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挂匾
  入冬之后,朝歌城这边显得有些阴冷。
  朝歌城这边的冷,和北地冰原那边的冷不同。虽然终年不见霜雪,却更加让人觉得刺骨。
  然而今日,这种阴冷却被朝歌城内的热闹逐渐冲淡。随着朝歌城的整体完工,大量天玄宗精锐战部,开始入驻城内布防。
  十二座巨城,几乎是同时竣工。在未来的数年之内,这十二座巨城,将成为扎入妖族骨头里的十二根尖刺,战火滔天。
  今日,正是朝歌城的挂匾之日。
  十二座巨城,同时完工,所以也是同时挂匾。日子是天玄宗内最为精通天机运法的延棺真君,亲自敲定的,大吉。
  韩桂盯着匾额上‘朝歌’那两个大字,总是觉得不太满意。先前他被告知将由他亲手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起初是错愕,然后便有些感动。这次十二座巨城同时挂匾,匾额上的字,原本大家觉得应该由新掌门卫易来亲手书写。但最后,卫易却以自己写字难看为由,拒绝了这个建议,然后便改由十二座巨城的各自守将,分别书写各自匾额。
  韩桂的字,其实已经算是极好了。早年韩桂在闻道院求学的时候,更是曾被咸安城那边的某位书道大家,亲自授予真传。可是这一次,韩桂私底下写了上千次,才勉强从里面找出自己觉得最好的一副,制成匾额。可现在,韩桂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总觉得自己写的还不够好。
  这两个字,那可是要让整个妖族,都远远看到的。也许,用不了多久之后,妖族那边看到这两个字,就会觉得深深胆寒。可韩桂却觉得,自己所写的这两个字,始终是少了些气势,无法达到他理想的那个状态,能够让妖族看一眼就觉得害怕。
  要不……托人向离都那边找找关系,请某位书道大家替自己代笔?
  这个念头,韩桂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打消了。离都的那些书道大家,写下的字或许可以传世,但肯定还是没有那种铁血杀伐的气度。再说,作为朝歌城的主将,大战在即,若是写两个字都让人代笔的话,实在是让人笑话。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我的字是好太多了。”
  在看到韩桂写下的这两个字的时候,卫易倒是颇为满意。
  面对卫易的夸奖,韩桂倒是难得有些羞赧,道:“其实……这字还是应该掌门亲自来写,更为妥当。”
  “别!千万别!”
  卫易顿时连连摇头道:“就我那瞎扒拉的字,要真挂到城头上去,回头妖族来了,估计得先笑死一半。好些年以前,我家春联都是请邻居代笔的。”
  韩桂打趣道:“若真是能笑死一半妖族,那掌门这两个字,可比千军万马更厉害了。”
  卫易哈哈一笑。
  但同时,他的思绪却不由飘得极远,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永子巷里冷清的年祭时,他家门口对联上那娟秀的字体,还有那个故意写的很大的福字。
  临近吉时,朝歌城观礼城楼上的人,越来越多。今日挂匾,并未禁绝外人观瞻,所以在那城墙之外,便有海量修者来凑这个热闹,想要见证这一历史时刻。不过,有资格登上观礼城楼的修者,依然是屈指可数。
  “别有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韩桂不知卫易所指的,到底是今日挂匾,还是不久之后的那场大战。于是韩桂试探着问道:“要不……挂匾之事,还是掌门亲自来吧?”
  卫易摇了摇头,笑道:“既然是你写的,当然还是由你来。今日,我就是个赞。”
  韩桂会心一笑。
  今日十二座巨城同时挂匾,自然不可能让所有天玄宗高手,都齐聚于一处,那就未免太显得厚此薄彼了。天玄宗公开的几位纯阳老祖,几乎是一人一座城。再加上几位名将,同样也是如此。朝歌城这边,便是由卫易亲自见证唱礼,担任今天挂匾仪式的赞。
  这个面子,可以说是给的天大了。但韩桂也知道,这个面子其实不是给他的。朝歌城位置十分特殊,几乎位于十二座巨城的最中央。所以,大战开始之后,朝歌城受到的压力,也将是最大的,这才是卫易来此城的真正原因。
  除了卫易之外,此时在朝歌城观礼的还有天玄宗十多位各境返虚,这个阵容,绝对算得上是很符合朝歌城的意义。
  就在距离吉时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忽然有天玄宗暗卫过来,对卫易说了什么。然后,韩桂便看到卫易脸色微变,似乎在纠结什么。
  “掌门,有什么意外吗?”
  在韩桂开口之后,卫易只是摇了摇头,很快笑道:“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客人来了,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按时间算,他们应该正好能在挂匾仪典开始之前赶到,见证今日。”
  韩桂有些觉得没头没尾,但既然卫易没再多说什么,韩桂也就不曾多问。但很快,大半柱香时间后,韩桂便有了答案。
  有百位光头禅修,联袂而至。
  让人觉得可怕的是,这上百位位禅修。最差也是周天境八九重天,其中更有十数人,乃是返虚之上的菩萨!
  上百位绝强的禅修,联袂而至,又不曾收敛各自的灵压。聚在一起,这压迫感简直大的没边了。但就在这些禅修出现的同时,卫易身上同时亦是灵压暴涨,冲天而起。竟是以一己之力,和这上百位禅修强者,平分秋色,彻底分去了那些城下观礼修士的压力。
  为首的禅修,十分年轻,甚至可以说年轻的有些过分。但包括韩桂在内的许多强者,却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年轻禅修。
  珈蓝寺当代主持,恒秀和尚。
  如果说,曾经的修真界,卫易和离景原、乐桓、玄平剑圣,并称为四大宗师,远超其他纯阳的话。那么除去这四人之外,修真界第五强者的位置,恐怕就很难服众了。对此,修真界也有很多争论,有人说应该是落霞岛的掌门谢弦歌,也有人说是北地的那位宝静和尚……但在这其中,呼声最高的,还是这位年轻的恒秀和尚。
  恒秀和尚,虽然不曾在两族战场上,正面杀过全盛纯阳,但却曾有过一场以一敌三的战绩。以一己之力,抗住三位纯阳围攻,依然能够勉强保持不败。
  论战力,恒秀和尚未必比得上四大宗师。但若论挨打的本事,恒秀和尚只怕就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了。
  “我来赴约了。”恒秀和尚带着百余位禅修高手,落在城楼之上。
  “要不是早就说好了,光今日这架势,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卫易嗤笑一声后,还是对恒秀和尚还礼,同时也对恒秀和尚身后那上百位禅修还礼。
  以如今珈蓝寺的家底,这上百位强者,就算不是倾巢出动,也绝对是所有可以调动的战力了。西漠那边,就算还剩下几位高手,恐怕也就勉强够镇守各脉祖地罢了。
  “能带来的高手,我基本上都已经带来了。至于战部,西漠距离云莽这边,实在太远,意义不大。不过,我倒是把宝云禅师,还有我西漠的几位顶阶战将,都一并带来了。至于说接下来如何参与到你们天玄宗的战事当中,我不管,但他们不能死了。”
  恒秀和尚的这句话,是以神识传音,并未让外人得知。但即便这样,卫易仍是喜色更甚。
  宝云和尚,乃是如今西漠禅修一脉,唯一的一位名将战将。在接下来这场大战当中,多一位名将,那可比多出一两位纯阳,还要更有意义。至于其他几位禅修战将,虽然未达名将,但也都是韩桂这个层次的顶级战将。若是用得好的话,确实能发挥出相当大的战力了。
  “多谢了。”卫易抱拳拱手,以天玄宗掌门的身份,对恒秀和尚深深致谢,随即道:“请先于城头观礼。”
  在和恒秀和尚短暂的交流之后,吉时已经到了。在观礼城楼周围,开始有阵阵仙音响起。身为朝歌城守城主将的韩桂,亲手扶匾额走下城头,来到城门外。
  “吉时到!”
  “挂匾!”
  卫易的声音,同时传遍了整座朝歌城,如同滚滚天雷。
  掌门亲自作赞。
  随着卫易的声音传来,韩桂以灵力控制着那道匾额,缓缓向城头悬浮而去。随着匾额悬挂于城头之上,整座朝歌城,顿时一阵轻鸣,城内的护城大阵,同时被激发而起。
  从这一刻开始,这座朝歌城,算是彻底建造完毕,只等不久之后的那场滔天大战。
  ……
  在这场简单而不失隆重的仪典之后,很快便有专人过来,将那上百位禅修高手,各自引领接待。而以宝云和尚为首的几名战将,亦是有军方的人过来接洽。接下来怎么用这几位战将,天玄宗也需要认真考量,而且还需要天玄宗这边的几位名将进行商量,之后才能有结果。
  唯有恒秀和尚,暂时留了下来,与卫易一起站在城楼上,远眺南方。
  “我不算精于炼器,但也看得出来,这朝歌城城楼上的每一块砖,都应该是出自大师级炼器师之手。每一块砖,都是一件强力法宝。而不同的宝砖之间,又彼此勾连禁制,威能彼此叠加,好大的手笔啊?”
  恒秀和尚转头看向卫易,道:“是只有城头这边如此,还是整座城都是这样?还是十二座城都这样?”
  “十二座城,皆是如此。”卫易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然后又道:“不过,城外要正面接受进攻的部分,城砖品质要稍高一些。”
  恒秀不断覆摸着城墙,啧啧称奇道:“好大的手笔。都说这些年天玄宗蒸蒸日上,攒下了好大的家底。这样的巨城,若是想在短短一年之内建造起来,珈蓝寺或许也可以。但最多也就只能造三座,十二座肯定没这个能力。”
  “天玄宗这是真的把所有家底,都搬空了?”
  卫易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道:“好些年以前,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天底下最难过的事,莫过于人死了,但钱没花完。”
  “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什么家底或者底蕴之说?打赢了这一仗,什么都有了。打不赢,再多的底蕴也是白费。”
  恒秀和尚对此颇为赞同,但很快又道:“按照目前妖族主力的推进速度,最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推进到朝歌城这一线了。对于雁宝,你有把握能解决吗?”
  卫易摇了摇头,道:“这大半年我一直守在朝歌城这边,没有去妖族圣城那边袭扰。一来是为了保证这十二座大城,能够顺利完工。二来也是因为,就算我去了也没用。”
  “妖族那边,守得很稳。别说我独自去,就算我和玄平前辈一起,估计也无可奈何。若是带上天玄宗所有的纯阳高手,来一次集体突进,或许可以逼雁宝出来。但若真的那样做,估计天玄宗的这些高手,马上就会落入妖族的包围圈,被妖族包了饺子。”
  “要么找出妖族凝聚的气运跟脚,从根本上破坏他们的打算。要么……就只能在战场上,正面和雁宝交手。”
  恒秀和尚对此并不意外,所以很快便继续追问道:“若是最坏的结果出现,雁宝达到了当年银月妖圣最巅峰的状态,你撑得住吗?”
  卫易忽然嗤笑一声。
  “撑得住怎么说?撑不住又怎么说?不管是什么结果,最后不都得我去扛?”
  恒秀和尚撇了撇嘴,显然对于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我们天玄宗垮了,又没能给妖族重创,甚至还让雁宝顺利证道,最后祸及整个修真界。”
  恒秀和尚等了半天,依然没等到卫易的下文,不禁有些恼怒,随后正色道:“施主,以前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性子其实挺不讨喜的?”
  卫易郑重点了点头,笑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在这之后,卫易缓缓张开双臂,依然没有给恒秀任何答案,却说了一番让恒秀和尚感到稍微安心的话。
  “我只知道,那个最坏的结果若是真的出现了,一定是我们天玄宗全部死绝的时候。”
  “我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和我说,真正的无敌强者,不光是修为要强绝一个时代,更要有一种无敌的心态。哪怕面对整个妖族,我只有孤身一人,我也敢正面去杀,而且自信绝对能够赢!”
  恒秀和尚反问道:“那你觉得,你是这种人了?”
  卫易望向南方,笑容玩味。
  “以前未必是,但以后必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