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白芷被吓得大叫,陆相时虽没有叫,却也吓了一跳。
  她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在短暂的惊吓后神色恢复如常,然后端起旁边的汤碗舀了一勺汤喂进嘴里,嗤笑道:“在醉仙楼打架,这地儿选得不错啊!”
  那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还未站起来,又从外面冲进来一人。
  同样是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身上穿着宝相花纹锦服,冲进来后就猛地骑到那宝蓝华服的男子身上,对着宝蓝华服男子的脸就是一顿猛揍。
  “宝香楼的烟雨姑娘分明早就跟本大爷我约好了,你竟然抢大爷我的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那宝相花纹锦服的男子一边打一边骂道。
  陆相时一边喝汤和一边看他们打架,忽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姑,姑娘,你怎么还喝得下去啊?”两个男人打架的画面实在太过暴力,白芷被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陆相时语气慢悠悠的:“难得出来一次,当然不能轻易被人影响了我吃香喝辣,放心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
  陆相时这厢话才刚落,就有好几个店小二冲进来,强行将那两个打架的男子拉开,掌柜的亲自过来朝陆相时道歉。
  “扰了姑娘用膳,都是我们醉仙楼的不是,姑娘的这顿饭,我们醉仙楼请,还望能弥补姑娘一二。”掌柜的拱手朝陆相时歉然道。
  陆相时搅动着碗里的汤:“一顿饭钱就完了?这就是你们醉仙楼的诚意?”
  掌柜的道:“姑娘若是不满,您可提出条件,我们醉仙楼会尽量满足。”
  “今天是十月二十,是我今年第五次来你们醉仙楼用膳,从今日到除夕,我若来你们这里用膳,便都免了饭钱吧,”陆相时温声道,“如何?”
  掌柜的道:“姑娘倒是会算计。”
  “不是我会算计,是你们醉仙楼打的就是顾客至上的招牌,今儿我用膳受到了惊吓,你想用一顿饭钱就弥补我,不觉得显得你们醉仙楼太小气了吗?”
  掌柜的赔笑道:“姑娘说的是,那在下去吩咐先给姑娘换个房间?”
  “不必了,今日就到这里吧,”陆相时道,“白芷,走了。”
  对面的雅间里,隔着屏风,身着白衣的男子手里拿着折扇,那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他的掌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子,梳着飞仙髻,发间插着赤金衔珠凤钗,她同样穿着白衣,面上蒙着面纱,一双桃花眼潋滟无双。
  那男子问身边的女子道:“烟雨,那女子你可认识?”
  此女子正是宝香楼的头牌李烟雨,她听到问话,颇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起一个姑娘来了,但她却没有多问,轻声回答:“她是定王府世子的嫡长女,陆相时。”
  白衣男子眉眼间闪过错愕,颇有些不敢置信,半晌后才道:“原来她就是陆相时。”
  陆相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自己,可她一回头,却什么异状也没发现,她顶着些许困惑离开了醉仙楼,回到半月居的时候,桂妈妈说许若兰还在和叶雅萱商量婚事。
  陆相时是不明白这婚事有什么可商量的,她都出门转悠了大半日了,他们竟然还未商量好,桂妈妈又道:“大夫人知道您出去了,让老奴跟您说,回来后就去东篱院找她。”
  陆相时就去了东篱院。
  她刚迈进东篱院的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陆相时走进去,叶雅萱看见她,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拉着她的手问:“红月,你跟舅母说说,对这婚事,你可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希望这婚事就此作罢了。”陆相时心道。
  然而,想归想,这种打人脸的心思她绝不会表现在面上,她微微地笑:“我没什么要求,一切全凭舅母和娘做主就好。”
  “你这孩子,就是省心,”许若兰笑道,“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和你舅母都会尽量满足你,女孩子出嫁,这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你别委屈了自己。”
  “我没什么委屈的,真的,都挺好的,”陆相时柔声道,“多谢舅母和娘的关心,你们应当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许若兰敏感地觉察到她心情低落,便没有强留,
  她道:“你去吧。”
  陆相时从东篱院出来,沿着长廊往后院的花圃走,花圃里的香樟树上绑着秋千,陆相时小时候最喜欢玩儿荡秋千,每日都缠着陆珩带她过来玩儿,但自从她搬到半月居后,陆珩便再没有陪她过来了。
  她也再没有缠着陆珩,要他陪自己过来。
  她长大了,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了,是大姑娘了,懂得男女有别了,陆珩于她而言,不仅仅是长辈,还是不能与其有任何亲昵举止的男子了。
  陆相时在秋千架上坐下来。
  “白芷,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陆相时道。
  白芷知道她心情不好,陆相时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她不敢打扰,却也不敢离得太远,就走到花圃外面等着。
  而花圃的另一头,陆珩正坐在石桌旁看书,花圃极大,他们隔得远,但扛不住陆珩听力远非常人,隐约听到了陆相时的声音,他朝秋千架这边走来。
  果然看见了陆相时。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着双腿,低眉垂首,一副被烦恼纠缠的样子。
  “刚从外面回来?”陆珩问。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陆相时一跳,她惊蛰似的抬起头,见是陆珩,又蓦地松了口气,她咕哝道:“走路没声音,很容易吓死人的。”
  “我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是你自己没发现,你不是在外面玩儿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去了趟东篱院。”
  陆珩在花台旁边的木凳上坐下来:“今日许家过来下聘,你娘正在和你舅母商量你和许嘉致的婚事,找你去,应该是问你有什么想法,怎么?你不满意?”
  他语气顺溜得很,好像在说一件跟他完全无关的事情,陆相时听着就气闷。
  她半晌没有做声。
  “受委屈了?”陆珩的眉头凝了起来。
  “没有,娘和舅母一直待我极好,还专程找我过去问我有什么要求,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我能受什么委屈,我好得很。”陆相时闷声闷气地说。
  陆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汆字。
  “好得很,你这副样子?”陆珩问道。
  “许嘉致喜欢你,你嫁过去,他自会对你好,你舅母虽然原先不喜欢你,但是现在却将你当做光耀门楣的宝贝,今后也不会亏待你,至于许家的两个老人,你曾救过你娘的性命,他们对你心怀感恩,也是喜欢你的,往后自会对你多有维护,你在担心什么?”
  陆相时迎上陆珩的目光,道:“喜欢你的姑娘能手拉手绕着汴京城转三圈,却也没见您把哪个姑娘娶回家啊。”
  气氛忽然静默下来,许久之后,陆珩忽然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陆相时没有吭声。
  “却原来,是我理解错了,”他苦笑了下,“你原来并不想嫁。”
  陆相时低下头去,她脚尖触着地面,一动不动地坐着,她道:“想与不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嫁给谁都是嫁,没区别。”
  陆珩起身,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你跟我说你不想嫁人是因为不想融入新的环境,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都是敷衍我的,是不是?”
  陆相时抿了抿唇,缄默不语。
  “嫁给许嘉致,你会过得很好,可你仍旧不愿意,是因为你心中有人,是不是?”
  陆相时一惊,凝着陆珩的双眸里闪过慌张无措。
  陆珩忽然就觉得事情有点难办起来,他原以为那人是许嘉致,却原来不是,这下倒好,两家的婚事已经议到这个份儿上,想要阻止,怕是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然而,他道:“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若看得上,定让你嫁给你想嫁之人,许家的婚事,我会帮你退了,你什么都不必管,我会办好。”
  陆相时红了眼眶。
  她一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她忍着哭腔道:“十三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我这辈子就算费尽了所有的心思,就算倾尽了所有,也不可能嫁给他的。”
  原来真的有那个人,陆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追问道:“为何?”
  为何?
  因为礼教不允许,因为风俗不允许,因为家族不允许。
  因为整个定王府都没人丢得起那个脸,因为我不能让你成为御史弹劾的对象,不能让你的仕途被我那毫不值钱的感情毁了。
  因为我不能让别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你道德沦丧,说你无耻下流,竟然和自己的侄女有了私情,甚至冲破礼教的约束,还娶了自己的侄女。
  因为……
  有太多太多的原因,都是不能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