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乐 第44节
  傅忱一个人端坐了一会,他长久低垂的眼睫微抬了起来。
  外头刮过一阵冷风,托灯盏上的烛火随风摇曳,好像有一抹影子,傅忱迅速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有也只有酒坛在地上滚着发出的骨碌碌的声音。
  桌上最后一坛酒被傅忱单手提起来喝光了,他把酒坛抛出窗桕外。
  阖上窗,缓缓滑下,没坐多久,又起来,慢慢往外走。
  就怕傅忱酒后发疯,说的话太多,外头的人都被付祈安打点走了,今夜暗桩也没在。
  他出来的时候,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其实傅忱已经醉了,他的知觉变得厚重,动作迟钝缓慢,游离着,像孤魂野鬼,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顺着记忆里那条走惯的路,走了好久,走过一截黑黑的甬道,终于有了光亮。
  是月色,今夜的月亮很圆。
  傅忱晃晃头,勉力抬眼看时,入目是一块被腐蚀掉的匾额。
  偏殿,他到了偏殿。
  他张开手,晃眼间,有一个人影扑倒了他的怀里,傅忱脚步往后踉跄了一下。
  手臂虚虚环成一个拥抱人的姿态。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听到了空灵悦耳的声音。
  “你.....你去哪里了?”
  傅忱浑浑噩噩,低下头看见了那张笑脸,他想摸摸在他眼前那双红润的眼,傅忱心头一软,忽笑。
  声音很轻,“没去哪。”
  “那....我....们回家吧。”
  ‘她’牵住傅忱的手,带着他走进了偏殿。
  等到了院子里,一脚踩到冰冷的雪水里,傅忱头震了,恍惚酒醒了些。
  他的手抬着,并没有人牵着他。
  是幻觉。
  殿门开着,里头一片灰暗,风吹刮打着门扉,发出吱呀碰撞的声音。
  傅忱看着,脑袋晃过很多曾经的画面,他在门那里停过,他的后背被一团馨软撞上,捂着鼻子看着他。
  没说疼,但看得出来她很疼。
  殿内黑漆漆的,仅存的一丝清醒命他原路折返,但那扇忽合忽开的门后仿佛有巨大的吸力叫他过去。
  傅忱闭了闭眼,吐息之间全是混沌的酒气。
  少顷,再睁开眼时,已经不复清明了,他淌着水走进去。
  殿内很冷很黑。
  一切都还是他走时的模样,落了很多灰,里头已经不干净了。
  在一片黑暗中,傅忱好像找到了倾泻点,他贪婪抚过每一块地方。
  最终停靠在塌边曲膝坐下。
  塌上安置着一个人,那是死去的‘怀乐’。
  暗桩不知道如何安置她,傅忱一直没给个准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提起来比较好,也不能做主下葬,索性就放到了偏殿。
  近日天寒,她还好好的。
  旁边的小杌子还搁着很多的东西,是吃的,傅忱一手放在膝上,一手盖在眼皮上。
  那扇坏掉的窗桕太亮了,月色照进来,会让傅忱看到很多他一直想要规避的一切。
  就这样垂着眼皮,许多天都不能安憩的心,躁动,心悸,这一刻忽然缓了下来。
  良久,傅忱忽然自言自语开口,“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谧。
  “从前不是爱说话吗?我叫你闭嘴,你也总是闭不上。”
  “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起来,和他说话,骂他也行,打他也好。
  傅忱总说她懦弱,如今也觉得她懦弱,哭着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傅忱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平安穗,他之前已经拆开了,还丢了第二次,又在夜里光着脚找回来。
  径直拿出里头黄色的平安符。
  平安符被他摩挲得有些褪色了,旁边的一行小字依然清晰。
  上面依次写着。
  傅忱,于寒顺年十月初七,坦途平顺,一生安乐。
  傅忱想起来了,那只小狼崽叫十七,也知道它为什么会叫十七。
  是他的生辰八字。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摸来的,还替他求了这些。
  如果没有把这个平安穗丢掉,傅忱指腹依次摸过上面的小字。
  这时候的他语调慢慢的,再不复白日的寡言,神情是他都不知道的温柔缱绻。
  “前些时候有个不要命的婆子来找我要帐,她说你当时为了跟她赊一些红枣下在饴糖水里,答应帮她洗衣裳。”
  “找不到你,她来找我,不知道是谁把我们的关系捅了出去,你起来说一下,我傅忱和你没什么关系。”
  “就这样睡着,窝不窝囊。”
  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蜷缩成了一团,攥着平安符捂到胸口上。
  眼角湿润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哭。
  梁怀乐.....
  他那天好气,他当时还恨她,觉得她在蛊惑自己,要用她自己间接的毁掉她,觉得她别有用心。
  他不该,不该在那天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他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死也不会说了。
  其实,他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起来啊,梁怀乐.....”
  “我刚刚在说你,你怎么都不理我了?”
  傅忱转了身,旁边放着的怀乐生前爱吃的饴糖和米饼之类的吃食都掉到了地上。
  他伸了一只手去摸索,捡起来直接塞到了嘴里。
  一点都不甜,一定是因为饴糖没有化,不是她给的。
  “.........”
  傅忱匍匐过去,他想要碰到榻上那个人的头发,快碰到的时候,仿佛被烫到,他又缩了回来。
  源源不断的酒意冲击着他的头脑,浑浑噩噩当中。
  这个男人终于释放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宛如困兽一样啜泣,舔舐着他的伤口。
  露出那些粉饰太平之后的脆弱。
  “我没有不想再见你,也没有想放火烧你。”
  “梁怀乐......我只是害怕.........”
  “梁怀乐,糖一点都不甜,我吃不下去...”
  傅忱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他憋得太久了,说了很多很多,那些话连贯起来,叫人觉得奇怪。
  他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依然在不厌其烦一遍遍重复。
  榻上的‘人’安详的躺着,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一点知觉和回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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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一直折腾到很久, 傅忱絮絮叨叨累了,声音逐渐消下去,他屈着长腿, 在一片混沌中睡去。
  一直到翌日的卯时,风雪飘进来,酒醒了大半, 傅忱才睁开迷朦的眼。
  他的眼里全是红血丝,眼皮子底下泛着乌青,眼睫颤抖, 脸皮不大舒服, 绷得紧紧的。
  他摸到干涸的泪痕, 手顿停了一会, 傅忱泄似地用力擦去,擦得破了皮,辣辣地疼痛蔓延在眼周。
  近来都没吃什么, 经年陈酿的酒太烈,如今腹中灼热难忍,傅忱微喘着气, 按着左腰腹那块起身。
  捏了捏眉心, 没管地上的狼藉,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径直离开。
  付祈安早早起来, 没有大张旗鼓, 走侧宫门带了一波人回的西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