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大夫一探脉,道:“大夫人想是出了一身汗,烧已退,身体无大碍喝些安神汤便可。”
  “我起热了吗”君涴涴喃喃, 柔和的眼神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难怪方才我觉得自己像离了魂似的, 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语心下呵呵,离魂哪,真是个好说法。
  “大伯娘,你方才真是吓人, 就像鬼上身似的。说我娘阴魂不散,还说你自己是国公夫人。祖母和两个婶婶都看到了,大伯也看到了,我们都吓坏了。”
  君涴涴暗恨,她当然知道大家都看到了,用不着这个贱种再提醒一次再强调一遍。要不是她没分清楚梦里还是醒着,又赫然见到这贱种和君湘湘相似的脸,怎么会犯方才的错误?
  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贱种。
  这贱种邪门的很。
  难道真是因为对方养在山庵的缘故,她每回对上对方只能是吃亏。如此一想,莫名有些心虚起来。神鬼之说,她是信的。正是因为自己的特殊经历,她忌惮一切与神鬼有关的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吓到你们了吗?”
  “可不是嘛,大嫂,我们都看见了,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太可怕了。我想那个上你身的鬼肯定恨透了明姐儿的娘,也定然是爱慕大哥,要不然怎么说君姐儿的娘阴魂不散,还说她自己是国公夫人。”
  君涴涴那个恨哪,老二家的这个蠢货,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抖机灵的时候可劲儿的抖机灵。明明别人还想不到那地儿去,偏她字字戳心,生怕别人想不到似的。
  她心里发起虚来,不敢直视卢氏那双透彻了然的眼神。
  如果可以,卢氏恨不得当下就把这个毒妇扭送京兆府,然而仅凭一个梦魇中的癫狂之语她还真动不了老大家的。
  什么鬼上身,那压根就是君氏心里藏着的魔鬼。
  明语也知道,君涴涴此人重生过一回,又在国公府经营多年,想一下子就扳倒她绝无可能。但是事过留痕,总有一天世人会看清她虚伪外表下的真面目。
  “大伯娘,那个上你身的人到底是谁啊?她凭什么恨我娘?我娘哪里得罪过她了?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国公夫人?她肯定是嫉妒我娘,想抢我娘姻缘的人。你和我娘自小一起长大,你认不认识她?”
  被一双清澈了然的眼期盼地看着,君涴涴简直想尖叫。这个死贱种,为什么也会觉得对方像是知道了什么?
  小冷氏撇撇嘴,谁不知道大哥和君湘湘是自小定的亲。那时候两府之间常有走动,世人对定婚男女之间的往来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哥算得上是侯府的常客。
  那时候君涴涴不过是侯府二房的姑娘,天天巴着自己的堂姐,总在大哥面前晃。要说最想抢这门姻缘的人,非君涴涴莫属吧。
  她倒要看看君涴涴要如何自圆其说。
  “是啊,大嫂。我听说你那时候总和明姐儿的娘形影不离,就连大哥去侯府你也跟着他们,一点都不忌讳。你肯定知道那人是谁,你就告诉明姐儿吧。”
  君涴涴暗恨,真想给这个蠢货一巴掌。扳倒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他们大房和三房是一体的,大房要是倒了,三房也好不了。
  她不能发火,只能摇头,“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谁,要是我知道,一定会提醒你娘。”
  “我相信大伯娘,大伯娘是我娘的妹妹,要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想害我娘,想抢我娘的姻缘肯定会出来阻止的。我终于知道大伯娘为什么会嫁给大伯了,你一定是怕我娘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所以想替我娘占着,对不对?”
  对吗?
  君涴涴要怎么回?
  谁替君湘湘占着,这些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很想再晕过去,省得被这个贱种给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她知道她只要敢晕,这贱种就敢把之前的事再来一遍。
  这样的事,不应该是男人出头吗?
  夫君为何一言不发,他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只要他说是他不肯轻易毁掉婚约,非要君家找一个人替嫁,不就完了吗?
  他为什么不说话?
  楚夜舟此时已陷入回忆之中,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那时候他和湘湘是世人艳羡的一对未婚夫妻,所有人都说他们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湘湘出身好,生得美又明丽大气,他心里很是欢喜。每次去侯府,府上的人都很识趣地让他们独处一会儿。他们会说一些京中趣事,也会讨论诗词文章。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湘湘的身边总是跟着涴涴。
  初时,他有些不悦。
  涴涴和湘湘不同,湘湘出身高说话有时候直了些,并不是时常顾及他的感受。而涴涴就像一缕轻风一样,总是那么让人觉得舒服。
  久而久之,他的心似乎起了变化。
  不知何时起,湘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变得爱理不理。他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下一代的楚国公,他也有自己的尊严,更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比起湘湘来,涴涴更合他的心意。
  湘湘出事后,他除了愤怒,还有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那个时候他听到最多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同情,只有涴涴告诉他趁早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总比以后成亲后才看清的好。失去他是湘湘不识金镶玉,却是他的福气。
  然后当娘想让他娶冷家表妹时,他第一次见到涴涴哭,哭得伤心欲绝楚楚凄婉。那时他才知道这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一直喜欢着自己,那种被人喜欢的欣喜让他违背父亲和娘的意思,坚持要娶对方为妻。
  这么多年了,在他的心里,涴涴还是那个善解人意与人无争的小姑娘。
  可是他今天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难道当初的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她处心积虑地跟在他和湘湘的身边,就是想拆散他和湘湘?
  那么湘湘的事,会不会也是……
  他的眼神充满怀疑,看得君涴涴心如刀割。
  她做这一切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
  “我…嫁进国公府,是因为两府之间的婚约。你娘不在了,但婚约还在。我爹娘为了谨守婚约,这才把我嫁给你大伯的。”
  简而言之,她是被迫的。
  明语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大伯娘是被逼无奈才会嫁给大伯的,真是可怜。”
  谁可怜了?
  君涴涴身体一晃,气得浑身发抖。
  明语犹不自知,还在感慨,“佛说万事皆有因果,一切都是天意。无论别人如何陷害我娘,便是我娘死了,我娘也是国公府的媳妇,该是我娘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君涴涴顿时大骇,梦里君湘湘那个贱人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贱种,怎么如此邪门!
  明语从她丕变的脸色猜到一些,怕是她之前发疯是因为做了噩梦,那梦一定与君湘湘有关。亏心事做多了,便会梦魇缠身,她这是梦障了。
  “大伯娘,要是以后那人再上你的身,我要替我娘好好质问一下她。问问她为什么想抢别人的东西,还想抢别人的姻缘,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会遭报应的,死后也会下阿鼻地狱。怪不得她不能轮回,一定是作孽太多不能超生。”
  君涴涴背后的冷汗冰入骨髓,她的心冷到发颤。这个贱种,这个贱种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眼神这么吓人,为什么会这样质问她?
  这个贱种,会不会……
  不会,不会的。
  君湘湘都死了多少年,怎么可能和这个贱种说什么。一定是自己最近心绪大乱,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眼神惊恐害怕,生生似个被吓到的柔弱女子。
  “明姐儿,你放心,你大伯娘日后再被鬼上身,祖母第一个替你质问她。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鬼,竟然如此心肠歹毒破坏别人的姻缘,还想取而代之?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不惧生死,更不怕什么魑魅魍魉,那些鬼祟要是敢再害人,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便是鬼怪,我也要让她魂飞魄散!”
  卢氏的话字字阴寒,吓得君涴涴差点尖叫起来。
  她死死忍着,还要装出虚弱害怕的样子。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叫一声,让这些人统统滚出去。如果她是国公夫人,又岂会受这样的气。
  国公夫人?
  她还能当得上吗?
  不,她一定要当上,她绝不能输给死了的君湘湘!
  “母亲,你…你说的好吓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说什么鬼上身,越说越玄乎我都快被你们吓死了…”
  若是外人不知内情,定会以为卢氏是个恶婆婆,而她是个受恶婆婆欺负的可怜儿媳。把小冷氏看得嘴角直抽,忍着没翻白眼。
  论装模作样,还是大嫂厉害。
  怪不得大哥这些年被勾得死死的,连个通房都不睡。不过再是被勾了魂的男人,只怕听到鬼上身,也吓得不敢再近身吧。
  她倒要看看,经此一事,大哥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与大嫂夫妻恩爱如胶似漆。指不定害怕大嫂又被鬼上身,吓得再也不敢进大嫂的房间。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差点笑出声来。
  君涴涴气苦,一个女人再是貌美再是能干,只要一沾上鬼附身的传言,比名节坏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不接受这个说法,事情反而更糟。
  为今之计,也只有死不承认了。
  明语真为她的厚脸皮鼓掌,同时也更感觉到她的心计之深,以后自己更是要小心谨慎。不过管她承不承认,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所谓覆水难收,反正楚夜舟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至于以后楚夜舟还会不会信她,就要看他对她到底用情多深。
  “大伯娘,你别害怕。鬼祟都怕佛光,你平日无事时多念念经,多抄抄经书。身上沾了佛气,那鬼就不敢近身了。要不你在院子里修个小佛堂,每天去呆几个时辰,我想那鬼肯定会被吓跑的。”
  小冷氏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道这法子好。以后大嫂成天吃斋念佛,大哥保准去睡别的女人了。转念一想,又心生不妙。要是大房倒了,他们三房怎么办。
  还真是纠结。
  有心看大房的笑话,又怕没有大房挡着,嫡母拿三房开刀。
  “明姐儿,你这孩子可不能乱出主意。你大伯娘要是天天呆在佛堂不出来,你大伯身边没人可怎么办?还有大房的事谁来管,你二妹妹和两个弟弟谁来照顾?”
  明语歪头看去,眼神清澈明亮。
  “祖母以前天天吃斋念佛避居佛堂,国公府里不是照样井井有条,祖父也有人照顾,大伯三叔四叔几个不是照样娶妻生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何不让大伯学学祖父,纳一房贵妾,不仅可以打理大房的事务,还可以给二妹妹多添几个弟弟妹妹。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大伯娘你看如何?”
  卢氏嘴角微扬,她就知道自己的孙女儿虽是吃素长大的,人却不是个吃素的。这府里的污糟乱相明姐儿是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是明明白白。
  不愧是璎珞亲自教养大的,心澄如水,看得透彻。
  小冷氏低头捂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华氏挑了一下眉,认真看了明语一眼。这个大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看似全是无心之言,其实字字戳中要害,逼得大嫂全无退路。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君涴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个贱种。她心惊肉跳,竟然下意识去看楚夜舟,生怕在他的眼中看到欣喜。
  他面色阴霾,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还好,至少他没有心动。他们夫妻多年,她自认为这些年拴住了他的心,他应该不会被贱种三言两语就说动,真的生了纳妾之意。她想说纳妾是乱家之源,可是一想到国公府的情形,生生将这句话给忍下去。
  明语半天没等到她回答,像是自己想明白了一样,道:“看我都急糊涂了,只想着让大伯娘摆脱那上身的鬼,竟然忘记了世家的礼法。我听人说妾室是乱家之源,嫡庶不分更是能断送家族前程。庶出的子孙只会分薄祖上的福气,越是生得多越是祸害…”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大伯…我不是说你…我都是听人说的…他们都说国公府是个天大的笑话…我…我忘记你也是庶子了。”
  转头可怜兮兮地向卢氏求救,“祖母,我说错话了。”
  卢氏心疼不已,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明姐儿没有说错,一个字都没有错。”
  “真的吗?”
  “真的,我的明姐儿是伴着佛祖长大的,自然不知道这世间并不是人人都会遵守礼法。罔顾人伦,不顾道法的人常有,以后你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卢氏的话轻描淡写,却似一记重锤重重敲打在楚夜舟的心头。他活了近四十年,还从未有一天像今天一样受尽屈辱深感羞耻。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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