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一二章
  王雱一通骚操作, 甩掉了身上的锅, 驸马李玮却倒了大霉。谁叫你是领头的, 还没个睿智点的家长提前给你一顿揍?
  上回李玮与福康公主的破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原因很简单, 福康公主夜叩宫门, 宫里还给她开了门, 让她入宫寻人哭诉。台谏觉着这事不合规矩, 你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能连夜开宫门呢?万一有人借机伤害到官家怎么办?
  反正当时台谏就是一通狂喷,喷得当日守宫门的人全部挨了罚, 又开始喷福康公主府中的人办事能力差没法替公主分忧又没拦下公主。
  福康公主与驸马不和的事也闹得人尽皆知了。
  这事儿搁在寻常勋贵家中,要么是叫人去把女婿打一顿,要么是把女儿接回娘家帮女儿和离。
  可官家生性宽仁, 爱好是和稀泥。
  最典型的例子是, 庆历年间大宋与西夏交战,辽国想趁火打劫, 要求大宋割地求和。
  当时朝中无人敢当使臣出使辽国, 宰执吕夷简和富弼不和, 当众推荐富弼。富弼没有推拒, 也当场表示愿意去。
  这一去就是两趟, 第一趟是谈条件,第二趟是送正式国书, 等同于正式签订双方协议。
  富弼第二趟出使前,要求在上面增加三个条件, 官家也同意了。结果走到半路富弼一看宰执那边准备的国书, 上头根本没加上他说的三点!
  富弼气得倒回去问官家是怎么回事,到时国书与口述内容不一致,辽国那边生出疑心误了和谈谁负责?当时富弼的岳父晏殊也位居宰执,打圆场说吕夷简应该不会为了私怨耽误国事。富弼当场骂晏殊是“奸佞”,要求官家追究晏殊和吕夷简的责任。
  官家却只是叫人重写一份国书,送富弼再次出发使辽,并没有追究晏殊两人。
  搁在国事上官家爱这样和稀泥,搁在家事上也是这样。
  官家生母早亡,他痛惜生母无法享福,待生母外家十分宽容,连长女都嫁给了年长她许多岁的李玮。一为这重关系,二为皇家脸面,上一次福康公主夜叩宫门之事闹开时他只申斥了李玮一番,而后劝说女儿好好和驸马过日子。
  上次才闹开不久,这回竟又闹得朝野皆知!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官家听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台谏弹劾,把李玮这驸马的黑历史洋洋洒洒列了一长串,心里顿时憋了一股气。散朝后他思量再三,去寻了曹皇后。
  曹皇后出身将门,性情飒爽。这些天她也听说了驸马闹出了什么荒唐事,见官家有所动摇,便劝官家将福康公主接回宫中暂住,免得再受什么委屈。
  官家点头,认同了曹皇后的提议。
  傍晚福康公主便入了宫,李玮也被发配去外地当知州,这场并不圆满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只差一纸和离书。
  ……
  二月初,冰消雪融,春寒已尽,百花争妍。御史台诸官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之中:西京洛阳入春之后可能会有大动静,该不该派人去出差监察监察?若是要派人去,那么该派谁出差呢?
  讨论重点主要放在后一个问题上。
  一般来说,这年头出差舟车劳顿,并不舒服,许多人都不大乐意去。可这事不一样,洛阳又不远,几天路程就到了,开春走水路说不定还能更快。
  所以,很多人都想去。
  没办法,王雱洗脑功力一流,即便他们不想去,将那本《洛阳旅游指南》带回家之后也会被蠢蠢欲动的家里人央求着去看牡丹。这不,御史台里面就开始内部讨论:这次到底谁去监察适合呢?你媳妇儿想去,我儿子也想去啊,凭啥就你去呢?!
  即便西京留守司那边也有个御史台,可那不算数,那是养老的地方,和朝廷这边派去搞监察工作的哪能一样?
  御史台这边犹豫不决,最终决定抽签选人,一切看老天爷的意思!
  越是临近三月,开封城里往外走的马车就越多,官道上碰到熟人一问,都是去洛阳的!听说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要去哩,他们怎么能落后,他们也得去看看洛阳的牡丹花会!
  此时,一艘客船也从东边徐徐往西驶,历时小半个月抵达开封之后停了一日,又复转道朝西出发,最终在二月底抵达洛阳。两个年轻人带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下了船。
  那老者身形清瘦,精神矍铄,正是在大明湖畔住了两三年的柳永。
  王雱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在码头候着,见人到了,大步上前去向柳永问好:“您可算来了!”而后他又转向那两年轻人,笑道,“你俩是来参加今年春闱的吗?”
  “我不是,我和柳先生一块过来的。”年轻人之一就是王雱在青州时的“同窗”冯茂,家中薄有资产,善于交游,就是念书不大行,“这家伙年后就到了京城,不好意思来寻你,我找他他才说想跟着来一趟。”
  冯茂说的自然是学霸李元东,李格非他堂哥。李元东朝王雱感叹:“当初我就知道你厉害,没想到短短两三年你就成了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早想到了。”冯茂一脸自豪,“我还让我爹把招牌改了,把我们家酒楼改成‘状元楼’。当初你可是在那儿吃过饭的!”
  对于自己交上这么个了不起的朋友,冯茂是非常得意的。
  这次冯茂过来,是因为他爹终于对让他念书这事儿死心了,让他揣着钱过来洛阳投资。当初周文兄弟俩只是给王雱当跑腿了,周家嫂子就拿下了好几桩大生意,冯父看出王雱是个有主意且重情义的人,便分割出一大份资产让冯茂出来闯荡。
  冯父与冯茂说了,若是亏了,便老老实实回家继承“状元楼”,早点生十个八个孩子,好让他开始培养孙子读书,不再指望他了!
  冯茂把事情囫囵着给王雱说了,表示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着王雱干,有什么值得投资的事千万别忘了他的份。
  对于好友远道而来当投资商,王雱自然非常欢迎,扒拉出几个投资项目让冯茂和跟着一起过来的管事商量去。
  李元东马上要春闱了,连路上都勤勉地看书,在洛阳留不了几日。王雱招待他们一行人用过晚饭,给李元东传授了不少春闱和殿试经验,让他千万不要慌,有疑问去方氏书坊找方洪,那边有帮考生跑程序的经验。
  身为学霸,李元东自然也是不怕考试的,但还是非常感激王雱的指点,小住两日便独自回京赴考去了。
  柳永这两日没与王雱呆在一起,他和女伎们开了个粉丝见面会,听说王雱让人创作了一出《牡丹亭》,当即讨了台本看完,马不停蹄地动笔修改了一些台词和创作了几首应景唱词。
  王雱送完李元东才晓得柳永已经迅速进入状态,不得不佩服柳永旺盛的精力。要是自己活到七老八十身体和脑子都还这么好使,那可就太好了!
  台本修改过,戏又得重新排一边,不过有原来的基础在并不算难,还赶得及。更何况知道修改台本的人是柳永后,所有参演女伎都甘之如饴,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戏排好、把曲唱好!
  若说王雱是女伎们心目中的新晋偶像,那柳永绝对是她们的白月光朱砂痣,永远都没人能撼动的精神坐标!
  王雱看完改过的台本,不得不感叹专业的就是专业的,他们原本的台本只是剧情取胜,现在有了柳永操刀润色,文学性有了质的飞跃,其中一些感情细腻、撼人心魄的词句会大大提升《牡丹亭》的传播度!
  王雱觉得有文学大佬在真的太好了,虽说他爹他们文学水平也不差,但是他们肯定不愿意给他写这些!
  王雱很是感动,天天给柳永嘘寒问暖,陪着用饭陪着散步,烦得柳永没好气地赶他走。
  王雱唉声叹气:“您在齐州的时候还写诗文说想念我,这见着了吧您又嫌我烦,真是反复无常!”
  柳永根本不想理他。
  三月初,游人们逐渐抵达洛阳。冯茂临时组建的旅游社也培训出了第一批导游,有男有女,负责带游客们游览各个旅游路线。这是冯茂主动挑的投资项目,别的实业他交给管事去琢磨。旅游社这个他由衷喜欢干,送往迎来是他的长处啊!
  洛阳是得天独厚的旅游城市,很有旅游业的发展空间。冯茂当初在青州时就参与过青州旅游业的建设,对王雱那些手段理解得很快,没两天就进入状态。
  冯茂这些天挑选一批愿意干这行的年轻夫妻和原来就兼职当“地陪”的当地居民,亲自开班培训,决意要在这个崭新的行业里闯出一番名堂!
  好友要创业,王雱自然给他争取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什么酒楼农家乐的团购价啊官方活动的票价减免啊。就这样,大宋第一个旅游社正式成立,风风火火地准备干好第一票!
  这年头出门旅游的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穷游,包括但不限于年轻士子、落魄文生、方士苦僧;一种则类似公费旅游,出差的、办事的、休假的、归乡或赴阙的,途经名胜古迹时都会停留一下,写首诗纪念纪念。
  旅行社的主要客户是后面一群,这些人通常手里有闲钱,偶尔还拖家带口,大多乐意花钱买服务。王雱仍然负责迎来送往工作,给冯茂好生推广了一番,很快让冯茂有了第一桩生意。
  有一就有二,随着游客增多,冯茂的旅行社渐渐变得红火起来。
  三月中旬,洛阳的第一朵牡丹开了。牡丹花期约莫是十天,不算长也不算短,王雱找了批花匠搞项目,让他们记录这段时间的日照长短、温度、水分等等条件,准备回头搞个温室进行统一栽培、统一移植,等明年再开花会时搞个大的!
  比如将花开日控制在官家过来游玩那段时间,来个“百花齐放迎官家”之类的,多好的马屁!
  《牡丹亭》也正式在牡丹花会上开演。
  女主角乃是前段时间的绯闻主角鸳鸳。
  王雱选了她,一是因为她演技确实不错,有红的潜质;二是因为弥补她受到惊吓,让她借此机会多赚点养老钱。
  当然,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只要宣传说主角是鸳鸳,哪怕是为了看看绯闻主角也会有不少人愿意掏钱买票!
  王雱的宣传工作很到位,冯茂的旅游社那边又直接带了几个旅游团过来看新剧,因此《牡丹亭》第一天开演就十分火爆,观众席上坐得满满当当不说,外头还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有些人有钱却没买趁早买坐票的都后悔不已,甚至带动了冯茂的业务:报了这个路线的话可以直接入场,不用和人抢票!
  知杂御史吕景初幸运地抽到了来洛阳公干的签,三月初出发,来到洛阳时正好赶上《牡丹亭》开演。
  作为有公务在身的御史台成员,吕景初起初坚决拒绝这种娱乐活动的腐蚀,不过王雱说了,自己年轻,不懂事,不知道剧里有没有犯禁的东西,约吕景初一起去看看,好好儿审查审查。
  吕景初一听,觉得是这个理,也就和王雱一道去了。这剧虽然讲的是爱情故事,不过背景设定很新颖,剧情也非常吸引人。
  吕景初乃是御史台的人,可听着剧里的条条框框也觉得过分了点。女孩儿就不是人吗?自家女儿在家可是宝贝得很的,便是不许她出去,那也是怕遇上拍花子,断没有把人一直拘到出嫁那日的道理。
  还有缠足,得益于王雱传授的精妙化妆术,再加上完美的舞台灯光效果,演出者缠畸形的脚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心理阴影!
  这样的脚还怎么走路?
  若是所谓的端庄娴雅是建立在这上面的,那他宁愿自己的女儿没这份端庄娴雅!
  看着剧中的女孩儿香消玉殒、郁郁而终,吕景初甚至替她松了口气,那样活着可不比死了还痛苦?作为一个专门用各种规矩喷人的御史,吕景初甚至没想着喷她梦见情郎,过着那样的生活,做个梦怎么了?
  看着连上面派下来的御史都随着故事发展而流露或愤怒或悲伤的表情,王雱知道这一出《牡丹亭》算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