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宋越川就在附近跟人谈合作, 收到贺子羡群里的@时,他刚从会议室里出来。
  群里的那张照片,靠近镜头的女孩长发及腰, 即使她多了一道齐刘海, 戴着大大的眼镜框, 但这并不妨碍宋越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恩禾。
  五分钟后,宋越川到了咖啡厅, 贺子羡就坐在吧台那,见西装革履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出声调侃:“哥, 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宋越川眼尾轻抬,没搭理他,视线望向落地窗的位置, 狭长幽深的黑眸危险地眯了眯。
  女孩轻颦浅笑,正跟身前的男人相谈甚欢。
  恩禾微垂着眼,抿唇淡笑, 莹白微粉的脸颊露出浅浅的小梨涡, 拿着小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小蛋糕, 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看清女孩对面坐着的男人,宋越川心口一窒, 而后跟个没事人似的收回目光, 随即拉过一张椅子, 坐在吧台那。
  他指尖把玩着咖啡勺, 偏头听着贺子羡说话, 视线却定格在一个地方, 下颚的线条利落分明, 唇角噙着抹寡淡的笑意。
  她说不考虑感情问题,扭头就可以跟别的男人相亲。
  这丫头不是颜控吗?怎么换成别人反倒一点也不挑了。
  宋越川勾着唇角,俊脸似笑非笑,清眉黑目间笼罩着一层阴郁。
  恩禾垂眸,神情格外专注地吃着餐盘里的小蛋糕,收到唐慕的微信反馈之后,她似乎跟那位男士挺合拍。
  将眼前的相亲男跟那位对比之后,恩禾决定继续将错就错。
  面前的人一板一眼地做自我介绍,从他的工作单位,家庭背景,一直到对女方的要求,以及婚后的生活,事无巨细。
  男人看着憨厚老实,但思想很传统,仗着自己的条件比普通人好一点,此时的架势就跟皇帝选妃差不多。
  “唐小姐,我希望咱们结婚以后,你可以辞掉工作,专心做一名全职太太,好好相夫教子。”
  恩禾:“......”
  “我对唐小姐的印象不错,如果咱们婚后能生一个男宝宝,那就更完美了。”
  一开口就让她辞职,生男宝宝,恩禾顿时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封建社会。
  耐心终于一点一点耗尽,恩禾唇角的笑意散去,看着餐盘里的甜点胃口全无。
  男人似乎对恩禾很满意,全程张嘴叭叭个不停,从结婚生孩子,到妻子该如何照顾公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不是在找老婆而是找保姆。
  宋越川就坐在两人不远处,将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他目光懒散地垂眼看着杯中的咖啡,薄唇紧抿,动作极小地磨牙。
  又是生男孩,又是如何照顾公婆,宋越川冷哼了声,握紧的拳头咯嘣作响。
  这丫头昨天对他摔门,今天却能淡然平静地听这种奇葩废话。
  倒是挺会区别对待。
  男人一副高谈阔论的架势:“结婚以后,我会给你每个月一千五的生活费,要是生男孩,还有——”红包奖励。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走来一个人。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停在这位相亲男身后,恩禾下意识抬头,目光顿住,沉默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
  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俊美的五官轮廓立体深刻,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一只手闲散慵懒地插兜,另一只手举着咖啡杯,直直对着顾先生面前的餐盘倒下来。
  深褐色的咖啡一滴不剩地洒进相亲男吃到一半的牛排上,对方精心挑选的白色衬衫,顿时溅满了深褐色的污渍。
  相亲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咖啡溅了一身,他丢了刀叉,惊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气得尖叫:“你在做什么!”
  宋越川垂眸扫了眼手中的空杯子,漫不经心地松手,陶瓷杯和餐盘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
  他声线很低,不急不缓地开口:“抱歉,手滑。”
  两个男人站一块,宋越川身高逼近一米九,显然比对方高出了大半截,颇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场,他低垂着眼,漆黑浓密的长睫覆盖,疏懒的神态带着一丝倦怠和傲慢。
  恩禾抿唇,放下勺子,巴掌大的脸无波无澜,宛如目睹一出与她无关的闹剧,视线掠过相亲男气急败坏的脸,最后看向宋越川。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面前的男人神色疏懒,微歪着脑袋,透着股不着调的漫不经心。
  相亲男拿纸巾擦衣服,气得跳脚:“你就是故意的!”
  “服务员!服务员在哪!我要投诉!”
  膀大腰圆的男人指着宋越川的鼻子,嘴里吐沫星子横飞。
  宋越川眉梢轻挑,眼眸危险地眯了眯,舌尖顶着腮帮子。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用手指着鼻子。
  他抬手,不耐烦地握住男人的食指,毫不费力地往后一折,男人的眼睛猛地睁大睁圆,吃痛地闷哼一声,油光满面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没等宋越川松手,相亲男自己抽回手,疼得嘴唇都在哆嗦。
  宋越川耐心耗尽,没功夫继续跟这人废话,薄薄的嘴皮轻掀,吐出一个字:“滚。”
  相亲男似乎还想说什么,另一头的贺子羡早就看情况不妙,朝身旁两个大汉微扬下巴。
  相亲男气得大喊大叫,很快被两个保镖模样的人面无表情地拖出了咖啡厅。
  耳根子终于清静,恩禾仍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完这出戏,她倒是挺想知道宋越川怎么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面前的男人气定神闲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视线扫过恩禾餐盘里的甜点,薄薄的嘴角轻扯。
  昨天还跟他说不喜欢吃甜食,今天来这相亲倒是吃的挺开心。
  恩禾粉唇微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宋越川坐在恩禾对面,拿过一旁没用的湿巾纸,慢条斯理地将那只手擦得干干净净,声线因为压抑着烦躁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低沉:“苏小姐拒绝我,就是为了跟这种人相亲?”
  女孩卷而翘的眼睫扑闪,像两把毛茸茸的小刷子,轻轻地看他一眼,笑了笑:“相亲不是挺正常?跟宋先生有关系吗?”
  宋越川心里一梗,无声地凝视着她,沉声缓慢道:“那苏小姐要不要考虑我?”
  闻言,女孩秀眉微蹙,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宋越川敛眸,难得正色,“本人条件还行,婚后全部财产上交,一定全力支持老婆的工作。”
  他应该照搬了刚才那位顾先生的自我介绍,每一条都完美到无懈可击。
  宋越川注视着恩禾的眼睛,语速不经意间放缓,一字一语说得认真:“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但在他心里,老婆始终第一,孩子第二。
  面前的男人似乎真把这当做了一场相亲,将自己的心意毫无遮拦地坦白在恩禾面前。
  像宋越川这样的优质相亲对象,应该是很多女生心中梦寐以求的。
  如果恩禾跟他素不相识,第一次在这遇见,她说不定真的会将就。
  恩禾抿唇,目光落在面前这张看似俊美无害的脸上,实在太具有欺骗性。
  沉默了会,恩禾神情似有不耐,淡声问:“宋先生说完了吗?”
  女孩依旧无动于衷,宋越川薄唇嗫嚅着,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恩禾不想在这待下去,快速给唐慕发了条消息,随即拿了包就要离开。
  眼前的男人清眉黑目,面容沉寂,自嘲般勾了勾嘴角,眼眸落在恩禾身上,淡声开口:“我不会放手的。”
  也绝对不会看着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除非他死,别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恩禾呼吸顿住,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穿过身体,轻轻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两人像是博弈中的棋子,他一步步紧逼,而她寸步不让。
  恩禾抿唇,没有回头,清丽的眉眼间无波无澜,笑得比他更讽刺:“但愿宋先生说到做到。”
  恩禾径直离开,经过吧台那看到贺子羡,瞬间明白过来,宋越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有人通风报信。
  对上恩禾的视线,贺子羡无辜地眨巴眼,有些心虚地挥手跟人打招呼,只得到一记凉凉的白眼。
  ......
  回家没多久,恩禾接到唐慕打来的电话。
  据说那个相亲对象对“唐小姐”很满意,可惜中途遇到个神经病,把好端端的约会给搞砸了。
  唐慕:“恩禾,我今天好像相亲成功了。”
  可惜被个人品不怎么样的前任,愣是给搅黄,状况与恩禾遇到的如出一辙。
  唐慕当时没注意自己找错了位置,结果对面坐着的人不仅姓顾,而且也是名律师。
  而跟恩禾见面的那位才是唐慕真正的相亲对象。
  但那个叫顾朗的律师却约了唐慕下次吃饭。
  阴差阳错,将错就错。
  恩禾静静听着,庆幸唐慕错过那个奇葩对象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起宋越川的话。
  倒是学去了相亲的精髓。
  唐慕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你跟宋越川现在什么情况?”
  恩禾抱着画板发呆,语气淡不可闻:“他想追我,我没答应。”
  电话那头的女孩声音很轻,态度却跟之前一样,拒绝得很坚定。
  唐慕斟酌片刻,缓声道说:“如果你还没有放下他,或许可以再试一试。”
  恩禾抿唇,微垂着视线,眼神有些放空,问:“唐慕姐,如果是你,你会选择跟他重新开始吗?”
  没料到女孩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唐慕愣了一下,而后释然地笑笑。
  她的那位前任远比宋越川渣得多,算是彻头彻尾的渣男,如今婚期在即,居然还要跟她纠缠不清。
  两人一旦结束,就不会有复合的可能。
  但恩禾跟宋越川,跟她和周景行不一样。
  唐慕:“如果我对那个人还抱有一丝希望,我会试一试。”
  可惜对方是周景行,他的父母是一座跨越不过去的大山,两人即使和好,也会重蹈覆辙。
  闻言,恩禾抿唇,没再说话。
  -
  a大附属医院跟城西的一家福利院,一直以来都有帮扶活动,医院每个月都会派十几名医护人员过去,帮那里的孩子跟老师定期体检,顺便做一些公益活动。
  周末一大早,恩禾跟几个同事一块坐上大巴,带上一大堆东西去了城西的福利院。
  这是a市最大的一家福利院,从建立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今年年初得到一家公司的资助,所以老旧的建筑全都翻修了一遍。
  半小时后,大巴车稳稳地停在福利院门口,车里的医护人员身着白大褂,一个接一个下车。
  恩禾抬眸朝四周看了眼,忽然瞥到不远处停着几辆黑色的商务轿车。
  其中有一辆熟悉的奥迪a8,恩禾秀眉微蹙,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可惜车旁边有一个公告牌挡着,具体的车牌号看不清。
  恩禾狐疑地收回目光,宋越川应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
  转念又想到上周的相亲乌龙,那家伙有什么做不到的?
  恩禾甩甩脑袋,没再纠结,在福利院老师的带领下进了教学楼。
  来迎接她们的是副院长,一行人上楼,院长感激道:“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害大家每个月都要来这跑一趟。”
  “周院长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有人问:“那些孩子呢,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要是换作之前,这些医护人员刚一下车,那些小孩子都会飞奔过来跟大家打招呼。
  院长笑笑,眉眼温和慈祥:“今天有资助的爱心人士过来,孩子们现在都在活动室。”
  说着,院长便带一群人上楼。
  恩禾跟在院长身边,静静听着,却没说话。
  到了活动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视线望过去,恩禾正欲推门的手忽然停住。
  活动室里,那道身形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旁边围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小朋友,正微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男人微垂着眼,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笑意懒散,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一支飞镖。
  他正前方的位置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飞镖盘,已经有三支飞镖正中区域最小的靶心。
  见恩禾突然停下来,院长“咦”了一声,随后推开门带大家进去。
  身后的人蜂拥而至,只有恩禾迟疑地站在原地。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宋越川回头,看到进来的医护人员,他眉梢轻挑,黝黑的眼底无波无澜。
  越过人群,宋越川狭长的眼眸微眯,在队伍的最后面看到那抹熟悉清丽的身影。
  穿着白大褂的女孩纤瘦清凌,乌黑柔软的长发扎成一束马尾,没了之前的假刘海,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五官精致小巧,花瓣似的粉唇微抿。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恩禾也静静地看着他。
  宋越川眼睫微敛,若无其事地回头,唇角的笑意却悄悄蔓延开。
  他伸手揉了揉身旁那个个头最高的小男孩,懒洋洋的语调带着微不可察的愉悦:“看好了。”
  语落,他将手中的飞镖对准靶心,手腕轻晃了两下。
  “啪”的一声,飞镖正中靶心。
  飞镖盘上的四支飞镖全都汇集在靶心,快要将最中心的位置填满。
  飞镖正中靶心的那一刻,周围的孩子激动地跳起
  来欢呼,脸上的雀跃比自己投中还开心,抓着男人的西服裤说想学。
  这样的画面难得一见,竟毫无违和感。
  恩禾依旧面不改色,冷着脸看过去,心里轻嗤,这人是不是在故意耍帅。
  很快耳边传来小护士冒粉红泡泡的声音。
  “哇,这人投镖的姿势也太帅了吧,而且很准!”
  “你们不觉得他很眼熟吗?好像上过热搜诶。”
  “当然知道啊,现在应该是丰英投资的ceo吧?”
  几个小护语气激动地小声讨论,恩禾静静听着,一直没搭腔,随即将手上的医药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她刚才的预感没错,那辆车的确是宋越川的。
  不知又是巧合还是人为。
  身旁一个半大点的小孩抓着宋越川的裤角,撒娇似的轻轻拽了一下,奶声奶气道:“叔叔,我也想玩。”
  宋越川弯腰俯身,半蹲下来,视线与小男孩平齐,勾着唇轻笑,喉间溢出的声音慵懒含笑:“想玩可以,但叫叔叔可不行。”
  他顿了顿,狭长的幽深的眼眸笑意浅淡:“得叫哥哥。”
  恩禾就站在他不远处,听见这话无语地只想翻白眼。
  这家伙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厚脸皮。
  果然,小朋友眨巴着眼,咧着嘴角笑,声音甜甜的喊人:“哥哥。”
  恩禾:“......”
  接着,宋越川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将小孩抱进怀里,将一支飞镖递给他,低沉温朗的声音竟难得显露出几分温柔。
  “拿好这个,然后视线对准靶心,像这样。”
  宋越川抱着小孩,很有耐心,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小朋友肉嘟嘟的小手,一起抓着那支飞镖。
  他薄唇轻启,低声数着1、2、3。
  当数到三,两人手中的飞镖“嗖”的一声直接飞出去,堪堪擦着最边缘的线,落入靶心。
  “哇!我也投进去啦!”
  小朋友激动地直拍手,宋越川勾唇笑了笑,随即松手,将人放到地上。
  恩禾抬眸看了那人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对小孩居然这么有耐心?
  周围的孩子喧闹声一片,吵着闹着也要玩,周院长哄劝了几句,大家只好乖乖排队,等体检完再玩。
  宋越川慢条斯理地起身,抬头时,视线不偏不倚地撞进那乌黑澄澈的眼眸里。
  注意到恩禾在偷看他,宋越川墨色的长眉微挑,深邃的眼底划过抹得逞的笑意。
  恩禾扯着嘴角,回他一个微笑,云淡风轻又有点轻蔑,也就哄哄小孩罢了。
  女孩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计和血压仪。
  身旁走过来一个人,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恩禾手里的血糖仪。
  恩禾微垂着脑袋,长长的眼睫遮盖住眼底的情绪,丝毫没搭理他,将箱子里的仪器全都拿出来。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藏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要是想玩,叫我声哥哥也行。”
  男人脊背微弓,修长有力的长臂撑着桌面,唇齿间呼出的温热唇息,一点一点萦绕在她耳畔。
  恩禾动作一顿,下意识眉心微蹙,随即指尖抵住男人的肩膀将人不露痕迹地推远,目光凉凉的睨着他,粉唇微张,语气也冷下来:“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宋越川垂眸,眸光缓慢地划过女孩清丽精致的眉眼,刻意不去注意她眼底的疏离和寡淡,不假思索道:“只对你一个人厚脸皮。”
  从她回来开始,宋越川都数不清,自己厚脸皮了多少回。
  慢慢的,居然成了习惯。
  恩禾继续手头的工作,鼻间冷哼了声,不露痕迹地瞪他一眼,再也不想说话了。
  小朋友们排排队测体重,量身高,恩禾在一旁拿着表格登记。
  宋越川则站在她旁边,哪也不去。
  反正她都说他厚脸皮了,不干点什么,都有点对不起这称呼。
  慢慢的,就变成了宋越川帮小朋友报名字,报学号,恩禾好几次眼神颇具警告意味地睨他一眼,宋越川就跟没看见似的,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
  女孩微垂着脑袋,长而卷的睫毛扑闪扑闪,像两把毛茸茸的小刷子,小巧秀致的鼻梁,腮帮子气呼呼地,神情却专注得有点可爱。
  宋越川抿唇,视线不动声色地望过去,眸光蓦地变柔,黝黑的眼底是少见的温柔缱绻。
  体检之后,就是孩子们的活动时间,一群医护人员脱了白大褂,身着便装跟小朋友一起做游戏。
  恩禾则跟着一名老师一块去了器材室拿器材。
  宋越川主动帮忙,恩禾从头到尾都没看他,反正已经可以做到无视了。
  三个人一块到了器材室,那名老师去里面推排球车,恩禾则去了旁边拿乒乓球球拍。
  装着乒乓球球拍的箱子被人放置在架子的最顶层,恩禾微仰着脑袋目测了一下距离,于是踮起脚伸手去够,可惜只有指尖能碰到那个纸箱。
  恩禾蹦跶着跳起来去够,纸箱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
  宋越川拿着一筐篮球过来时,便看到小姑娘正吃力地垫脚去扒拉最上面的箱子。
  纤瘦娇小的身形,动作努力又笨拙。
  听到耳边的动静,恩禾下意识侧目,还以为是那个女老师,结果却看到宋越川。
  恩禾轻飘飘地收回视线,没再犹豫,托着纸箱的底部抱下来。
  当箱子的沉重力全部落在她掌心的时候,箱子后面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绊住,恩禾用力一拽,箱子猝不及防地翻倒,直接朝她头顶砸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一道身影飞似的直接朝她冲了过来。
  重物砸落的那一刻,一只手用力扣住恩禾的手腕,将她猛地往前一拽,温热宽厚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压向那堵坚硬如实的胸膛,熟悉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砸了过来,严丝无缝地将她包围。
  耳边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恩禾被人扣着后脑勺,抵着他的胸膛,像是躲在一道保护屏障之下。
  脑中的记忆飞快倒转,恩禾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晚在漳县灾区的画面。
  帐篷倒下来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被他护在身下。
  宛如场景重现。
  装着乒乓球球拍的纸箱落地,箱子边缘耷拉着一根跳绳,跳绳拖着一块木板同时砸下来。
  宋越川拧眉,垂眸扫了眼地上的东西,薄唇紧抿成一道僵直的线条,眼底隐约有安静燃烧的怒火。
  “宁肯被砸,也不要我帮忙。”
  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微哑,似乎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一瞬间将她从回忆拉入现实。
  恩禾回过神来,像是清醒,推开男人环在她腰上的手。
  怀里落了空,宋越川眼睫微垂,虚握了握掌心,漆黑幽深的眼里喜怒难辨。
  恩禾抿唇,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抬眸那一瞬刚要说声谢谢,目光无意中瞥到男人眼角处的那道划痕。
  她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那块木板。
  恩禾没说话,宋越川却拧着眉心,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率先开口:“有没有受伤?”
  恩禾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抬手轻点了一下眉骨的位置,语气少了分平日的尖锐,淡声道:“你这里。”
  宋越川挑眉,伸手就要蹭伤口,恩禾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不怕感染?”
  宋越川动作微顿,收回手,没再去碰。
  他垂眸,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慢慢倒影出女孩精致清丽的面庞。
  恩禾侧目,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直白无保留的眼神,低声道:“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着恩禾抱着那个纸箱离开储物室。
  宋越川呆站在原地十几秒,真像恩禾所说的,乖乖在原地等她。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在哄他,眉骨处传来一顿一顿的刺痛感,宋越川忍着没去摸,黑如鸦羽的眼睫垂下来,低头兀自笑了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几分钟后,储物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有些暗的空间里,耀眼的光芒瞬间投射进来,光影里那道熟悉纤细的身影朝他走过来,女孩手里拿着棉签,药水。
  画面似梦似幻,宋越川歪着脑袋,狭长幽深的眼微眯,目光凝视着那道影子,看着她越来越近,呼吸也不经意间变轻变缓。
  恩禾拿着双氧水和碘伏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先消毒再擦碘伏。”
  宋越川垂眸扫了眼,复又抬眸看她,语气诚恳又认真:“我自己看不见,不方便。”
  恩禾盯着他,眸光冷淡带着一分审视,却迟迟没有动作。
  宋越川眼尾低垂,疼得轻嘶:“帮我这一次。”
  面前的男人眉心微拧,像是真觉得疼,声音温朗疏淡,挑不出一丝破绽。
  恩禾看他一眼,朝他指了指旁边那个垫子,态度客气又疏离,“你坐那。”
  完全是医生对病患的态度,公事公办,不掺杂其他私人情感。
  宋越川薄唇微抿,不敢有丝毫怠慢,非常配合地坐过去。
  恩禾半蹲在他面前,两人视线平齐。
  女孩的马尾垂在肩侧,恬淡好闻的发香清清淡淡的飘散过来。
  宋越川唇角压低,无意识地凑近了一点点,只敢用鼻子偷偷地嗅。
  恩禾心无旁骛,动作熟练地拿出一根棉签,沾了双氧水点在男人伤口上,若无其事地开口:“原来宋先生也有觉得疼的时候。”
  以前他在拳台上跟人对打到头破血流,也没见他吭一声,现在倒会示弱了。
  宋越川呼吸微窒,难得的没出声。
  面前的女孩低着头,拿着棉签处理他冒着血丝的伤口,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就跟蚂蚁咬似的,宋越川像是没痛感,目光懒懒的下垂,黑黢黢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女孩垂在胸前的一缕柔软的长发。
  长发随着女孩的动作轻晃,男人的视线也跟着动。
  宋越川抿唇,鬼神时差地伸出手,温凉的指腹轻轻蹭过女孩发梢,他目光蓦地变柔,像是偷吃到糖果的小孩,笑意一闪而过。
  消毒之后又擦了碘伏,处理完伤口,恩禾收好棉签和药水,将手里的创可贴递给他,淡声道:“自己贴。”
  宋越川垂眸,视线落在女孩莹白纤细的手腕,粉白的指尖捏着一个创可贴。
  他伸手,像是去接,温热的手指触到女孩微凉的手背,恩禾皱眉,迅速将创可贴怼进男人手里,没好气道:“要拿就拿,没工夫跟你磨蹭。”
  宋越川张了张嘴,被怼得哑口无言,识趣地收回手,撕开创可贴,自己估摸着伤口的位置,然后贴上去。
  这不是贴得挺好?
  恩禾起身离开,她听到男人沉声开口,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唤她的名字:“恩禾。”
  面前的女孩身形微顿,宋越川敛眸,继续开口:“能不能再勇敢一次。”
  给他一个机会。
  她只要从那个警戒圈里迈出来,站在那不必做什么,剩下的100步,他愿意向她飞奔过去。
  只要她肯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漫长的沉默里,宋越川喉咙发紧,一字一语格外清晰:“我在努力变好,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一次就好。
  恩禾起身,难得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宋越川。
  脑中闪现出无数个念头,如果是温柔陷阱,跳下去,一定会万劫不复。
  沉默许久,宋越川听到女孩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
  她说:“好啊。”
  宋越川呼吸停住,紧跟着又听到恩禾开口:“下辈子吧。”
  简简单单几个字,心脏像被一把锤子狠狠捶了一下,闷闷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