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顾琼心一沉,看向周围那些熟悉的少年面孔,道,“不怕。我只怕苟且偷生回了家,家中却一个人也无。我只怕没干死京州这些混账,他们就要入河西去干死我们。我还要打赢了回去,揍死那个姓柴的,不知他把咱们家刮了多少层地皮——”
  他这一说,那些少年的情绪也激昂起来,纷纷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便听得一阵吞咽的声音,兵器膨胀,马轻声嘶鸣。
  不足两个时辰,对面起了一点烟。
  周志坚猛然起身,翻身上马。
  顾琼一个机灵,立刻跟着翻上去。
  齐刷刷地,十七八岁的孩子们,个个坐得端正笔直。
  那点烟,刚只在草甸子的边缘,逐渐变得浓厚,然后有肉眼可见的火苗子出来。可立刻被人发现了,里面有人冲出来,外面有人冲进去,分了几个队列分成几个片区防卫,又有单独去灭火的人。可见,配合得相当默契。然再默契的配合,也禁不住边缘上的布防开始往回缩,因为那火,不知受了什么影响,猛然爆开,大团大团的火花飞上半空。
  周志坚见守卫这处的人少了,亮出长剑,“就是现在。”
  打马,当先,冲了出去。
  顾琼还未及反应,热血便上了头,大喝一声,“冲——”
  他几乎忘记身在何处,只晓得往前跑,晃过那些惊慌转身的守卫,挡开无情的□□,奔着火光的方向,紧握住随身的小袋子。待得感受到炽热的火光,他闭上眼睛,用力将黑包冲着火的方向扔了进去。
  然一柄□□从侧面刺来,他侧身避开,却滚落下马。
  马惊,飞跑。
  猛然又听得后方一阵爆裂的巨响,无数尖锐的渣子不知从甚地方迸射出来。
  草料,豆料,麦粒,撒了漫天。
  顾琼,连带着攻击他的人,都被震翻了。
  甚可怕的玩意,居然如此大的威力?
  顾琼离得近,后背被冲得一塌糊涂,攻击他那人却还能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小爷当真要死在这里!
  然却冲出一根长长的画戟,当胸戳中那人,一抖,甩开,死得透透的。
  如此熟悉和恐怖的风格,顾琼本能地喊出两个字,“妹夫,救我——”
  火光和浓烟里走出一骑白马和一副狰狞的鬼面,那鬼面后的眼睛不带任何一丝温度。
  一秒也无停顿,只有六个字,“别掉队,否则死。”
  第113章 血光
  顾琼头晕脑胀, 又听得四面爆裂升起,到处火光和浓烟, 甚至还有不知什么的残肢飞溅而来。他再顾不得许多,立刻抓了一匹惊马,翻身上去,跟着原来的方向冲。
  他眼睛里,只盯着那柄长长的画戟, 那戟在,路就能开。
  耳边的哀嚎,呼喊, 远处惊了马群的雷鸣般的啼声, 混不能入他的心。甚至,整个人沸腾起来,眼角余光能清晰地看到侧面有追兵执箭来射李恒。他纵马狂奔, 马蹄打在那人的腿上,箭便落了地。
  李恒停下来,回头看他一眼, “顾着自己就好。”
  顾琼点点头,顺手拔了那人腰上的剑, 又打马跟着。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中间冲杀多少次, 只每次有人阻路, 那画戟上便鲜血淋漓一片。直到跨越了两道人高的火线, 李恒的速度才慢下来。
  李恒驭马, 上了个缓坡,定定地看那处火海。
  此处本是草甸子,乃是冬季牧场。场中不仅有许多干草,还有许多晾干的牛马粪便堆叠起来做燃料。牲畜的吃食无非草、豆几样,再兼各样营房连接成片,一旦烧起来,便能形成偌大的火势。
  用火攻,这是他早定下来的。
  只要风向好,点燃那山一般的干草堆,再将火吹去存放米面豆的堆棚,配合土制大炮仗的声效,必然惊得牲畜群疯跑。趁那乱的时候,跑马进去,一路酒精将营房区洒遍,四面火苗。
  火势一起,温度上来,营中的存粮全化了灰。
  李恒此时已能感受到风中带来的炽热,心知是成了。
  顾琼这才能透一口气,抖着手脚几乎瘫在马背上,但眼角余光也能见,那火光照得半边天都红了。
  “我的妈呀,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丢火里去,一阵儿爆裂——”
  甚东西?便是顾皎所说的大炮仗。李恒叫人找了营中工匠,勉强做了出来,效果还成。
  说话间,周围陆续有人围拢来,那周志坚也领着新兵来。
  长生一见了顾琼,叫着‘少爷’狂奔而来。
  顾琼捡回来一条命,庆幸道,“长生啊,你差点便见不着你家少爷了。我真是要上天了我,就跑得稍微慢了一步,那物爆了,炸起来的气浪直接将我掀翻。快看看我的背,无事吧?”
  长生赶紧看了,只原本的鞭痕又出血了,多了许多新鲜的淤痕。
  更有好些庄上的少年人来,齐呼啦啦地,团团围住,分享第一次跑马的经历。
  周志坚策马来,道,“将军,末将来迟!”
  “不迟,刚刚好。”李恒的音调有些冷。
  “如将军所言,只在南边留了个口子,都往那处去了。”周志坚道,“现在就追过去?”
  李恒摇头,“且让他们去河口城报信,先生还有后招。”
  另有几个偏将上来,大约是许久未见周志坚,显得十分亲热。
  周志坚一一寒暄完毕,便听见林子里有鹰笛的声音。这是放出去的探子,发现京州兵的信号。
  李恒道,“整队,进山,起狼烟。”
  老兵明显习惯了,翻身上马,立刻整队就走。
  顾琼那帮子却还懵懂得很,吃了周志坚几个白眼才晓得要走了,手忙脚乱地上马,狼狈得很。
  北方狼烟起。
  青州王用力拍了拍桌子,“延之,干得好!”
  便亲点了几路兵,向河口合围而去。
  河口城中人早在见北方浓烟的时候已知大事不妙,城中储粮连半月都不够,仗如何打?
  京州王也是干脆,直接舍了城,出北门,分了三路人马往京州更深处的漠北草原的方向去。
  青州王领一军围城,卢士信领了一军追杀,朱世杰领了一军封堵,又有其余老将布阵将那溃败的军队穿插分割。
  卢士信倒是出了狂言,“活捉那个老匹夫。”
  然他那队碰上的,要么是无名小将,要么是失了大队的散兵,当真见鬼得很。
  朱世杰倒是碰上了京州王的一个儿子,那儿子悍勇得很,死顶着朱世杰没让过去,硬生生见着京州王的王旗走远。
  至于诸般老将,早已立下赫赫战功,便只严守阵地,将地盘推得更远。
  然京州王,其实也不好受得很。失了几个儿子,折损了京州多年积攒下来的辎重。他恼恨悔得口吐鲜血,只叫着若有来日,必将天下姓朱的碎尸万段。
  然诅咒没完,便发觉自家被一小队人牢牢的咬死了。他们不远不近地缀着,白日偶尔赶一赶,晚上随时扰一扰,刚得入眠便是砍杀之声。
  京州王突然道,“我小时候行猎,父王教我,说那猛兽垂死还有一挣扎。若射中了猛兽,不必着急靠近,只远远地看着,惊它们一番,它们便血尽而死。想不到,我堂堂京州王,也有这般被人折辱戏耍的时候。”
  能死咬着不放,又耐心地戏耍。那大将,必是冷静酷戾之人。
  下面的谋臣听主人已发了悲音,料他心气已全无了。此时再提和谈,已失了筹码,只剩呜呼而已。
  果然,逃至山口的时候,远远见了无数杆黑色的旌旗。
  肆意张扬的朱字和李字,飘在风里。
  旗帜过后,无数的热血和白骨,散落在雪地里。
  京州,败了。
  车轮滚滚,山道艰险。
  李恒依旧覆着鬼面,谁也不理。他坐在白电背上,独落在队伍最后。
  朱世杰站在高崖上,指着前方木车里缩着的白发老人,“那便是京州王?”
  柴文俊道,“一见便知了。父王年轻时曾和他一起闯过漠北,很是熟悉。”
  朱襄却道,“以前只当先生为恒哥谋划,不想恒哥自己也很有计策。”
  “只有士信,表里如一,万年不变。”柴文俊玩笑一句。
  朱襄看看他,再看看自家大哥,道,“你们呀,且想好说辞,怎么把龙口的事忽悠过去吧。关口封了那许久,进出的人俱无,不知里面惨成甚模样了。”
  说完,她摇摇头,径直走了。
  朱世杰却直瞪着李恒的背,“有他在,连那几条黑皮狗,都不觉得讨厌了。”
  李恒天生机警,被人盯着瞧了半晌,如芒刺在背。然他本招揽了滔天血仇在身,又归心似箭,便管不得那许多了。
  顾琼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到底是说清楚了。大营中的军粮多得蹊跷,许多红薯直接被冻坏的。他几次求见魏先生,想问问是不是将龙口的粮食一点没剩全刮走了,然魏先生根本不见他。他现在唯恐父母和妹子出事,问李恒讨个主意。
  李恒只在心里默了默,虽一半的心信任顾皎的机灵和许星的本事,另一半却撕扯起来。她身体太差,经不起折腾;外面看着圆融,其实心软得很,肯定见不得别人受苦。虽然留了宽爷那一手,但谁知道能不能熬得下去?天寒地冻,又无吃食,饥民暴起,土匪横生,只想想便后脊发凉。
  柴文俊,实在太过了。
  而魏先生,为何袖手旁观?
  李恒牢牢握住马鞭,那些金色耀眼夺目,仿佛顾皎在说话。
  “我家将军啊,天生就配得上这般华丽富贵。”
  纵马入营,锣鼓齐鸣,呼声喧天。
  “李将军回来了——”
  “来了,那便是京州王——”
  “李将军好厉害,活捉了马家父子。”
  顿时营中呼声,几令山崩。
  青州王兴奋异常,在高台上等得不耐烦了。远远见着大开的营门处来了车马,更有一骑白马,立刻起身,亲迎到台下。
  李恒翻身下马,冲着青州王便跪,“义父,延之幸不辱命。”
  “我的儿。”青州王亲扶他起,却对上他缓缓抬起的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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