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氅
  心,蓦地被什么滚烫地熨了一下。
  楚拂有些慌乱,她不敢再看燕缨的笑脸,别过脸去,沉声警告,“郡主,往后的几日并不好捱,你若不好生休息,是熬不过去的。”
  燕缨屈起手指,在楚拂掌心挠了一下。
  楚拂以为燕缨是听进去了,要乖乖把手缩回去,哪知——
  燕缨用小指勾住了楚拂的小指,虚弱地勾了勾。
  “……”
  “有……你……”
  燕缨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即便是看不见,她也知道楚拂就在那个方向。
  明知小郡主是看不见的,可被她这样盯着,楚拂心绪复杂,忙将小郡主的手放回被下,起身道:“好好休息。”
  “咳咳。”燕缨皱眉轻咳两声。
  楚拂转头看了回去,只见燕缨眉头一舒,莞尔闭眼,听话地睡了起来。
  故意的么?
  楚拂也不能问她,不然开了话茬,也不知这小郡主何时才肯乖乖入睡了?她摇了摇头,抬眼便瞧见红染与绿澜帮她把行囊拿了进来。
  她记得,方才是把鸟儿交给了红染。
  “红染姑娘。”楚拂走了过去,“鸟儿……”
  红染苦笑着从衣袖中拿出了莺莺,嫌弃地递了过来,“少喂它吃点,今日我又该换第二件衣裳了。”
  楚拂接过了莺莺,想必莺莺又出恭了。她歉然点头,“谢谢红染姑娘。”
  “一人一次。”红染本想说“扯平”了,她仔细想想,今日本就是自己多嘴惹来的事,小郡主恼她也是应该,“谢就不必说了。”
  “也好。”楚拂会心一笑。
  绿澜悄悄地扯了扯楚拂的衣角,小声道:“还是给鸟儿找个笼子吧。”
  困它一世么?
  楚拂淡淡笑笑,“由着它吧。”说着,她摸了摸鸟儿的脑袋,“这样,它想什么时候飞走,就能什么时候飞走。”
  燕缨的耳朵轻轻一动,眉心再次蹙起,半晌不见释然。
  这是小郡主咳血的第一日,楚拂知道这只是开始,最难捱的也就是开头这三日,第四日开始,小郡主的咳血症状便会一日比一日轻。
  何时不再咳血,就何时断了瘾。等断了瘾后,楚拂才能专心医治小郡主的眼疾。
  不管要十天,还是要一个月,只要能断瘾,小郡主就一定可以活过十八岁的生辰。
  这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两日,终是在楚拂来【春雨间】的第三个夜里,悄然停歇。
  几片烟云纱儿似的交叠掩在明月之前,融融的月色投落在【春雨间】爬满青苔的瓦砾上,照亮了上面残留的晶莹水珠儿。
  水珠从檐角偶尔坠落,打碎在檐下的碎石上,发出一声轻响。
  绿澜缩回了探出檐下的手,她慨声道:“终是可以晴几日了。”
  “嘘……”红染给她比了个手势,顺势指了指里面。
  绿澜吐了下舌头,远远望向了小郡主的床。
  秦王与秦王妃每日都会来看望燕缨,楚拂也会每日向两人禀告小郡主的病情——从一日咳三次血,到今日只咳了一回,郡主的病情总的是往好处走。
  若非必须,楚拂也不会离开燕缨一步,这两日来,她几乎就没合过眼。
  莺莺是只很乖的鸟儿,这两日楚拂在那儿,便拿个小竹篓提着它放到边上,它也不闹不吵,就静静地陪着,偶尔歪头看看楚拂。
  楚拂靠着小郡主的床沿一动不动已经许久了,许是太过困倦,她本想眯眼小憩片刻,不想竟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窗隙落了进来,与灯火的微光融在了一起,映衬到楚拂的脸上,右眼角边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她双眸合着,少了平日的冷,多了三分娴雅。
  红染压低了脚步声,拿了一件大氅过来,本想轻轻地给楚拂罩上。可她还没走近楚拂,便瞧见小郡主半撑起了身子,对着空中招了招手,顺势比了个“嘘”的动作。
  红染抱着大氅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小郡主摸到了红染的手臂,顺势又摸到了红染拿着的大氅。
  她咧嘴笑了,指了指床边的楚拂。燕缨记得,楚拂的呼吸声就在那个方向。
  红染点头,轻柔无比地将大氅罩在了楚拂身上。
  燕缨生怕红染罩得不好,沿着红染的手一路摸下,摸到了大氅的衣领上,她顺势揪住了系带,另一只手悬空屈指,似是想要另外一侧的系带。
  红染将另一根系带递到了燕缨手中,燕缨顺了顺两条系带,绾了个结,正欲松开手,便被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拂儿,我只是睡醒了。”燕缨连忙解释。
  楚拂侧脸看了看身上的大氅,她又看了一眼身侧跪着的红染,没有想到这对主仆竟还会担心她受凉了。
  有那么一瞬,楚拂感觉到了心暖。
  她淡淡笑了笑,松开了手,把大氅从身上拿了下来,披到了燕缨身上,肃声道:“这几日最忌寒凉,就是醒了,也好生躺着。”
  燕缨蓦地握住了她的手,摇头道:“万一拂儿为了医我病倒了,怎么办?”
  楚拂蹙眉道:“我是医者,我会自医。”
  “什么病都可以自医么?”燕缨又问。
  “……”楚拂竟不知如何答她,若真什么病都能自医,她也不会远离故土来此了。
  燕缨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柔声道:“既然不能,那拂儿就听我的……”
  楚拂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病家就该听大夫的话,好生养着。”
  “那……”燕缨听出了楚拂语气中的凉意,她的另一只手摸了摸,楚拂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避开了燕缨的手。
  楚拂想缩回被她握着的手,哪知燕缨双手交叠,握紧了她的手。
  小郡主养了两日,这力气也回来不少。楚拂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对燕缨太凶,免得激了她,牵扯心脉血流不畅,又来一回咳血。
  燕缨温柔地笑笑,“我若听拂儿的,拂儿可愿听我的?”
  楚拂怔怔地看着燕缨无邪的眉眼,淡声道:“郡主吩咐,民女自当遵从。”
  燕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又很快浓了起来。
  此时的小郡主笑得像只小狐狸,楚拂有些莫名的不安,便又凉声加了一句,“民女只是医者。”故意强调了“只是”二字,她知道燕缨能懂是什么意思?
  “红染。”燕缨却没有对她说话。
  红染低头,“奴婢在。”
  “再拿件大氅来。”燕缨笑道。
  “诺。”红染领命退下。
  楚拂蹙眉道:“郡主,民女是真不用的。”
  燕缨故作认真,敛了笑意,“是我觉得一件披着凉……”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转做了另外一句,“拂儿若是不信,可以摸摸我的额头,我觉得有些凉。”生怕楚拂不依,燕缨又道,“你是医者,我记得,你可不能赖皮。”说完,松开了双手,往前伸了伸脖子。
  楚拂轻叹一声,右掌摸上了燕缨的额头——虽然有些细汗,可额头是暖的。
  “一切如常。”楚拂缩回手去。
  “咳咳。”燕缨忽地咳了两声。
  楚拂拉了燕缨的手过来,放在膝上,仔细把脉——脉息虚弱依旧,可也不是积寒发作时的脉象。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楚拂松开了手,正色道:“回禀郡主,郡主一切安好,如若不信,可传唤太医来再诊。”
  “拂儿的话,我信。”燕缨一副释然的模样,她又问道:“莺莺呢?”
  “莺……”楚拂忍住了话,险些又中了套。她似是恼了,“郡主,适可而止,如若想好起来,就听话好好休息。”
  燕缨忽然认真地道:“【春雨间】若是笼子,关的也只是我……”
  楚拂怔住了,没想到燕缨竟会说这句。
  燕缨蠕了蠕唇瓣,低声道:“我连猴子都没见过,又怎会把人当猴子耍呢?”
  双眸未瞎之前,她就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自记事开始,她就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小院。诗文里面出现过的花鸟虫鱼,也只是诗文里面的样子,她还没来得及亲眼去瞧瞧,就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十七年的岁月,她的世界里只有几个人,很多时候小郡主都是一个人陷在寂静之中。突然多了一个生人,小郡主热情一些也是正常,她为何要把小郡主当做奸佞防着呢?
  惊觉燕缨的眼眶有些发红,楚拂心头没来由地一软,语气也软了七分,“郡主……”可这一句话唤出,后面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红染抱了另一件大氅过来,“郡主。”
  “给拂儿披上。”燕缨说的干脆。
  红染也披得干脆,将大氅很快罩在楚拂身上。
  楚拂惊然,“不是说了,我……”
  “先给我暖着,这会儿我不怎么冷了。”燕缨并没有让楚拂说下去,她倒了下去,扭身背对着楚拂,“我睡了,不要吵我。”说完,她蜷起了身子,像是一只山中的小刺猬,把身子蜷成了一团。
  谁也没有看见,她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楚拂摇头,身上的大氅是拿不下来了。
  红染生怕楚拂把大氅转移到自己身上,看见楚拂站起来,便退了几步,“帕子应该干了,我去给你拿来。”
  楚拂点头,低头一看小竹篮中的莺莺——它歪了歪脑袋,呆呆地看着楚拂。
  明知道此“莺莺”非彼“缨缨”,可不知怎的,越看这鸟儿越像小郡主。
  这只“笼”中鸟,她该拿她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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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写越觉得小郡主切开都是黑的!
  诸位小天使们~猜猜看,这次谁是上面那个?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