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忙忙碌碌就到了十月,泽地那边的景观建设已经完成,四门学堂主题也竣工了,就剩演武堂没建好。
  这两天傅子寒都住在郊外别庄,这里离泽地近,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在往返的路上。
  四门学堂的主体建筑完工后,就是局部的布置了,还有夫子们的住所,学子的宿舍,这些都需要进行细化安排。
  因为涉及到物品和钱财,户部也派了专人过来跟傅子寒一起负责这些事情,一个设计统筹安排,一个核算检验,分工明确配合也默契,加上圣人时不时会关注这边的进度,所以一切事宜都有条不紊的逐日推进。
  “傅大人,估计再有十日就可以完工了。倒是演武堂那边,兵部的计划一直没有出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演武堂的建设和武夫子的安排都是由兵部在负责,早一月之前就跟他们沟通过了,对方当时也说很快就派人过来接洽,但是到现在这人都没见踪影,傅子寒都想了好几次要不要去兵部找他们老大唠唠嗑,但是又怕因为他跟方尚书的关系,让人觉得他在告小状,这才拖到今日都没有动静。
  “傅兄,前两日小弟在茶肆碰到兵部的一位同僚,他说负责跟你接洽的那位好像病了,但是后续就不得而知。兵部一直不另外派人过来接洽,这时日到期还没完成的话,只怕你我都要吃挂落不说,圣人那边也得降罪啊。”
  说到底傅子寒是主事的人,户部也是过来协助的,真降罪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傅子寒。户部这位如此提醒,是存了好意,所以当下傅子寒不管要不要避嫌,都得走上这么一遭。
  他没私下跟方尚书见面,直接去了兵部衙门求见负责安排这事儿的左侍郎。
  “傅大人,正巧了,今日.你不来找老夫,老夫也得遣人去请你过来。”
  左侍郎大人没兜圈子,直截了当的提出这事儿。
  兵部不是不想再派人,可现在的情况是有三人杠上了,都想要去,若是去不成那就都别想去。兵部的人总是身手快过脑子,那三人这几日都约战好几场了,其中一人今日直接起不了床,这事儿算是闹大了想要收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会如此?”完全想不到是这个原因的傅子寒整个人都愣了。
  兵部如此不可靠还要怎么去打仗啊?而且这事情本就是件小事,至于抢成这样子?怎没见他们去太学抢?
  傅子寒怔在那里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宫里来人,召兵部三位大佬跟傅子寒进宫面圣。
  圣人很生气,桌子都掀了一张了。兵部的三位大佬进去就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圣人声音大到连在偏殿候着的傅子寒都听见了好几句,这也让他更加正襟危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之前面圣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圣人好像并没有书本上那么让人恐惧,可今天圣人大怒,直接着人去提了那几个闹事的兵部将领过来受罚,听着外面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傅子寒觉着自己背脊都汗湿了。
  没让他等太久,受罚完毕之后,那几个将领被抬下去,便有内侍前来叫傅子寒入殿。
  进去的时候,傅子寒微微低着头,眼角瞥了一眼周围,三位兵部大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左侍郎,整个人跟苍老了几岁似的。
  盛怒之中的圣人身上的气势十分迫人,傅子寒第一次体味到王气到底是个什么气,反正他很自然就跪了下去,自动领罪。
  他身上的责任,说有也有,说没有也可以忽略,就看圣人如何想了。
  圣人盯着他好一阵,冷冷的哼了一声,最后定了个他监督不力的责任,罚了一月薪俸,便让他出去了。
  然而等傅子寒顶着一身汗湿的衣裳往宫外走的时候,圣人身边的内侍赶过来,将他领到了宫中一处花园。
  这里位于后宫与前殿相交的位置,周围有禁卫军值守,还有若干宫女内侍守在外面,等闲人不能靠近。
  被领到此处的傅子寒一抬头就看到了湖边青石处坐着的那位素衣妇人。
  待走得近了,他却再也踏不出最后一步,就这么怔怔的站在十米远的地方,看着那位。
  此刻他的头脑中是混乱的,繁杂的画面不停的晃动,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晕过去。而这时,一双手轻轻扶住了他。
  “你,你没死……”傅子寒的声音粗嘎,宛如被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
  渝夫人双目含泪,没吭声,只死死的盯着傅子寒看。
  傅子寒目光几番变化,最后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说,嘴里也再度出声:“你没死,真好,你没死……”
  说完这话,他就彻底的晕了过去。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女人惊恐的表情上,手指动了动,想要伸出去安慰对方,却重若千钧,无力移动。
  晕过去的傅子寒做了很长一个梦,梦中的他还是小时候的他,不,应试小时候的原主。那时候的原主还是个小小少年,出身高贵,爹宠娘爱,兄长也把他当成宝贝恨不得天天挂在腰上随身携带。而那一群宠溺他的人里面,最有理智的,却是他兄长的未婚妻,也是他的表姐陈渝。
  陈渝是傅子寒堂姑的女儿,赣州陈家三房的大小姐。却因出生之后没两年,母亲早逝父亲续娶而被接来傅家,一住就是十年。
  她跟傅子寒之间的感情说是嫂子与小叔子,不如说是长姐与幼弟。温柔不失严厉,在全家都溺爱这小子的时候,也多亏了有陈渝在,傅子寒才没有长歪。
  如果不是那件事发生,傅子寒心想,他家渝姐姐会是天下最好的贤妻良母!
  第72章 原来如此
  傅子寒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有点点昏暗。
  他感觉自己脑袋里闷痛得很, 就像是那种用脑过度缺氧的感觉。想要撑起身,手上还没什么力气,一动就觉得脑花在水中荡漾。
  “大人醒了?”
  旁边柔和的女声响起, 反而把傅子寒吓了一跳,猛地侧头看去, 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大人别动,御医说大人近些日子心力不足,需要静养。”
  女人伸手扶住傅子寒,却很小心的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位……姑娘,这是哪里?”
  傅子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女子, 她穿着非宫女服饰, 也不像有品级的女官,思索之后只能称之为姑娘,是最不容易失礼的。
  “大人,婢是渝夫人的侍女,大人可呼婢名若何。”
  在说话间,另有宫女捧着洗漱用具进入, 安静乖巧的站立两侧, 皆低眉垂目, 眼神都不会晃一下。
  “下官这是在宫中?”
  说这话的时候,傅子寒的心里有种很神奇也很荒谬的感觉。他能穿越到这个时代来见到九五之尊就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 现在居然还能在皇宫中睡上一觉!不会等会儿就给他砍头或者净身了吧?
  “这里是御花园边上的暖阁。大人晕过去之后,内侍就将大人送到这里休息了。”
  等傅子寒在若何的帮助下洗漱妥当起身之后, 又喝下一碗温热的药汤,静坐片刻后,头晕的感觉才缓缓褪.去,虽然依旧有些头痛,却不至于不能忍耐。
  “天色不早,大人还是去拜见圣人跟渝夫人后,赶紧出宫吧。”
  就算是前殿,以傅子寒的品级也不可能有资格留宿宫中的。
  跟着若何,傅子寒绕过回廊,进入暖阁正屋。隔着一扇屏风,能隐约看到圣人和一女子相对而坐在对弈。
  “臣傅子寒叩见圣人。”
  纵使知道里面还有位渝夫人,傅子寒也不能同时叩见两人,毕竟渝夫人在宫中的地位虽然比较独特,但还是不可能跟皇后娘娘同等。
  内侍搬开了屏风,傅子寒就看到坐在案几旁朝他微笑的女人。
  挥退了伺候的内侍宫女,只留下圣人的常侍和若何两人伺候。没了外人,渝夫人起身来到跪着的傅子寒身边,伸手抚上他的脸。
  “子寒,你长大啦。”
  几个字而已,傅子寒瞬间红了眼,眼泪就特么的克制不住的自己往下流,特别没有男儿气概。
  “姐姐……”哽咽的声音好似不是他发出的,带着奶猫似的呜咽,“姐姐,你没死真好,真好。我以为,我以为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也是这次梦境中的过往经历,傅子寒才真正明白了原身一直隐姓埋名的缘故,并非痛恨,也非固执,只是不想面对这世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却又不得不活下去的悲哀。而这一刻,原身的痛苦跟委屈,和傅子寒穿越而来的迷惘跟惶恐,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面对渝夫人时的泪水。也是在这一刻,傅子寒才有了一种真正的,脚踏实地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傅立文跟傅静姝都没法带给他的,或许以后他那个孩子能办到,但是在那孩子之前,他先遇到了陈渝,这份感情便有了更加合适的宣泄渠道。
  以往小傅子寒受了委屈就会窝在陈渝身边求安慰,现在长大了自然不可能窝在长姐身边,更加上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圣人,但是傅子寒还是顶着圣人的目光,拿头顶在长姐手心里蹭了蹭。
  “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孩子气。”
  牵着傅子寒起身,来到案几前坐下,渝夫人没让他再度给圣人行礼,甚至都没去解释她为什么没有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
  “你个小子,今日可吓着你姐姐了,要怎么给你姐姐赔罪,自个儿好好想想。”
  说内心话,在知道了渝夫人的身份后,再看圣人,傅子寒总有种这人偷鸡的感觉。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哥已经去了,渝姐姐另嫁也是应该的。便是原主都不能说什么,更别说现在的傅子寒了。
  不说归不说,可别扭还是免不了有点别扭,这就是哥哥的情敌变姐夫的微妙感吧。
  好在傅子寒收拾内心的速度还是挺快的,瞅了一眼之后,心态就调整过来了。
  他们没聊太久,天色不早傅子寒该出宫了。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过几日姐姐去庄子看你。”停顿了一下之后又道,“还有侄儿侄女和你新夫人。听宋可说你新夫人有身子了,明日姐姐会让若何送个医女过去随身伺候,她身体不好,得要更小心些。”
  有心想要替自己妻子说几句好话,可也知道时间不允许,反正过两天还能在宫外相见,他也不急于一时,至于医女当然会痛快的收下了,这年代不比千年后,新生儿夭折的几率超高,他不想中年丧子!
  出宫的时候是若何亲自送他到宫门口的,还塞了个小包袱给他,说是夫人给两个孩子准备的小玩意。
  没人敢检查,守门的宫卫看着傅子寒提着包袱上了等候在门外的马车,心里对他的重视又提了几分。
  傅子寒真没想到渝姐姐会这么接地气的塞给他这些孩子用的东西。说是孩子用的也不准确,给立文的是一套精品的文房四宝,给静姝的是姑娘家喜欢的钗环首饰。这不是娘娘的赏赐,只是姑姑给侄儿侄女的一点小东西,这样正好,不会生分。
  裹在包袱里的还有一套中衣,针脚细密,布料就是细棉布,一看就是渝夫人亲手做的。
  想起以前他的那些中衣鞋袜都是渝姐姐亲自缝制,从不假手他人,给了他不弱于亲妈亲姐的关心爱护,这十几年来,她独自在宫中,身份还不能公开,内中的辛酸怕是无处可诉。
  又想哭了怎么办?傅子寒随意拿衣袖拭了下眼角,前世没能得到的,原主十几年前失去的,他今日都得到了,幸福,想哭!
  回到家,看到儿子女儿担忧的目光,傅子寒伸手揉揉了闺女的脑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再上前一步扶着倚门站立的妻子。
  “走吧,进去说话。”
  他手里还拎着包裹,进屋之后,将之放在桌上,摊开。
  “今日遇到了你们姑姑,说了些话,耽搁了时间。”转头看向宋嬷嬷,“若何让我代她跟你说句话,让你过年的时候别忘了去常乐寺上柱香。”
  “是,婢知道了。”宋嬷嬷眼角微润,嘴角含笑。
  “这些东西是你们姑姑给你们准备的,你二人这两天好好想想,要如何还礼给姑姑,过几日说不定你们姑姑回来看你们的。”
  说完又看向妻子:“姐姐没有准备给你的东西,不是其他意思,是觉得你如今身子重,好些东西都不能用,她已经安排了医女明日过来庄子,以后就贴身照顾你。”
  虽然有尹珂的嫂子跟孔师娘照顾,可毕竟那两位也是养尊处优的女人,最多也就是在日常生活上安排精细一些,说到术业专攻,肯定是宫里的医女更专业。
  尹珂是没反应过来这位姐姐跟医女有什么关系,而静姝想问,却被哥哥制止。
  “你们先在这里等会儿,爹进去换身衣服再来用膳,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
  急匆匆从宫里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去方大人那里拜见,可现在天色已晚,再去就不恰当了,索性他待用完晚膳就去老师那里走走,听听老师的意见。
  这次去文先生府里,傅子寒带着立文一起,路上简简单单的给他说了下渝夫人的身份。傅立文也是个心细的,从父亲的口中已经体会出当时傅家出事怕不是那么简单,但看父亲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就将疑问都按捺在心头,想着以后慢慢打听就好。
  等到了文府才知道,文先生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果然是知徒莫若师,也恐怕傅子寒今日从进宫开始,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观察之中。
  “老师,今日见着家姐了。”自打知道渝夫人跟圣人的关系之后,傅子寒就很聪明的将陈渝搁在了姐姐的位置上。反正他跟陈渝也有亲缘关系,长相都有两三分相似,别人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文老先生是知道当初事情的真相的,但也确实不知陈渝居然活下来了,还成了渝夫人!
  因为夫人这个品级在宫中并非后妃的名衔,所以只要圣人不宣布,其他人也不会得知。而且渝夫人似乎并没有生育皇子,宗人府玉牒也没有记载。
  “这位渝夫人的名字,老夫曾经也听人说起过,不过还真未想到会是令姐。”
  文先生如何不知陈渝本是傅子寒未过门的嫂子。但是一来,他们本是定的娃娃亲,没有走文定的流程,二来现在傅子寒父兄皆已过世,陈渝又在圣人宫中,再提她曾经的身份,就是自己找死。
  “先别管渝姐姐了,老师,您说兵部那几位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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