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几个管事原本正各自操持着事,忽的过来人,说是夫人叫了去堂厅,几人虽然心里不解,但也跟着过去了。
  牛学问走在路上就有些惶然,有句老话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侯爷新娶妻,府里换了当家人,也不知后头会不会有变数,夫人还能不能继续重用他们这帮人,说不准人家有心思,想用自家的心腹替了他们呢!
  一边走一边想,迎面碰上了从东边过来的肖义仁,牛学问立刻咧了嘴笑,“唉呦,老哥哥,怎么碰上你了?夫人也叫你过去了?”
  肖义仁理理衣裳道:“可不是嘛,这么多天也没动静,忽然就叫人过去,也不知是什么事儿?”
  牛学问笑嘻嘻问道:“夫人只叫了咱们两个吗?”
  肖义仁睨他一眼,“那可不是,前院后院的管事都过去了,彭妈妈和江妈妈早就到了,我还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呢,不然哪能碰上你,”说着叹口气,“唉呦,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位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呢?”
  牛学问就道:“咱们夫人年轻,又是才嫁过来的新媳,太夫人总不至于这么信她,把整个府都交给她管吧?”
  肖义仁道意味深长道:“不好说,太夫人的性子也难捉摸。”
  牛学问苦叹一声,“就盼着这夫人是个不顶事的,最后还是靠咱们!”
  肖义仁笑道:“你小子,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该用你还是用你,该换你还是换你,再说夫人也是伯府千金,是大家门户里教养出来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她要真是个不顶事的,太夫人能放心让她管家?”
  牛学问跟着笑笑,两人都是各怀心事的走着。
  到了堂厅,门口的丫鬟见着他二人,打了帘子笑道:“两位管事都到了,就差你们了。”
  牛学问挤眼睛,“唉呦,姐姐客气了。”
  他叫姐姐也不是没原由,牛学问的年纪在管事里边是最小的了,今年不过二十三四,寻常逗趣儿打乐的时候,常管府里的丫鬟们姐姐来妹妹去的。
  那丫鬟听了便羞红了脸,“快进去吧!”
  边上肖义仁也呦了一声,偏头笑看牛学问,“牛管事专招姑娘的心呐!”
  两人在门口还笑呵呵的,等进了堂厅里,见着其余四个管事在厅里站了一排,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牛学问摆正了脸色,绕过人群,对正座上的女子行个礼道:“奴才牛学问,见过夫人。”
  肖义仁忙跟着道:“奴才肖义仁,见过夫人。”
  映容淡淡道:“两位管事不必多礼。”
  牛学问光听这声音,只觉得轻灵温和,也不知这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悄悄抬头瞄了一眼,等看清正座上女子的面容之后,嘴角吃惊的一撇,这哪像侯府的当家夫人?
  看着也就十五六的年纪,身量纤细,面容柔态,坐在那里笑盈盈的,就像个年轻俊俏的小姑娘!
  牛学问瞄完一眼,仍旧低着头不作声。
  映容见人来齐了,便开口道:“今日叫诸位过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夫人把管家对牌钥匙都交付到我手里了,可如今我对府里的情况还不太清楚,这才将各位管事一并叫过来,想着从你们这里多学着点。”
  众人忙道:“夫人抬举了,我们是府里的奴才,您说什么便是什么,万万担不上一句学!”
  牛学问也应声,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子,没想到太夫人竟然放心把整个侯府都交给这位嫁过来还不到一月的夫人打理?连管家对牌钥匙都交出去了,便是想要扶持儿媳妇,也没有这么快的吧?
  这里站着的几个管事,都是好不容易爬上这个位置的,做了管事之后,心态也更为复杂,在主子面前他们是奴才,可在奴才面前他们就又拿自个当半个主子了!
  因此对于这样一帮人,脸面要给,规矩也要立!
  映容等他们谦虚完才缓声道:“我才来侯府,许多事不熟悉,还得诸位多提点,既然今儿耽误了诸位的工夫把你们叫过来,我也就不废话了,先问问后院里边的吧!”
  “江妈妈,”映容望过去,“你是管后院里的丫头们的,我先说说,这几日我见到府里的丫鬟们,有许多穿的都是自己裁花布做的衣裳,怎么侯府里不发冬衣夏衣的吗?”
  江妈妈一愣,旋即讪笑道:“府里一年四季都是发衣裳的,只是有些年轻的丫头们爱俏,专门自个裁布做衣裳,原先也没怎么管过打扮方面,可见是纵过头了,往后一定叫她们改!”
  映容敲敲桌子,“这可不成啊,堂堂的侯府连这些规矩也没有吗?”
  江妈妈心里叫苦,之前府里除了太夫人就没有女主子了,太夫人不在乎这些,侯爷就更不管了,上面不说,她们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叹口气,暗忖这位新夫人不得了啊,才嫁过来就要收拾那些花枝招展的丫头们,可见是想牢牢防着那些小妖精勾引侯爷呢!
  映容又道:“原先什么样我不管,可如今既然我过来了,是我管着家,便得按着我的规矩来,府里一等至三等的丫鬟都用头花辫绳区分开,一等桃红,二等鹅黄,三等柳绿,粗使丫鬟扎蓝色的,衣裳我就不拘着她们了,但只一样,不许穿的花红柳绿,内院和外院要分开,小厮不准进二门,只许在外院和书房,若是自己随意溜达进来便要狠狠罚板子,丫鬟们除了派送东西也不许出了二门去外院窜,各项事宜,从厨房到针线到库房再到花园,每项活计都分派好,外头干活的小丫鬟们,十个人一组,每一组都分两个老妈子领着干活,妈妈们盯着小丫鬟,要是出了事就找妈妈们问话,再设两个专门记录的大丫鬟,若是平日里有什么处置的事,无论是妈妈还是丫鬟,亦或是小厮,粗使,都得记录,以便我查看府里的事。”
  映容说了半天,抿口茶接着道:“仔细叫人盯着这块,我最见不得作践人的事。”
  江妈妈已经被她一通话唬傻了,全然不知应答,只一个劲儿点头,“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牛学问在一旁听着,心里叹服,果真是高门里教养出来的,跟小家小户是不一样,看这得心应手的样子,想来在家里也没少操持过。
  正想着,自个便被叫到了。
  “管帐房的是哪个?”映容慢条斯理的掸掸衣裳上的褶皱。
  牛学问上前一步,“是奴才。”
  映容看他年纪也不大,不免有些惊讶,这么年轻就做到帐房大管事的位置,应该是有点本事的,想着便道:“既然你是管帐房的,那你回去把这两年的账本册子都整理了拿给我看看,再把每年府里的进项和主要花销报上来,各处田庄铺子的进项也要列出单子来,出息五千两以上,出息两千两至五千两的,出息一千两至两千两的分门别类标出来,出息五百两以下以及每年亏损的另统计张单子出来一道给我,还有各府的年节送礼单子也一并拿过来给我瞧瞧。”
  牛学问应道:“是,奴才回去就整理。”
  嘴上这么说着,心口却噎住了,一看这就是个不好糊弄的,只怕往后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一一问过几个管事之后,映容叫人送了他们出去。
  前头人一走,她就往靠背上一倒,管家真不是人干的事儿,既要动脑子又要费力气,太累!
  回了懿兰居里,映容又坐回榻上,默默的给傅伯霆绣香包。
  傍晚时分,快到傅伯霆下值之时,映容便吩咐厨房准备晚饭,算算时间,等他到了家,正好能吃上热菜热饭。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傅伯霆下值回府,挟风带尘的进了门。
  他一进来,映容就从榻上起来了,走到门口迎他,“今儿回来的倒早。”
  傅伯霆把外衫脱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想赶紧回来见你。”
  映容一面接过他的衣裳,一面笑道:“谁要你想了!”
  往里走了两步道:“衣裳我给你挂里屋了。”
  脚步还没来得及动,就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映容按住他的手,扭头嗔怪道:“做什么呢,当心被人看见!”
  傅伯霆揉揉她的头发,轻笑道:“胆子这么小?”
  两人边说边走,一直走到卧榻前,傅伯霆一眼看见了桌上放着的香包,才绣了一半,跟映容之前给他的那个有些相似,但细看又是截然不同的。
  “这个,”他犹豫了下,“是绣给我的吧?”
  映容拿起香包给他看,“还没绣完呢,你觉着好看吗?”
  傅伯霆抚着香包上的花纹,点头道:“好看,”说着又道:“从前没觉着你女红好,可这么一看确实是好看的!”
  他心里很满意,于是开始得寸进尺了,“得空给我做个衣裳吧!”
  映容吓得连忙打住,“别,别,你可饶了我吧,绣个香包都快要了老命了。”
  傅伯霆笑着看她,“那可不行,命得留着,还有一辈子要过呢!”
  第七十三章
  这几日府里加了许多新规,各处都小心翼翼的很,各个管事报上来的事,映容一一处理,不偏颇也不姑息,每日一早又核对账务,巡视府事,听各处汇报,不过几日,众人便知道这个夫人实在厉害,赏罚分明,权衡得当,说话有条有理,事事妥帖不出错。
  牛学问手脚也快,那么多帐本不过几天就整理出来了,账本送到懿兰居之后,映容就开始细细过目,但是账册太多,一时间根本看不完,映容便准备每日翻看一本,想来半个月之内应该是能看完的。
  傅伯霆早上去上值,映容就独自在屋里,吩咐了携素泡一壶明目的枸杞决明子茶,自个坐在榻上看账本,近来风寒冷冽,她受不得风吹,四周窗户都关的严实,腿上还搭了个厚毯子。
  翻过账本之后,映容才发觉靖宁侯府每年花销最多的竟然不是满府的吃喝穿用,而是年节喜事的往来人情。
  账本是每月统一记录,一年共记两本,映容看的是上半年的账,光看四月份的帐,东城铺子收二百六十两,北州酒楼收四百二十两,京郊水田收一季息三百六十两,记刘各庄租田拖息一月,这些是进项,出项是厨房支一百二十两,仆役月钱支一百六十两,马房支三十两,杂库房支四十两,随礼工部周侍郎添丁之喜一百两并金项圈十六两,金镯金环共八两,随礼内廷禁卫军谭统领大婚之喜一百二十两,并珊瑚合欢如意树一对,苏州贡缎八匹,随礼国子监祭酒长子春闱中榜之喜,随礼一百两,并及第登科玉匾一幅。
  映容翻了这么两页,满府里一月的吃喝才一百多两,可光是四月份的随礼就有几百两银子了,这实在不是笔小数目,但傅家来往交好的人家众多,人情份子是避免不了的,一个世家大族,固步自封,闭门不纳是不行的,人情虽然费银子,但也不可能折了靖宁侯府的面子去省钱!
  映容按按眉心,抿了口茶接着看下去,门口的翡珠却进来唤她,“夫人,二房的孟夫人过来了,还带着二房的文少爷和鑫少爷,太夫人叫您去堂厅见见呢!”
  映容一愣,随即搁了账本道:“这就去。”
  心里思忖着,二房的孟夫人应当是傅伯霆的二婶,那另两个文少爷,鑫少爷想来就是孟氏的两个儿子了!
  映容起了身,进了里间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往堂厅过去。
  未至厅里,便听得一阵聒噪的大笑声,掀了帘子进去,堂厅里坐了几个脸生的人,其中有一个妇人穿金戴银格外显眼,映容便笑着问,“这是二婶吧?”
  沈氏指了映容笑道:“这是我们家媳妇,之前跟你们没见过,趁着今儿快认认。”
  孟氏啧一声,“唉呦,果真是个标致人!”
  沈氏又对映容道:“这个是你孟二婶,后边两个是二房的伯文和伯鑫。”
  映容垂目道:“见过二婶!”
  孟氏站起来拉了她的手道:“真是天仙般的人儿,看着就蕙质兰心的样子,不像我家那两个媳妇,笨嘴拙舌的不讨人喜欢。”
  这话说的映容脸上都挂不住了,就算要说场面话夸人,也没必要这么损自己媳妇吧,更何况两个儿子还在边上坐着呢!
  再看一旁的傅伯文和傅伯鑫,果然脸色也不好。
  映容只好低眉缓声道:“二婶说笑了,都是傅家的媳妇,怎么会有不好的?”
  孟氏一噎,也跟着笑,“是是是,傅家的媳妇都是好的。”
  几人问过之后便各自落座,丫鬟奉了茶上来,映容捧着茶暖手,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孟氏活泛,一个劲儿的跟沈氏套近乎,“前几日家里的庄子上送了鲜鱼和橘子过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在这个时节也算难得了,赶明儿送两筐鲜鱼和橘子过来,嫂子也尝尝,那鱼都是把湖面上的一层冰给打碎了才能捞的上来,捞上来还是活蹦乱跳的,我昨儿让厨房烧了一锅鱼汤,可鲜了呢!”
  沈氏语气却有些疏离,“我这也不缺吃的喝的,难为你费心了!”
  孟氏碰了个软钉子,还不死心,绽着笑脸道:“嫂子快别这么说,从前未分家的时候,咱们俩就好成亲姐妹似的,我心里就拿你这个大嫂当亲大姐一样,如今虽不在一块了,但心里还是常惦记你呢!”
  沈氏见她这样穷追不舍的说辞,心知她必然又是有事求上门,不免皱了没有略有些嫌厌。
  一回两回就罢了,总这么瞪鼻子上脸的,换了谁不生气?
  孟氏尚未察觉到沈氏的脸色,自个揣摸着开口道:“说起来从前伯文伯鑫还小的时候,就爱跟着伯霆后边玩儿,一晃孩子们都大了,唉呦,嫂子您是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可我家这两个实在不让人省心,成了家的还跟个孩子样,老大不小的人了,身上连半个差都没有,说出去还是靖宁侯府二房的嫡子呢,这哪里像话呢?我心里这么想着,现如今京城里好些将军统领都是原先大哥的门生门客,又是伯霆的同僚好友,不如托请一二,为伯文伯鑫谋两个好差事,不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内廷禁卫军的都行,再不济点巡防营也是可以的,虽说委屈了点,但我家两个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嫂子您觉着呢?”
  沈氏听了这话登时就黑脸了,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傅伯文傅伯鑫这兄弟两个坐在后面一句不吭声,就等着前边的亲娘给他们筹谋安排。
  孟氏追问道:“嫂子怎么不说话?”
  沈氏沉默了,而后叹气道:“弟妹呀,不是我说,为这事你都第几回上门了?从前给伯文伯鑫安排的差事你不是嫌低就是嫌累,伯文伯鑫也是,三天两天就撂挑子,我的面子现在也不管用了,再说官场上那些人看的也不是我的面子,是伯霆的面子,是先皇后的面子,你们总这么闹,也叫人说闲话,依我看,你就把伯文伯鑫带回家去,好好教教他们做生意得了,把家里的产业守好,照样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何苦要往官场上扎呢,那也不是个容易待的的地方!”
  孟氏急了,连忙道:“嫂子,话不能这么说啊,以傅家现在的地位,谁敢不给您面子?您自个的娘家亲戚倒是一个个青云直上了,可傅家真真的亲侄子您不能不管啊!要是大哥还在的话,我们还用愁这些吗?好歹也是侯府分出来的,现在过的却连个寻常官宦人家都不如,嫂子您是心安理得的当着您的太夫人,可二房三房就全撒手不管了吗?”
  映容在一旁腹诽,过的不好也是你们自个败的,分家的时候也没少分钱分地,现在坐吃山空败了家,还把理由找到别人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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