深吸一口气，科洛林又在他的意识里说：【不用太紧张，你快尿出来了。】
欧泊：“……”
科洛林作了个让的动作，示意他开始，欧泊的心里砰砰跳，信念跟随科洛林的引导而发散出去。
科洛林：【那个女人在想什么？】
欧泊：【她在想得快点回家，和……美男子李维谈恋爱。李维是谁？】
科洛林：【是一名共和国上将。】
欧泊：【她的恋爱对象是上将？】
科洛林：【只是造梦机里的，李维一度对这种在别人的思想中被扒得精光的情况很愤怒，但他无法阻止民意对他的意淫，继续，那边那个男人在想什么？】
欧泊：【在想他的小星球还缺一笔钱就可以建造……防卫网。】
【嗯，那是虚拟世界里的游戏。】科洛林起身，欧泊也跟着起来，他们沿着长街步行，头顶有磁悬浮车在闪烁，无数的人经过，欧泊开始接二连三地读取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有坐在玻璃窗里麻木看着他们的男人，欧泊说：“老师，那个人想和我玩幻想乐章。”
科洛林点了点头，说：“你的小孩形象惹人浮想联翩……需要保护好自己。”
欧泊又读到另一个人的思想，那个人想把他吊在灯架下，脱光了衣服抽打。
【太过分了！】欧泊忍不住怒了，餐厅里的那人冷不防把饮料泼了一身。
科洛林微微蹙眉，伸出一只手，抚平了他躁动的情绪，有的路人在想怎么样才能得到更多的钱，还有的人在心烦工作内容总是每天一样地不停重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科洛林说：“我似乎看到你的精神特征了。”
欧泊点了点头，看到一个人就忍不住读取他的内心，获得的几乎都是负面情绪。
“可见这里的人生活得也不全都幸福。”科洛林低声道：“接下来我们要换一个地方，富人的聚集地会稍微好一点。”
他们上车走到另一个街区，那里是一个霓虹闪烁的大广场，四周有不少商店，欧泊隔着橱窗看里面的陈列与摆设，一名绅士在店里试穿服装。
科洛林：【试试侵入他的思想，看看你能做点什么。】
欧泊读取他的内心：【他是一名游客，想在这里买一件手工的衣服，回去家乡朝他的同伴炫耀。】
科洛林：【嗯，是的，但是这件衣服太贵，几乎等同于他三个月的薪水了，你能帮助他下决定吗？】
欧泊在心中默念道：买下来，买下来。
那名顾客还有点儿犹豫，叫来售货机器人，掏出卡，在光屏上按了几下。
科洛林：【让他不要刷卡。】
欧泊又默念：不要买，不要买。
顾客把卡收了起来。
科洛林：【很好，欧泊。你是个天才。】
欧泊松了口气，转头看着科洛林，忽然感觉到科洛林的欣喜情绪，那种情绪直接而强烈，瞬间感染了欧泊。
【再试试。】科洛林说：【让他拿了衣服就跑。】
欧泊嘴唇微微发抖，科洛林又道：【听我的话。】
欧泊释放出信念之力，那名顾客犹豫了片刻，忽然拔腿跑出商店，里面机器人马上响起警报，商店外的保安机器人过来，把他电倒在地。
混乱吸引了不少顾客与游人，他们纷纷转头，表情冷漠地看了商店一眼。
【非常好！】科洛林直接用意识在欧泊脑海中说：【现在，我们离开这里。】
欧泊跟着科洛林走过商业广场，他感觉到科洛林十分激动，问：【这样算是什么？】
科洛林：【行为控制……你的精神特征非常有用，你能在不与人交谈的情况下直接影响他的内心，控制他行动。这种精神特征比我的老师还要强大，我对此非常满意，欧泊。】
欧泊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科洛林对他很满意，于是也很高兴。
科洛林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泛光之源的黑夜来到，科洛林把欧泊带到一个宾馆，这里的大堂坐着不少稀奇古怪的非人类智慧生命体，一只蓝色皮肤长着鱼鳍与鳃的鱼人躺在装满海水的大缸里，朝身旁的一个圆形物体讲话。
【那是水蓝星人。】科洛林把手放在欧泊肩膀上：【别乱看，另外一种是林风星人，你现在还不能乱读这些生命体的思想。】
欧泊正打算控制那只水蓝星人从鱼缸中站起来，闻言便停止了动作，在思想中问：【为什么？】
科洛林：【它们的思考活动与人类不一样，水蓝星人是人类进化而成，但林风星人不以画面形式呈现思维，以后我会教你怎么读，到这边来。】
欧泊与科洛林在接待处划过身份卡，光屏上显现出两人的名字。
科洛林：【现在我和你是叔侄关系，我的名字叫克林•恩迈诺，你的名字叫伊文•恩迈诺。】
欧泊：【好的，我知道了。】
两人进入垂直管型通道，通道内又有无数分支，两侧则是蜂窝般的个人休憩间，欧泊好奇地看着房客们滑进小通道内，进入胶囊一般的狭小空间，并探头张望，发现每一个休息间只能容纳一个人。
欧泊：【这里就是宾馆？】
科洛林：【嗯，泛光之源上寸土寸金，这种房间住一晚上要六百信用点。】
欧泊：【他们进去以后做什么呢？就像个……】
科洛林：【就像个棺材？里面有共和国自带的互联网系统，可以接入互联网，找娱乐项目玩。】
欧泊：【我们也要么？】
科洛林：【不，互联网内的所有语言和行为都是受到中央系统监控的，我们不住那种房间。】
升降平台在最高层停下，机器女声道：“欢迎来自爱尔兰星的恩迈诺先生。”
科洛林用指纹打开房门，两人进了房间，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套房，欧泊终于到了感觉比较正常的地方了，吁了口气。
“这里可以随意说话。”科洛林到酒柜旁去拿饮料，朝欧泊说：“接待外星来客的复古贵宾套房，共和国政府不在这里设置监控设施。”
欧泊道：“这个星球太奇怪了，就像个死城。”
科洛林端着饮料去洗手间，片刻后传来水声，欧泊听见他撒尿的声音，忍不住浮想联翩，这尚且是第一次和科洛林一起生活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他。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科洛林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脱衣服，说：“已经令人类的灵魂逐渐习惯于抛弃肉体，精神自由遨游在虚拟的世界之中。”
欧泊想起泛光之源上的居住者，他们的饮食，住所，几乎都以最合理的比例来配给。那么他们也住在这些胶囊型的小空间里？
“是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科洛林浑厚的嗓音说：“进来把老师的衣服拿去洗，再拿一套记忆长布，为我选合身的衣服。”
欧泊进去浴室里，踮起脚取下架子上的衣服，从镜子的倒映中看见科洛林在漩涡悬浮水流中朦胧的，赤/裸的男性身躯——古铜色的皮肤，干净健壮的脚踝，修长的双腿，漂亮的臀肌与背肌，宽阔的肩膀，满是水珠的脖颈。
和雷蒙一样完美的身材。
科洛林回过头，说：“去选衣服。”
欧泊脸上通红，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定无时无刻地暴露在科洛林的读心术里，他想什么科洛林都知道，索性便光明正大地去想了。
他跑回客厅，拉过椅子垫了个靠枕坐上去，两脚悬空坐在椅子上，打开投影光屏，设置记忆长布的样式。
“选择一套正式场合的礼服。”科洛林说。
欧泊选了一身银白色的仿月光布制品，科洛林又道：“内衣裤。”
欧泊选了内衣裤，并从科洛林的身份卡中调出身材比例信息，片刻后机器人做出一套正式的银灰色礼服。
浴室里水声停，科洛林赤着身体走出浴室，欧泊马上就僵了，不敢回头看科洛林，科洛林穿上背心与内裤，说：“人类也在不断进化。你看到的共和国公民，就是长期进入虚拟幻想世界中进化后的外形。”
欧泊说：“所以他们的手脚要短一点是吗？”
科洛林点了点头，把一瓶融雪酒放在茶几上，朝欧泊晃了晃，欧泊把他的礼服带着过去，说：“现在穿？”
科洛林摆手道：“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要出去一趟。”
欧泊又打了个呵欠，他感觉自己总是容易困，也容易饿，或者是小孩子的身躯不太习惯，他也总有问不完的问题，问得已经连自己都有点儿厌烦了，新进入的这个环境实在太陌生，陌生得令他有点儿害怕，还好科洛林在，他感觉就像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趴在沙发上，枕着科洛林的大腿，感觉到他的肌肤很温暖，想顺势爬上去抱着他，又不太敢。
科洛林一边喝酒，一边伸出手，安抚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没劲，欧泊心想。
他什么也不敢想，尤其那些想入非非的事。
“想思考什么你就想。”科洛林莞尔道。
欧泊觉得更没意思了，科洛林却道：“在这个星球上，只要用脑电波接入银河系互联网，进行活动和娱乐，整个过程都是受到政府监视的，只是许多人不知道，也懒得知道而已。”
欧泊道：“这是人类文明社会进化的趋势么？”
科洛林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欧泊有点儿茫然，科洛林解释道：“共和国实际上也是在用读心术，他们通过虚拟精神网络来监视每一位公民的思维，并令他们离不开这个虚幻的精神世界，于是所有人的心理活动，尽在政府掌握之中，无意中推动着整个社会朝 ‘共知’缓慢演变。”
“共知是什么？”欧泊问。
“共知。”科洛林抿了口雪山酒，说：“就是幻星人的社会形态，你知道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想法，每一个幻星人都能知道其他个体的思维活动。绝对的诚实，没有欺诈，也没有语言而产生的沟通误解，也不会彼此陷害，争夺。”
“堂堂正正的分歧，光明正大的对垒，没有正确与错误，不需要说服任何人，各自成为独立的存在，不依附其他个体与社会关系而生存……”
欧泊刹那就震撼了。
欧泊蹙眉道：“这样真的好么？”
科洛林说：“你说呢？或许以后人类也会变成这样，当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成为宇宙中自由自在的游离脑电波个体，试想想，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每个人都成为了幻星人，并拥有读取他人内心的能力，这个社会将变得怎么样？”
欧泊道：“会……一定会乱套吧，老师！”
科洛林：“你确定会乱套？”
欧泊已经混乱了，科洛林又道：“幻星人不需要水，土地，空气与饮食，不需要住所，也不需要物质条件，许多在认知上产生分歧都没有绝对的判别标准，不需要形成一个统一的观念，因为没有必要。”
欧泊想了很久，说：“那么爱情呢？亲情，爱情，友情和其他令人觉得美好的东西。”
科洛林道：“诺兰认为幻星人已经不再有感情，情感在进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逐渐消退了，但我认为是有的。”
欧泊：“那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科洛林：“追求宇宙的真理，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欧泊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也应该有感情，因为生物是经过进化才具备感情和欲望的……”
科洛林点头笑了笑，说：“你很聪明，单细胞生物有感情么？没有，所以人类以及一切生物的进化史，都是从生存反应逐渐过渡到情感需求。我曾经和诺兰仔细地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认为我说得对，在他出生的时候，幻星人这个种族已经完成了从生物向精神生命体进化的最后一步，历史湮没了，他通过对人类几千年演化的观察历史，从而确认他们的岔路。”
欧泊思维一片混沌，又问：“他们……精神生命体还算是人么？”
科洛林喝了口酒，一哂道：“你说呢？”
欧泊又道：“我知道的幻星人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科洛林道：“那只是一小批，关于他们的来历，以后有空再给你慢慢解释。”
欧泊问：“这是幻星人告诉你的么？”
科洛林点了点头，说：“就是诺兰告诉我的，他是星辰骑士的创始人，建立了塞克里亚圣堂，并带来了高维宇宙里的机甲。”
欧泊道：“他们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科洛林耸肩道：“没有详细描述，但唯一可知的是他们走进了进化的死胡同，最后灭亡了不少，诺兰的父亲带着幻蓝萤石和整个种族朝低维度跃迁，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欧泊说：“为什么灭亡了？”
科洛林道：“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先用你的双眼去看，察知这个宇宙，我会告诉你我的推断与结论，尝试着质疑，就像刚才这样，你说‘不对，老师，这里面有什么不对’，这很好，老师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并形成自己的信念。”
两人转头看着落地窗外共和国的夜景，从这里能看见全城灯火璀璨，却没多少人气，欧泊又打了个呵欠，趴在科洛林的大腿上睡着了。
科洛林独自喝了会儿酒，把他抱进房间内放在大床上，灯光熄灭，一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