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苏梦枕的手里已经没有刀,但他仍旧挡在白衣男子的身前,看我的眼神也越发冷淡,我觉得有点难过,我以前从来不会为了陌生人难过,可他怎么就这么像我爹?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吧,我不动他。”
  我问苏梦枕,“苏梦枕,你住在哪儿?我以后要去哪里找你?”
  苏梦枕没有开口,我身后的狄飞惊说话了,他的语气里仍然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苏公子是金风细雨楼之主,自然住在天泉山。”
  我记住了地址,然后准备走,我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苏梦枕,他腿上的毒气实在太深,可他不要我的帮助,我只能等他回家之后找机会偷偷给他治。
  我临走之前又问了问一直在回答我问题的狄飞惊,“你的颈骨断了好几年了,再有两三年就完全不能治了,还有眼睛,二十年内不废功,一定会瞎,你怎么练得全是毁坏身体的武功?你要不要治?”
  那边的王少侠吃惊道:“你不治颈骨,是因为武功?等等!狄飞惊居然会武?”
  狄飞惊仍旧是笑了笑,然后拒绝了我的好意。
  我只能理解他一半,对江湖人来说武功当然重要,但这种要付出健康作为代价的邪异武功,基本上都是当时练了很厉害,熬过身体巅峰期的十几二十年就不行了,等到那个时候,再后悔都来不及。
  但他已然拒绝了我,除非他自己后悔,我也不会再多言。
  我离开了下着雨的长街。
  关七走得很快,他身上有我的掌力留下的气息印记,我仍能循着印记找到他,但我并没有去找他。
  我想去找狄飞惊说的巨侠方歌吟的义子方应看,问问他义父的下落。
  汴京城的区域划分很严格,想找神通侯府一点都不困难,我甚至不需要问路,就能知道大致的方位。
  然后我发现关七的逃离路线似乎和我是一致的。
  然后我在神通府看到了被囚禁住的关七,好几个人哄着他骗着他,叫他七圣主,喂他喝了一碗药,让他戴上了镣铐,又把人关在特制的重铁笼子里。
  原来关七受神通侯府的控制。
  我对他的境况很是唏嘘,毕竟也是一个宗师级的高手了,只是因为走火入魔,就被人哄骗着做了打手,平时的待遇还这么差。
  我摸到小侯爷的房间里。
  他放出关七差点被人埋伏杀死,自己倒是睡得很早。
  我借着夜色看清了这人的面目,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方小侯爷很年轻,甚至有些少年人的感觉,修眉凤眼,高鼻菱唇,俊中带俏,容貌如画。
  平心而论,长得非常好看。
  但我毫无怜惜之情,我只喜欢剑眉星目的男人。
  我把他从被褥里拎起来。
  小侯爷猛然惊醒,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毫无睡意,但又分明带着水汽,显然是个十分警惕的人。
  我的手按在他的后脖颈上,提醒他,“别叫,你是方应看吧?我只是想问你点事。”
  方应看嘴角扯了一下,苦笑道:“姑娘入侯府如进自家后院,想来那些废物叫来也没用,有什么问题,姑娘就问吧。”
  我有些惊讶这人的识时务,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道你义父的行踪?放心,我不是要对他不利,只是想向他请教几招。”
  方应看顿了顿,问道:“义父义母常年在外,我实在不知他们近来又去了哪里。”
  他言语之间带着些落寞的意思,话已说完,却好似还带着未竟之语,我立刻想起狄飞惊说过的话,这个方应看,他是个义子,并不是亲儿子,虽然继承了义父的爵位,但显然他义父并不看重这些。
  我按着他脖颈的手松开,方应看顿时长出一口气,他声音低弱道:“姑娘……”
  我已经准备走了,毕竟狄飞惊说隔壁诸葛神侯也是个比关七还要厉害的高手,但方应看叫我,我就回了一下头。
  迎面一阵细如春雨的弩针。
  我第一次夜袭别人,自己遇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很快地移开一步避开弩针,这时脚下又有机关被触动,方应看手里连按下床头几个机关枢纽,用一种很快的速度朝着窗口飞掠过去。
  箭如雨,毒烟弥漫,刀光自床下飞出。
  这一定是个做了很多亏心事的人。
  要是换成别人,这满屋子的机关还要招架一段时间,足够十个方应看跑路,但我不光刀枪不入,还百毒不侵,我一脚踹烂离我最近的机关,在方应看翻出窗户的同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拎着他离开房间。
  然后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大把暗器。
  我叹为观止,问道:“睡觉不咯得慌吗?自己起夜不怕触动机关吗?你犯什么事了心虚成这样?”
  我没从方应看的身上感受到一丝血气,除了他的武功也在先天高手一档之外,他看上去太正常太友善了,是以连我都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是我失策了,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显然杀人并不用自己动手,没有血气不代表人也善良。
  方应看没有回答我的话,只定定地盯着外间一地昏死过去的护卫看。
  我揪着他晃了晃,“本来你对我动手,我应该杀了你,但是念在是我先不请而来,今天的事就算了,倘若以后我听说你作恶,一定拧掉你的头。”
  我把方应看放下,忽然瞥见我的裙角沾上了一层黄黄的毒烟凝固成的污垢。
  不光裙角,整件衣裳都蒙上了那层污垢。
  我愣住了。
  我的裙裳,是包夫人给做的,她是那么一个热心可爱的小老太太,嘴碎心软还很好骗,信佛,总是拿着包大人的俸禄去布施,说这样来世会有福报,我起初烦她,后来不烦了。
  她喜欢给亲近的人做衣裳,还爱绣花,绣得很漂亮,她故去之后我一直很珍惜她给我做的衣裳,这一件是我最喜欢的,因为穿破了,我自己试图缝补,但缝得不是很好,后来展昭拆了线,又重新替我缝了一遍,缝得像是新的一样。
  我穿着它破碎虚空,用一身罡气保护它不被虚空撕碎,只为了留一个念想。
  我愣愣地伸手抠了抠污垢,不光没抠下来,还把被毒烟腐蚀变硬的裙角抠出一个口子。
  这身衣服废了。
  我顿时红了眼睛,一把揪住方应看,把他按到地上揍。
  方应看不过是个先天高手,他的那点反抗对我来说只有让我更加恼火的作用,我只盯着他的脸打,把他漂亮的容颜打成红肿青紫的猪头脸。
  唯有这样,才能出气。
  我打了半刻钟,卸去内气之后的拳头只带着我本身的力道,但我仍然没有对准他过于脆弱的部位,这样会把他打死。
  为了一件衣裳杀人,不好,包夫人也不会为此开心。
  但为了一件衣裳打人,很正常。
  第24章 铁骨铮铮方侯爷(3)
  我把方应看打了个半死。
  但仍然不能释怀,因为我除了生气,还很难过。
  我最后踹了他一脚,红着眼睛走了,因为如果我再继续留下的话,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打死他。
  外面下着雨,已经是半夜。
  汴京仍旧是那个区域划分严密的汴京,只是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没有我的两个宅子,开封府的方位也有小小的变动,旁边是刑部,刑部旁边是神侯府。
  我淋着雨,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毒烟腐蚀大半,假如遭遇毒烟的人不是我,大约尸体都已经腐烂,但它只在我的皮肤上徒劳地留下了乌黑的毒水,顺着雨滴落而下。
  理智告诉我,我该去找个地方弄件衣裳遮体,但我站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开封府前,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
  人在难过的时候,理智尤其脆弱。
  我不能为了一件衣裳杀人,但我可以找其他人发泄,比如诸葛神侯,按照狄飞惊的说法,他至少是个宗师级别的高手,我可以打他,不用怕他被我随便几下打死。
  我踹开神侯府的大门,朝里面喊,“诸葛神侯在不在家?”
  不多时,就有人迎了出来,除了十几个捕快,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我的目光在他的轮椅上流连了一下,确认里面应当藏着许多暗器。
  刚刚被方应看用暗器暗算过,我对这个青年没有一点好感,即便他长得和狄飞惊一样好看。
  青年看到我,眉头一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扬手一掷,披风便朝着我飞来,我接过柔软干燥的披风,顿了顿,忽然就不怎么讨厌他了,我把自己裹进披风里。
  青年的披风很大,可以把我完全包裹起来,带着一点暖香气。
  青年开口道:“姑娘深夜来找世叔,不知所为何事?世叔上了年纪,难得好眠,若非急事,不如说与无情听。”
  我有点奇怪,人怎么会叫无情这样的名字。但我并不很在意,我对无情说道:“我听说诸葛神侯武功很高,想和他切磋几招。”
  无情身边的一个小童怒声说道:“放肆!我家神侯是什么身份,岂是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无情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理那个小童,而是又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他切磋。”
  无情的眸光清清冷冷,他打量了我一会儿,忽而说道:“一样是切磋,无情同姑娘一战如何?倘若无情不敌,再请世叔。”
  我觉得这个小伙子可能对自己的武功有什么误解。
  我犹豫了一下,我现在满心的火气,要是和他打起来收不住力,很有可能出事,但放在人家的立场上,连手下这关都过不了,还想和人家老大打,实在是有些过分。
  于是我和他商量道:“十招,我要是在十招内制住你,你就把你世叔叫出来,我要是制不住你,我就离开,再也不上门。”
  刚才说话那小童又嚷道:“十招!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公子吗?”
  无情却道:“好。”
  于是我闪身上去,眨眼间离他只有三步,他的反应比方应看要快,抬手就是一发飞刀,我避开飞刀,他的轮椅已经向后猛转,十余个机关齐齐打开,漫天的银光将我笼罩在内,不得不说,还有点好看。
  我外放出一层罡气将暗器全部打落,脚下踏月法疾速向前,一个手刀击在无情即将发出袖箭的手上,随即握住他另外一只手的脉门,单指点在他的眉心。
  我说道:“你输了,让诸葛神侯出来。”
  其实无情的脚下还有机关,我和他距离又如此近,他要是不识相,还可以再拼一把,但显然这是个聪明人,已然发现了他和我之间的巨大差距,于是他承认道:“是,我输了。”
  不需要无情去叫,得到消息的诸葛神侯衣冠整齐地来了,他有些像关七,明明年纪不小了,看上去却有一种孩子般的俊朗,只是他比关七要多一些皱纹,总体来说,是个看上去就很有武林名宿感觉的老人。
  一个实打实的大宗师,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放开无情,对他颔首,“你们这里,有练武场吗?”
  诸葛神侯问道:“姑娘来此,只是为了切磋?”
  我反问道:“你怕死?”
  诸葛神侯笑了,他手里握着一杆很漂亮的红枪,漂亮到几乎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会使用的武器,他说道:“对我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谓的死。”
  我知道他已经有了战意,也并不是真的怕死,但出于对我平生见过的第一个大宗师的尊重,我还是配合他废话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诸葛神侯说道:“姑娘只是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了这句话。”
  我生气道:“我没有读过书。”
  诸葛神侯于是不再说话,带着我来到了神侯府的练武场,无情带着捕快们跟了上来,却不上前,只是离得不远不近地守着。
  练武场站定,诸葛神侯格外多问了一句:“姑娘可有趁手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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