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他小声说:等我再听到两声,就杀了我吧。
  齐天允默然许久,紧了紧手上的绑带,打了个死扣。
  他说:到时候,来不及解开,咱们俩一块死。
  罗阁飞快抹了抹鼻子,在旁边起哄:可去你的吧。当初跟南舟对上的时候谁跑得最快?老齐你精得跟鬼一样
  齐天允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但他的话却很坚定:怎么都不分开。
  怎么都不。
  今天是周六,上午八点时,校园还不曾完全苏醒过来。
  体育系某间宿舍的门,从外被轻轻凿响,有礼貌,且规律。
  一个男生顶着鸡窝似的乱发,趿拉着人字拖拉开了门。
  开门后,他见到了一个英俊的小白脸。
  小白脸戴着黑框眼镜,眉眼间写满了好学生三字。
  他很斯文地推一推镜架:请问这里是常山河的宿舍吗?
  开门的男生哑着一副还没清醒的破落嗓,对身后漆黑一片的宿舍吼了一声:山炮!有人找!
  常山河打着哈欠,一边用钥匙打开体育仓库的门,一边向身后自称学生会体育部新成员的人询问:真差一筐篮球?
  谢相玉指着仓库门边用油性笔写着常山河名字的白板:少了。昨天仓库就是你收拾的,窦教练让我找你。
  常山河嘀咕着不应该呀的同时,体育仓库的门吱吱扭扭地开启了。
  一股胶皮的淡淡味道迎面扑来。
  常山河往里走去:真丢了道具,窦教练咋不跟我打电话
  谢相玉跟了进去:我不知道。反正你要是找不到,你就得负起责任来。
  常山河在心里暗骂,学生会的人真他妈个顶个会摆谱。
  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捏个半死的小崽子也敢在他面前咯咯哒。
  腹诽着的常山河绕过一层高码着的、约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厚厚软垫后,站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这不是三筐篮球吗,哪里少
  他再也说不出哪怕半个字来了。
  谢相玉手持着一样大概有食指和拇指圈围起来粗细的笔状物。
  现在,笔状物的帽子被摘下了。
  里面安装了一个击发式的铁弹装置。
  一按尾端,就会有类似油性笔笔头粗细的铁杵以弹子的速度猛然弹出。
  常山河喉间的软骨,被这突然抵上他咽喉的铁杵捣了个粉碎。
  谢相玉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赞许道:好用。
  自制的小玩意儿,颇花了些工夫。
  好在效果拔群。
  谢相玉揪扯着常山河的头发,在他不间歇的抽搐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就近往软垫后面一搡。
  他铁塔似的身体踉跄两步,面朝下倒下了,被堆积如山的软垫遮挡了个结结实实。
  在npc身上试验出的武器效果很叫他满意。
  谢相玉准备离开。
  但他看到一个影子逆光站在了体育仓库门口,挡住了他离开的、唯一的路。
  与此同时,沙沙的细响,再次在他耳边奏鸣开来。
  对谢相玉来说,这是第六次了。
  他看到了那个影子当着他的面,扭曲成了四肢着地的样子。
  他也看到了那影子四脚并用地向自己冲来。
  但他始终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盈盈的。
  当那扭曲的怪物冲到自己面前时,谢相玉抬起脚,准确地踩了下去。
  他踩碎了一团空气。
  你好。
  谢相玉站在空无一人的仓库内,语带笑意。
  我等你很久了。
  现如今等到了,他也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走出体育仓库,妥善地锁好了,扫平了身上衣物的一切皱褶。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体育仓库。
  准确来说,现在,哪怕是能目击到他离开体育仓库的人,都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谢相玉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真正的目的地。
  从刷卡进入公寓内的美国女孩身边轻巧一转,谢相玉毫无阻拦地突入了留学生宿舍内。
  他单手把玩着他精心设计的小道具,旁若无人地踏入了留学生宿舍的管理处。
  管理员是个烫着大波浪的外国女人,正在看着杂志喝咖啡。
  谢相玉路过她身边时,无声地把手抵在太阳穴上,略俏皮地一点脚尖,算是跟她打过招呼。
  在女人背后,谢相玉堂而皇之且肆无忌惮地搜查每一个抽屉,每一个角落。
  他低低哼着曲调欢快的歌曲:wewishyouamerrychristmas
  他丝毫不担心被发现。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乐声终止在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房卡。
  房卡上写着名字。
  原名:洛多卡蒙托洛卡。
  中文名:江舫。
  他抽出这份他想要的礼物,藏入了掌心。
  在脚步轻捷地走出管理员宿舍时,转椅上的管理员恰好回过头来。
  眼前情境,让她疑惑了片刻:
  刚才自己有打开抽屉吗?
  第51章 沙、沙、沙(十六)
  周六。
  他们进入副本的第47个小时。
  尽管南舟和江舫都认为,这股力量本身存在的悖论性质,决定了它不会在现实世界里留下它产生的源头。但李银航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用津景大学加上各种关键字,在浏览器上检索了近十年来学校里出现的异常死亡事件。
  她还去了图书馆,在报纸杂志区流连了整整一个下午。
  但综合看来,闹得顶了天的就是十几件自杀事件。
  因情,因毕业,因家庭矛盾。
  每一件都和403没什么关系。
  哪怕是闹得最沸沸扬扬的行政楼跳楼自杀事件,距离403教室也有整整半个学校的跨度。
  他们连选择自杀地点都不会选择使用率极低的东五楼。
  而被选中的九个人,的确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
  其中设定人品最有问题、玩得一手好霸凌的体育系三人组,针对的也是偷窥女生宿舍的谢相玉,属于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他人连期末作弊、夜不归宿的记录都没有。
  学酥李银航勤勤恳恳做了八页笔记,才终于承认学霸的结论是对的。
  所有和津景大学相关的、曾危及过人身安全的事件,都与他们当下遇到的沙沙声毫无关联。
  南舟也来了图书馆,在李银航斜后方的书架上挑选书籍。
  他从书丛中探头出去,看到李银航一边做笔记一边抓头发,就又缩了回去。
  他对身侧的江舫说:她是在做无用功。
  这次他们遇到的鬼,没有一个明确的源头。
  更准确地说,只是纯粹的恶意而已。
  再说句极端点的,哪怕把建校以来所有发生在学校里的人命事故加起来,把十几个未经世事、一碰到失恋、延毕就要死要活的大学生的咒怨全算在内,也不该达到这样强烈的诅咒和抹杀效果。
  南舟一本正经地说:按照能量守恒定律,这不科学。
  江舫笑说:我知道。
  江舫又说:但这样能让她有点事做,也好打发一下时间。
  说话间,南极星嫌热,挪着圆滚滚的屁股想从南舟的卫衣后领口钻出。
  江舫从后面轻轻勾住他的领子,帮了南极星一把,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南舟后颈的那一片牙印。
  南极星三跳两跳,窜上了他的肩膀,选了位置和触感最好的左侧锁骨,屁股一沉,把自己舒舒服服地窝了下去,细长的小尾巴风车似的摆个不停,安逸得很。
  江舫问南舟:想看哪本?
  我不是来看书的。南舟说,我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来书店走一走。
  说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独特的油墨气味,他很适应,也很喜欢。
  这有助于他思考。
  江舫陪他在丛丛书海中步行穿梭。
  江舫问他:在想什么?我或许可以帮帮你。
  南舟:谢相玉。
  江舫:还在想他?
  南舟侧过半张脸来:不是想他。是在想你。
  他直白的话语,混合着漂浮着薄薄轻尘的阳光,让江舫有种心脏被光射上一箭的错觉。
  江舫用单手轻捂住心口:啊,我的荣幸。
  南舟:你说过,你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江舫失笑。
  南舟陈述事实:你总是笑我。
  江舫:要不是我知道你的性格,我会以为你是故意
  故意这样说话,故意吊着他,故意这样
  让他心痒。
  南舟困惑:嗯?
  江舫岔开了话题:你问谢相玉?
  南舟:嗯。
  江舫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是他
  南舟却在这时主动打断了他一回:你不是他。然后呢,他要怎么做?
  江舫抿着嘴微笑。
  他不想毁掉自己在南舟心目里的形象。
  所以他一直有意掩藏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想法。
  但南舟的种种言行,总让他平白产生将自己的一切真实都向他敞开的勇气,或者说,冲动。
  所以,江舫还是沿用了被南舟否定掉的说辞:如果是我,我也会利用孙国境这样的人。一来,他们能为我探我不愿走的危险的路,二来,通过窃听他们和我们的交流,可以判断和了解我们的调查进展。
  当然,后者的目的在被江舫发现时,就失去了意义。
  然后,我不会尝试去化解那种力量的戾气,也不会去从无限死门中找出一扇生门。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掉一个按次序来说,本不该死的玩家,尝试彻底打破那股力量的规律。
  南舟挑了挑眉:啊,是个办法。
  是非常有效的、有性价比的好办法。如果运用得当,可以杀一个人,救六个人。
  江舫说:还有,南老师,别忘了,我们在玩游戏。
  我们在玩一个需要用玩家积分来排名的游戏。
  分数超过对手,并不是获胜的唯一且效率最高的做法。
  最好的做法,就是没有对手。
  在南舟思考时,江舫把自己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尽数咽下。
  如果是他,他不会像谢相玉这样远离众人。
  他能以现在的状态,完美融入和大家的合作中。
  他有把握让孙国境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能确保孙国境他们死的时候,还会以为自己死于鬼魅之手。
  南舟一副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恍然神情。
  江舫问:怎么样,很恶劣吧。
  南舟却是神色如常:没什么恶劣不恶劣的。不过是另一种玩法而已。
  他又说:杀了队友,不就少了积分了?还是不划算的。
  江舫反问:如果这个游戏里的设定是奖池积分制,队友越少,最后能从奖池里拿到的积分越多呢?
  闻言,南舟慢条斯理地捧起手里的保温杯,热热地喝了一口。
  里面是蜂蜜水。
  他说: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他队伍肯定要先杀我们的。
  他们不动手,你就不动手吗?
  是的。南舟严肃道,不然我们不就不占理了吗。
  江舫有被南舟微妙地可爱到。
  南舟说:这种玩法很简单。但我不喜欢。
  那种把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的脖子扭断的感觉,一点都不快乐。
  对。我知道。江舫说,所以,我不会去做
  说到这里,江舫突然按住耳朵,小幅度吸了一口气。
  南舟面色一紧:怎么了?
  江舫看他戒备十足的模样,低下头来,单手撑在了一侧书架上,作摇摇欲坠状:又听到了。
  这是江舫的第四次了。
  上午他独自去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了第三次沙沙声。
  于是,他当时正在行走的那条走廊,变成了无尽的回廊。
  且两边的伟人头像,眼珠死死锁定在了他的身上,随着他的行走缓缓转动,目光怨毒森冷至极。
  江舫尝试走过一圈半后,当即决定闭上眼睛,向后倒退而行。
  不一会儿,他就回到了拐点。
  见他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南舟的骑士病当即发作。
  他用他一贯的性冷淡腔调予以安抚:你不要害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然而,下一秒,他目光骤然转向不远处的一角。
  南舟周身气质明显一凛,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科动物。
  江舫也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剧变,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但他目光的落点分明是空无一物的。
  南舟低声说:有人。
  他补充道:我感觉。
  江舫舔了舔嘴唇,把本来就艳红的嘴唇抿湿了一点。
  他说:你太紧张了。今天晚上还是留在宿舍好好休息吧。
  南舟转过来,和江舫对视片刻,似乎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某种信息。
  他注视着他的眼睛,专注地应道:好。
  距离两人两台书柜开外的地方。
  木制书架旁侧的一层薄灰上,落了三枚不甚清晰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