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借着半明半昧的光影, 恩禾依稀看出来,那个男人应该是喝醉了,动手的时候, 身体偶尔还会轻轻晃两下。
  “起来!别给老子装死!”
  “我他妈从来不吃这套!”
  见女人不再呼救嘴硬, 男人忽然停下, 朝瘫倒在地上的人踹了一脚。
  他自言自语一般:“操,真死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半蹲下来, 弯腰伸手去探女人的鼻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纤细瘦小的白色身影,忽然猛地从拐角蹿出来, 拿着砖头对着男人的后脑勺,“哐当”一声直接砸了下去。
  即使刚才一直在暗处酝酿,但实际操作起来, 太考验一个人的心理素质。
  恩禾这一砖头下去,右手直哆嗦,冷汗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严钟被人从身后偷袭, 脑袋一阵眩晕, 他面目狰狞地捂着后脑勺转身, 刚要开口说话,便见身后的女孩惊恐地睁大眼睛, 几乎是条件反射, 对着他的额头又是一下。
  动作快准狠, 没有一秒犹豫。
  这一次, 面前的男人两眼一翻, 坚实厚重的身体直直地向后倒下去。
  “砰”的一声响, 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地面。
  看着男人倒地昏迷不醒, 恩禾脸色惨白,唇瓣都在打颤。
  她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惊慌失措地扔掉手里的板砖。
  恩禾迅速跑向倒在墙角的女人,看到眼前这张鲜血模糊的脸,她鼻子一酸,眼眶又开始生理性地红了一圈。
  “你、你还好吗?”
  没有得到回应,恩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去探女人的鼻息,还有心跳。
  确定女人还没死,恩禾丝毫不敢松懈,她一边紧盯着不远处那个昏迷中的男人,担心他醒过来反击,警察还没赶过来,恩禾又急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等到110赶过来,男人和女人都被送上救护车,恩禾松口气的同时,身体像被人抽走了骨头,两条腿一软,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幸好旁边有干警扶着。
  恩禾抿唇,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她对身旁的警察小声说了句“谢谢”。
  “小姑娘,那个中年男子是你打伤的吧?”
  恩禾点点头。
  面前的女孩看着白白净净,纤瘦又单薄,干警都有点不相信,那个男人就是被她打晕的。
  “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警局,详细说一下刚才的情况。”一个穿着警服的大叔拍拍恩禾的肩膀,眼神示意她别害怕。
  恩禾的确将人打晕过去,这点没什么好反驳的,只是想到自己第一次走夜路就碰上这事,恩禾不知怎的,越想越委屈。
  她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可潮涌一般的难过沮丧,就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坐着警车去警察局的路上,恩禾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街景,酸酸胀胀的眼眶里水汽汇聚,眼角全红了。
  她偏着脑袋,哭得无声无息,安安静静地掉眼泪,委屈却抑制不住地宣泄而出。
  她只是一个过路的,怎么演变到最后,就被警察抓了呢?
  恩禾虽然脾气不太好,以前很骄纵,但她真的不会做那种触碰法律的坏事。
  她从没坐过警车,更没有被警察当做犯人,带回警察局审问。
  恩禾不后悔刚才自己出手救人,只后悔自己下手太重,那个男人要是被她打成重伤,她是不是就从好人变成坏人了?
  警车里的气氛严肃得不像话,恩禾哽咽的声音细细的,轻不可闻。
  她悄悄抹掉眼角沾着的泪痕,一直坐在她身边的老干警终于忍不住出声安慰。
  “小姑娘,你别太害怕啊。”
  “我们带你过去,就是简单问问当时的情况。”
  “你只要如实告诉我们就行。”
  身旁的小姑娘扎着一束乖乖的马尾辫,瓷白干净的脸颊布着泪痕,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恩禾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声音有点沙哑:“师傅,我会坐牢吗?”
  女孩睁大通红的双眼,问得认真又诚恳,似乎只要别人说“会”,下一秒,她的眼泪又会冒出来。
  老干警被恩禾的表情逗笑,温和地安慰:“不会,你是正当防卫,而且还是为了救人,怎么可能会坐牢呢。”
  “你啊就是年纪小,到时候回答几个问题,我们就让你回家。”
  老干警的语气一本正经,看起来不像是故意安慰她的。
  恩禾抿唇,点点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悄悄落地。
  十五分钟后,恩禾终于到了警察局。
  审讯室里,恩禾才知道,今晚挨她一砖头的那个男人名叫严钟。
  在旧城区工作的干警,基本上都知道严钟这个人。
  一个出了名不学无术的混混,吃喝嫖赌一样都没落下,上半年还因为吸毒,被妻子举报,前阵子才从戒毒所里出来。
  今晚被打的那个女人正是严钟的妻子。
  审讯恩禾的老干警说道:“严钟这人有严重的家暴倾向,去年曾把他老婆打得脾脏破裂送去抢救室抢救。”
  说到严钟,老干警语气颇为感慨:“这人啊,对自己的老婆都这么狠。”
  “他从戒毒所出来那天,就找他老婆寻仇,当时要不是有人报警,估计赵莫春的命就搁那了。”
  得知那两人是夫妻,恩禾怔愣了一瞬,完全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一层关系。
  严钟当时的架势,恨不得杀了赵莫春。
  想到刚才的画面,宛如恐怖电影里的慢镜头,恩禾的后脊背依旧泛着凉意。
  她愣愣道:“他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反目成仇,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既然在一起才觉得不合适,为什么不离婚,让自己这么痛苦。
  老干警叹了口气,说:“小姑娘啊,这样的的事情很多,不是有句老话吗,‘清官难断家务事’。”
  “更何况我们这些做警察的,受害人不追责,我们也没办法。”
  原来这就是现实吗?
  真正踏入社会,恩禾忽然开始畏惧。
  在审讯室待了许久,恩禾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告诉警察。
  很快,医院那边传来消息,严钟目前已经清醒,由于醉酒状态以及脑震荡,才会出现短暂性休克。
  而他的妻子赵莫春伤势比较严重,两根肋骨断裂,后脑勺缝了十几针。
  得知那个男人没死,恩禾顿时松了口气。
  审讯结束,老干警对一旁的小姑娘笑道:“小姑娘,是不是第一次被审讯,紧张坏了吧?”
  恩禾抿唇,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今晚实在太累,折腾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精力了。
  两人刚从审讯室出来,办公大厅忽然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
  混乱之中,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恩禾!”
  听到耳边的动静,恩禾慢吞吞地抬头,看到出现在警察局大厅的男人时,她眼睛微微睁大,整个人愣在原地。
  此时的宋越川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应该是刚刚才赶过来,整个人着急忙慌的样子,乌黑利落的短发湿漉漉的,有些凌乱,不知是汗水,还是洗完澡没有吹头发。
  不远处的男人没有西装革履,此时竟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露出冷感白皙的锁骨。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宋越川薄薄的唇线绷直,胸膛很明显的有一个下伏的动作,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恩禾的视线缓慢地下移,看到那人脚上的一双拖鞋,眸光微顿。
  宋越川快步朝恩禾走过去,悬了一路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见到她平安无事时,慢慢落回了原处。
  恩禾愣愣地看着宋越川走近,那双有力的臂膀紧扣着她的肩头,下一秒,她被一股力量直直地拽入充溢着熟悉气息的怀抱。
  恩禾不知所措,男人的力气大得出奇,她根本无法推开。
  宋越川抱得她很紧,头顶上发传来的声音磁沉沙哑,带着劫后安然无恙的庆幸和后怕。
  她听到他低喃般,心有余悸地开口:“还好,还好。”
  还好他赶过来了,还好她没事。
  恩禾身形纤细又单薄,轻而易举地被他抱个满怀。
  属于他的气息熟悉又清冽,带着好闻的沐浴之后的味道,隔着坚硬温热的胸膛,男人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不断刺激着恩禾的耳膜。
  多像充满陷阱的温柔乡,一旦放松警惕,就会跌进去,然后粉身碎骨。
  恩禾的额头抵着宋越川的胸膛,透过单薄的家居服,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属于他的温度。
  今晚她的确很害怕,窥见一对夫妻不堪又隐秘的一角,也让她一点一点推开通往社会的一扇门。
  此时被宋越川抱着,恩禾原以为,自己一定会抱着他痛哭流涕,委屈又难过地告诉他,今晚在小路发生的一切。
  他一定会摸摸她的头,低声安慰她,有他在,不用怕。
  可是那只小小的雏鸟已经决定要飞走了,怎么还会回头呢。
  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飞下去,也算鹏程万里。
  恩禾置于身侧的手,迟迟没有动静。
  宋越川听到怀里的人轻声开口:“宋先生,抱够了吗?”
  女孩的语气冷淡而疏离,言语间的漠然让宋越川愣了一下。
  接着,他松手,恩禾毫不留恋地退出他的怀抱。
  恩禾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额前蹭乱的刘海,微仰着脑袋,朝面前的男人弯着嘴角笑了笑:“真是巧,在这也能遇到宋先生。”
  三言两语似刀刃,轻轻松松划开两人的界限。
  宋越川唇角收紧,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微垂着脑袋,漆黑幽深的眼眸直勾勾地锁住她,似乎想要看穿她藏在淡然躯壳下的真实情绪。
  恩禾无惧无畏地迎上他的视线,镇定自若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看了眼他脚上的拖鞋,眼神十分不解。
  恩禾抿唇微笑,善意提醒:“宋先生是不是出门太着急,忘记换鞋子了?”
  虽然是晚上,但周围人不少,办公大厅内还有忙忙碌碌的干警。
  两人杵在正中央,已经有不少人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
  宋越川眉心微拧,舌尖顶着腮帮子,忽然哑口无言。
  他该佩服她掩饰得很好,还是夸她放下的挺快?
  今晚接到邓助理的电话时,宋越川刚从浴室出来,听闻恩禾可能遇到意外,那一刻,他的心脏都快停跳。
  一番波折,他才查到恩禾被带去了警察局。
  宋越川对上恩禾的视线,低垂着眼睑,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自己脚上这双不合时宜,滑稽可笑的拖鞋。
  他缓慢地点点头,唇齿间哼笑了声,懒散道:“是啊,出来的太急,忘了换鞋。”
  “让苏小姐见笑了。”
  气氛陡然间变得奇怪,恩禾不喜欢这样,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从他身边经过,径直往外走。
  宋越川静了两秒,现在才意识到,什么叫自讨苦吃。
  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方劝他就此收手,别再继续热脸贴冷屁股,人家不稀罕。
  另一方劝他别跟小孩置气,外面世界那么乱那么苦,她一个小姑娘,他怎么舍得。
  恩禾从警察局出来,已经快到零点,她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一听是要去那片老城区,连连摇头,只说那里路不好走,出租车到不了。
  拦了三辆车,司机拒绝她的理由竟出奇的一致。
  恩禾泄了气,拿出手机,看附近有没有酒店,可以暂时住一晚。
  宋越川坐在车上,车就停在距离恩禾不远的位置。
  看着那些开出租的,一个接一个的拒绝她,宋越川觉得可笑,但又笑不出来。
  真不知道这丫头的倔脾气到底像谁。
  苏维民那人,可真没他女儿这一身硬骨头。
  恩禾在路口逗留多久,宋越川就等了多久。
  恩禾低着头,正在看手机里的余额,身后忽然亮起一束远光灯,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有点不耐烦的情绪。
  恩禾回头看了眼,才发现那人还没走。
  宋越川的车挺多,今天这辆是白色的。
  恩禾没搭理他,将手机放回包里,打算先离开这,能走多远走多远。
  看着女孩徒步往前走时,宋越川握紧方向盘,暴躁的又想爆粗口。
  白色帕加尼以龟速跟在恩禾屁股后头,无声无息,某人硬是将一辆超跑开得比拖拉机还慢。
  恩禾装没看见,宋越川也没出声。
  两人像是在博弈,一方执黑子,一方执白子,固执的想要个输赢。
  到了十字路口,恩禾停下来,身后的那辆白色帕加尼也停下来。
  宋越川的耐心慢慢消耗殆尽,他将车往前开了点,停在恩禾旁边,而后降下车窗,试图将自己的情绪克制到平稳,开口说:“上车。”
  恩禾后退一步,看着宋越川的脸,淡声道:“宋先生,我们并不顺路。”
  又来了。
  宋越川终于知道什么叫“怒火攻心”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其实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物。
  宋越川一边暗骂自己脑子有病,可另一边就是不肯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住的那地方,一点也不安全。
  像今天这样的意外,有了第一次,难保会有第二次。
  宋越川气息微沉,语气难得认真:“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恩禾垂眸,没说话。
  六十秒的红灯,漫长又煎熬。
  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恩禾迈开脚步就要走,车窗里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浅灰色的家居服包裹着那条线条流畅的胳膊。
  宋越川抬眸,动作很轻地扣住她的手腕,终究还是放低了姿态,气息微沉:“难不成还要我跪着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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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禾抱着胳膊:“来啊,跪一个。”
  ps:今天有事,所以只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