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我们到了!”晋王宣迫不及待的跳下车, 还把车上他最小的儿子也抱了下来。
  他的小儿子在车上早就对眼前的市场好奇得不得了, 但真下车了, 反而躲在了晋王的身后。
  晋王大笑起来, 转头对马上的阿陀说:“阿陀, 孤想去市场里逛一逛, 不知可否?”
  阿陀:“舅舅自便。”
  这个不请自来的“舅舅”在见识过郑国的惨状后就趁国中臣民没注意就带着妻小跑到魏国寻他庇护。
  阿陀虽然见识过不少了, 但晋王还是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等回到凤凰台,陛下一定会想听他说晋王的故事的。
  那天晋王对他说要交国,他尚在疑心此言真假, 晋王就亲热的认了舅甥,还哭了一通他无缘再见的“王姐”。
  说起来,晋王还真是头一个不但认识他的母后, 还记得音容笑貌的人了。
  虽然晋王说他的母后在晋国王宫中一向深居简出, 身边总是有一群世家女眷教导陪伴,平时也很少出来与众兄弟姐妹游戏, 所以这两姐弟估计说过的话都不会超过一百句。
  但阿陀还是听得如饥似渴。
  他以前一直对着陛下想像母后的模样, 不过听晋王说过之后, 他发觉母后与陛下是完全不同的。
  母后是一个非常忠诚的人。
  阿陀听到晋王对母后的评价时, 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结果第二日, 晋王说要出宫一趟,回来就把他的妻儿给带回来了!
  阿陀目瞪口呆。
  他才知道晋王听说郑国被大军围困就立刻决定带着妻儿出逃, 逃到半路就听说郑国国都已经被破。
  所以他说交国,是真心实意的不想再当晋王了。
  阿陀与晋王几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后, 不得不承认, 这世上什么样的大王都不缺。
  此时鲁国那里也有信到,道姜温会来魏国。他就等姜温来了以后,听了陛下的指示后,才与晋王结伴前往凤凰台。
  姜温还要再去一趟赵国。
  赵国。
  姜温孤身一人,坐在阶下,上首的赵王听了“恶讯”后只是一开始震惊了一下,之后就一直偷偷观察旁边陈相的神色。
  陈相倒是一直都很平静,哪怕姜温说赵太子一到凤凰台就因感念陛下神威而交国了,陛下因此特意封赵太子为王,留其居住在凤凰台。
  姜温是来通知赵国的。
  陈相冷笑:“好个先斩后奏。”
  台上的赵王连忙缓和道:“陈相休怒,休怒,我儿……肯定也是一心为赵啊!”
  不出片刻,姜温就看出来了。这个赵王只是个傀儡,赵国真正当家作主的是陈相。
  所以从王宫离开后,姜温就前往陈府拜访。
  陈相非常冷淡,但也依礼设下酒宴款待贵客。酒刚端上来,姜温举杯遥祝远方的陛下安康,陈相端着酒不动。
  姜温于是也不动。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陈相:“君为何而来?”
  姜温放下酒杯:“我为赵而来。”
  陈相步步紧逼:“为取赵而来?”
  姜温柔声道:“为赵国臣民的太平而来。”
  陈相掷杯,长身而立,怒道:“莫非我王若不应,你那陛下的大军会冲进赵国?我倒要看看,我赵国男儿是不是没有一敌之力!”
  姜温没有接话,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姜温点点头:“如果陈相当真做如是想,那赵国生灵涂炭的一日不远了。”
  陈醒目眦欲裂。
  对面的姜温却是一脸平静,反问他:“莫非陈相以为,陛下无此雄心?天下十分,陛下已得九分。赵国若不肯降,陛下自然没有放纵的道理。难道陈相不懂?”
  ——如果陛下放过赵国,那已经归降的其他诸侯国就会反抗。只有全部收服,才能得来真正的太平。
  姜温:“若以赵国一国之民换天下九分之地……又有何不可?”
  陈醒心神俱颤,耳鸣眼晃,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半晌,他恶狠狠道:“你在我府中这么说,竟不顾惜你自己的性命?”
  姜温自斟自饮,泰然自若:“若我在陈府殒命,陛下自当以赵为我送葬。”
  姜温自此在陈府住了下来。
  陈醒不见他,他也不在乎,每日在陈府中悠闲自在。
  倒是赵王,过了几日,终于鼓起勇气向陈相问起姜温。陈相早知这个赵王无用,但仍刻意试探赵王心性。
  赵王一边小心翼翼看着陈相的脸色,一边字斟句酌地说:“孤以为……不论如何……既以登基……我等……还是应该……”
  陈醒闭上眼睛。
  姜温又等了几日,陈醒才再次见他。
  “大王已失雄心。”陈醒道。
  姜温点点头。因为这对赵王来说并不难选择——他要是有雄心,早跟陈相这个权臣斗起来了。
  他既能伏就在权臣之下,也早就没有为王的自尊心了。
  这一点上,陈相其实不应该责怪赵王。姜温听说这个赵王也是陈相自己选的。他选一个懦弱的人当大王,现在又盼着他有几分骨气。
  这怎么可能呢?想得也太美了。
  陈醒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
  诚然,他可以不顾赵王的意愿,一心一意令赵国顽抗。
  但结果只能是螳臂挡卒。
  有郑国在前,他丝毫不怀疑凤凰台的新帝也会如法炮制赵国。
  何况赵国根本也就没有一敌之力。
  之前赵与鲁为盟,共谋郑国,耗费的人力、物力已经掏空了国库。
  后来先王骤逝,逝前并未指定太子。结果国中又因此乱了起来。
  现在的赵国,如果大军兵临城下,他陈醒也只能在家中自尽,以全臣节了。
  而百姓何辜?赵国何辜?
  横竖是他家的江山?与他陈家何干?
  陈醒咽下满腔愤愤,终于愿意与姜温一谈。
  “我王交国后,该当如何?”陈醒问。
  按例也要先问君王。
  姜温道:“当如安王、顺王、宁王之例。”
  陈醒这段时间也收买商人打听了一下,虽然消息不多,但确实交国的几个诸侯王在凤凰台过得也不算差。名分上仍是王,只是无国无民,无军无笏,就像一群被圈起来养的鸡,主人给吃给喝。
  “赵呢?此地之民呢?我等可需要献出项上人头?”陈醒最担心的就是像郑国那样,听说郑国望仙城中的望族被砍杀殆尽。
  固然是因为他们虐待郑王母子,其罪涛天,难以表述。
  ——但谁又知道这不是斩除异已呢?
  姜温正色道:“如陈相一般之人,当随赵王入凤凰台受封。若得陛下准许,若可回到家乡来。其余人等,遵行新律即可。”
  陈醒讶然。
  这比他想像得要好得多。虽然好像他自己会跟赵王一样变成阶下囚,但如果真如姜温所说,那赵国的人只要投降,就不会有伤亡。
  陈醒解下头发,拿剪刀剪下一缕,托在手中递给姜温:“愿与君盟誓。”
  姜温也解发,取下一缕,赠与陈醒:“与君盟誓,生死不改。”
  当赵王也如约与姜温一同踏上前往凤凰台的路途时,姜姬得到消息,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梦了。
  这还是她跟朝阳公主学的。必要时候做一个梦是很有用的。
  当年几大诸侯全是大梁皇帝封的,现在各诸侯都交国为民了,她也可以改朝换代了!
  “以……商为国号?”姜武莫名觉得这不会太顺利,“徐公他们不是送给你很多书吗?”
  姜姬:“可我都不喜欢!”
  她自己的天下,为什么要用臣子取的名字?她就觉得商朝挺好听的!
  毕竟此一世与另一世,谁知是不是另有姻缘?
  黄松年一听就晕倒了。
  姜姬很淡定:“来人,送黄公出去通通风,晒晒太阳。”
  徐公倒还撑得住,但……不知那表情是憋笑还是在憋尿,神情很奇特。
  往下,毛昭和白哥都在装哑巴。
  ——这种大事,吵架的主力一直都是徐公和黄公,他们这种小角色如果出场就是找死。
  吵赢陛下,陛下一怒之下不会轻饶了他们;
  跟陛下吵输了,首战失利,下来徐公和黄公也不会饶了他们。
  闭嘴装哑巴是最明智的决定!
  现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龚香的身上。
  虽然一般在朝上,大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鲁人一系的身上。但这种时候就不必计较这种小事了,面对陛下,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才是天然的同盟!
  龚香左右望望,抬头看姜姬,开口:
  “臣无异议。”
  朝上立刻响起一大片嗡嗡声!
  龚香老神在在,不动如山。
  对面凤凰台一系的人就对鲁人一系露出鄙视之态了:你们肯定早就跟陛下串通一气了!
  徐青焰等女官早就被姜姬叮嘱过,这件事,她们不要插嘴。
  “这事至少要吵上半年才能定下来。你们插-进-来,只会增添更多旁支末节的小分歧,就让他们对着朕吵吧。最后肯定都吵不过朕。”姜姬特意提前跟徐青焰提了个醒。
  徐青焰哭笑不得,回去后对着白哥都没透半丝口风。
  只是她想起陛下的形容就忍不住要笑。
  ——当皇帝的对臣子,就如同丈夫对妻子,天生就更有力。臣子对抗皇帝,无非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皇帝不改初衷,臣子再哭闹,最后还是只能屈服。
  有这样的丈夫,她看白哥……也实在是辛苦了。
  姜姬想得很清楚,也给底下的臣民留足了哭闹的时间。
  大概就是半年后,赵与燕皆在阶下称臣之时,姜姬也已经把大半朝堂上的人都拖得没脾气了。
  凡是反对的厉害的,全都被她派了如山般的工作。反对得不那么厉害的,就冷落着。早就悄悄跟她说“陛下您说什么我们都听”的,就如常使唤着。
  最后被冷落的也投降了,手头有事腾不出空来反对的也就来不及再重新集结势力再反扑。
  天启六年春,帝得一梦,改梁为商。史称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