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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崇音与端王分崩离析后, 最大的弊端就是信息的滞后。
  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决策判断。
  原本连紫鸢的名字李崇音都是不记得的,他并不认为有值得记的必要。在庆朝,所有签了卖身契的奴才皆是下等人, 主人家即便是将之打死也是无处寻理的。
  这般草芥一般的存在,云栖却在乎。她前世便是如此,无论如何教导,她骨子里一些愚蠢思维都根深蒂固。
  不过现在这点却成了李崇音的突破口,手段只要有用就不分贵贱。从派出去的探子与云栖的对话中,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那些监视的人却没她的好演技,多多少少让李崇音察觉了一些异样。
  他几乎可以肯定云栖目前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只要她还是那个心软到愚蠢的阿栖,就有可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生命而犹豫。
  李崇音感受着背后温暖的人, 他们很少有这样靠近的时候。
  朦胧间好似看到梦中那个无法回应他的人,她再也不会温顺安静地守候在原地,期盼地等着他回头看一眼;也不会满是期盼地看着他, 仿佛他一句话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心头像是被一冰锥砸入,脆裂的冰晶刺入血肉,密集的疼痛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他就像一个踽踽独行的孤兽,无所谓他人在不在意自己, 他足够强大凶猛。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个妥帖心意的小尾巴,他只是习惯性地罩在自己视线方位内,教着她,看她从懵懂到成熟。其实是他,习惯了他的小禁.脔在身后。
  刺眼的红浪翻滚, 交织在回忆的奈何桥。
  身穿喜服的少女泪眼婆娑地拉着他的衣袖, 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师父…待会上花轿你可以背我吗?”
  他轻笑:“阿栖, 那只会让你产生更多的渴望。去吧,为师已经安排了李正阳背你。”
  他凝视着她:“听话。”
  她很懂事,轻轻点了点头,穿着嫁衣静静等着端王府的迎亲队伍。
  ………
  他从不信天,上辈子他以为追逐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享受在那种情境下对他人从身体到思想上的控制。
  一直以来他只信人定胜天,但自从那些梦境碎落再凑不成完整幻想,他开始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有缘起缘落。
  李崇音微颤地闭上了眼,感受着她头盖上的轻纱拂过颈侧,就如同柔荑轻掠。
  此刻他没有更多的依仗,端王延路都做了安排,犹如铁桶般的防卫,非特殊行事无法突破重围。如若这辈子为师应承了你,可有一丝打动你?
  听着李崇音的话语,云栖先是心神被震住,随即想到婚嫁前一日魏司承送来的两封信,一封是他给她的承诺,另一封她能确定是紫鸢的亲笔信。在这电光火石间,两个选择摆在面前,她该信任前世教导她的师父,还是相对更遥远的端王?
  云栖透过盖头,再次看向魏司承的方向,但不知何时,泪水弥漫,她看不清他。
  周围全是祝百年好合的道贺声,一张张笑脸模糊不清。
  所有声音都退去了,安静的好像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魏司承瞬间感受到了什么,虽然根本看不出李崇音在说话,但能从两人微妙的肢体语言中发觉到偏差。李崇音应该是用了内力传输,那么这是只有云栖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哪怕有重兵把守,设置了重重守卫,魏司承依旧警惕而不安。
  按理说以李崇音目前能召集的人手,还不足以威胁到他。
  这里是京城,是他魏家人的地盘,更何况今天他的兵倾巢出动。他李崇音就算是条龙,也要给本王盘着。
  魏司承怕的是意外,比如各种突发状况,还有最重要的…云栖的选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云栖答应婚事是因多方促成,如果有一个离开的机会摆在面前,她是不是就能不顾及那么多外因,选择她真正心底向往的。
  心火烧毫无预兆地窜了上来,他瞬间弯了身,频频冒出冷汗。
  疼得仿佛胃里冒出了无数星火,火焰融化了其他脏器,每一次呼吸都像窒息般,透着血气。
  他死死盯着在李崇音背上的姑娘,那十几步路就好像踩在他心口,每一步都带着一个血印。
  魏司承一手捂着灼痛的部位,冷沉无言。一旁的副将卓岚看出了些什么,低声道:“殿下,是否要…”
  魏司承眉头微蹙,原本淡色的薄唇显得冷白,冷岑冰封的声音响起:“等本王命令。”
  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
  见了血,什么都来不及了。
  魏司承看向隐匿在房顶的弓箭手,只要他一声下令,他们就会对准李崇音。但实际上以李崇音与云栖的距离,他若拿云栖做伐,弓箭手是无法把握精准度的,很有可能会误伤。
  哪怕没误伤,李崇音也完全有机会将云栖作为肉盾。
  李崇音挑选了绝佳的机会与角度,只要云栖在他身边,魏司承根本不可能下令。
  魏司承望着盖着红头纱,看不到表情的云栖,仿佛在等候着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宣判。
  看似过了一场前世今生的轮回,实际上也只有几步路。云栖仿佛闻到李崇音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这个香味有些熟悉,她的思维渐渐沉重,原本清晰的思绪也迟钝了一些。
  云栖只吸了几口,立刻察觉到情况有异常。她屏住了呼吸,在衣袖的遮掩下,那只桃木簪子抵住李崇音的脖侧动脉:“安全…送我入花轿。”
  她没想到才不过几吸,就有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的感觉。看外面的场面还有重影,耳边时不时传来李崇音透着诱惑的声音,语速仿佛含着某种奇妙的旋律,话语内容是她曾经最向往的。
  他说,余氏最希望的是她得到幸福,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会理解她。如果她愿意离开他会想办法让李昶夫妇重新在詹国生活,他会陪她过上日出而作,田园篱下的生活…
  他描述的美好生活配合她昏沉的思绪,意志力薄弱的人还真有可能妥协。
  李崇音的确做了几手准备,先用紫鸢打开云栖心门壁垒,再用言语引导云栖想起前世他们之间未完的遗憾,如果这两者还无效,再配合身上的香,直捣黄龙,让她直面她想逃避的与端王的婚事……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它,就有机会翻盘。
  现在,已经一寸、一寸地打下她的心,他要她主动离开,那才有机会让魏司承无法动手。
  但让李崇音想不到的是,还藏着一根簪子在衣袖里,在他明明打破她心防的情况下还是用簪子抵住他的命脉。
  众目睽睽之下,李崇音肆无忌惮。
  云栖却不敢让人发现她的状况,她昏沉地咬下舌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流了血,这是最隐秘的方式。
  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李崇音发现,这辈子反抗的云栖比前世的小尾巴更有趣,她居然能在迷魂散的香味中寻找解除办法,不惜自损也要破局。又意外又让他心动,这才是他的阿栖,与其余无趣的人相比,她是那么的生动。
  “云儿认为这么个木簪子就能威胁到我?”李崇音丝毫没有命门被抓住的紧张,反而略带调笑和遗憾地说。
  “不能,但…我可以让它刺入我的咽喉。”云栖笑得无力,眼神却冰冷果决,靠近李崇音的耳廓,“兄长…要试试吗?”
  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我自己?
  云栖几乎是破釜沉舟的,她相信魏司承没有骗她,紫鸢应该就在他安排的地方。她更是很快想明白了关键点,这辈子的李崇音和上一世有了差别,他很危险,这种危险有可能还是针对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自己的。
  魏司承虽无法改变李崇音用内力形成的音道轨迹,却能听到云栖的低语。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魏司承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重音了,接下来的狂喜溢满到鼻腔酸涩的程度,那些灼热像被施了什么仙术,从闷痛到消失不过几个呼吸。
  魏司承胸腔上涌上了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他直接下了马。在周遭一片哗然中,众人瞠目结舌中走向李崇音与云栖,在他们面前站定。
  魏司承伸出了手:“剩下的路,本王来吧。”
  喜娘见状,急忙过来,阻止道:“端王殿下,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既然娘家兄弟已经背了一段路,也算合了规矩。她是本王的妻,剩余的路,是为走向端王府,那么本王背有何不可?”
  李崇音与他的目光撞上,两人目光中都带着浅笑,但笑意没传到眼底。
  对峙了一会,云栖终于被放开,在下地时腿软的瞬间被扶住。
  坚硬又透着安定人心的温暖支撑住了她,魏司承低声道了一句:得罪。
  云栖还未反应过来,在一片吸气声中,被魏司承打横抱了起来。
  云栖睁大了眼,透过头纱怔忡地看向那人坚毅的下颔,以及不清晰的五官,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般。
  她止不住微颤,轻轻将头转向他胸口,以消散脸上越来越高的温度。
  “我们这老九真是……亏他做的出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本王更好奇这个李五了。”
  几个王爷摇摇头,有点看不过自己兄弟的迫不及待,但也忍不住内心的窃喜,一个醉心于女子的王爷,是不会有精力去玩弄权势的,这说明魏司承就算屡立战功,也的确对那位置没兴趣。
  云栖回头,隐约看到落在后方的李崇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口型是:好好休息。
  他看上去那么风光霁月,似乎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互动都完全没影响到他,云栖心狂跳了一下。
  她感觉,这可能不是结束。
  她忍不住握紧了魏司承的衣袖,魏司承感到她的慌乱,他隐约闻到她唇齿间的淡淡血腥味。
  她伤了自己?
  魏司承身上没有止血的药丸,只能先按下她的睡穴,让血液流动速度减缓。
  在她彻底昏沉而去的时候,已经入了花轿内,被安置在柔软的榻上。
  耳边传来魏司承温柔的低语:“剩下的交给我。”
  云栖安心地闭上了眼,心安处温暖而充实。
  李崇音微笑着,任谁都知道如果李云栖中途弃婚离开,她与魏司承的婚事再无可能,皇家是不可能再要这个让他们颜面尽失的媳妇。
  他看着云栖被抱入花轿的身影,淡声道:“可惜。”
  余氏等人看着火红迎亲队伍离开,滚滚红尘尽数散去,天上的艳阳似要将这婚嫁燃至烈火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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