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偶
  太初压低了声儿,眼睛亮晶晶面上红通通,好似她抱在怀里的桃花枝,卫善伸手捏了她的鼻尖,太初吐吐舌头,知道这是母亲不许她往外说的意思,可宫里的太妃们都在谈论小舅舅的婚事,她跟着听了几耳朵,自然关切。
  挨在母亲身边,像只小喜鹊叽叽咕咕:“崔家女孩儿穿了藕色衫子,笑眯眯的,被小舅舅的花枝勾散了头发,也没发脾气。”
  今日来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精心打扮过的,如今京城里越来越时兴繁复的发式,可不似卫善当年,头上的头发都束起来扎成长辫就戴小帽儿去骑马。
  这些个世家女子骑马的时候,后头也须得跟着十数个奴仆,替她们把头上落下的金簪绢花拾起来,树林之中想必金玉落了一地。
  卫善听女儿说个不停,倒被勾起了好奇心,悄声问她:“那崔家的姑娘是哪一支的?”她想问可是崔博那一支的,崔家的人很受秦昭器重,其中便有崔博的原由,说崔家家风清正,可堪大用。
  太初眨眨眼儿,她再精灵也想不到这些事,抿抿嘴唇道:“我没打听,只知道姓崔,是里头生得最好的那一个。”
  卫善看了沉香一眼,沉香立时知机,下去打听那崔家的女孩,不到一刻便把崔家女儿的性情品貌都打听了出来,卫修将要承继辅国公府,卫敬尧又打定主意不肯再娶,那这个姑娘便要能担起辅国公府的担子。
  崔家女儿单名一个芙字,原是丧母长女,孝顺母亲,友爱弟妹,名声在清河是极好的,崔家受了秦昭的抬举,举家入京城来,她们一家这才跟着进了京,也不过短短半年而已。
  崔家是世家大族,门风清正归清正,没了顶门立户的男人,想必孤儿寡母在家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能在清河给自己挣出个贤名,小小年纪,已是不易。
  卫善微微蹙起眉头,给小哥哥挑人,总想挑个十全十美的,可他若真是瞧上了崔家女儿,那也不能棒打鸳鸯。
  到午宴时,卫善便见着这个崔家的女孩儿,生得很是端丽,说起话来甚是轻柔,藕色的衣衫衬得她越发温柔,水一般的人儿,卫善原还以为是个厉害的姑娘,不想生得嫩柳也似,倒不曾想到,小哥哥喜欢这样的女子。
  座中出色的女孩,她确是能排得上号,另一个出挑的生得长眉星目,年纪看着还小上几岁,二人同座,有说有笑,很是投契的模样,卫善目光一停,沉香便悄声道:“那是谢家的姑娘。”
  谢家长女嫁给袁慕之,谢家举家获罪,袁礼贤并未徇私,不曾替谢家开罪过一句,袁慕之却对妻子不离不弃,身边没有二色,当年还曾是京城中一段佳话,如今也一同在龙门山上耕读,不曾进京任官。
  沉香停了一会儿,才辨认道:“这一位是行九的姑娘。”
  卫善目光顿得一顿,在谢九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她身量未足,身上却隐隐有大家之风,与她同坐的都是比她大上几岁的姑娘,却并不拿她当作小女孩儿看待。
  谢九就是上辈子秦昱当了皇帝之后,下旨意赐给二哥当晋王妃的姑娘,卫善恍恍惚惚想起谢九来,当时她的年纪应当更大一些,二哥也还未曾起事。
  谢九感觉到台上投下来的目光,抬起头来,发觉是卫善看她,仓皇停头,也不再谈笑,反而缩身在几个姑娘中间,扯着崔家女儿的袖子。
  卫善颇觉得古怪,却移开目光,她这会儿才十二岁,懂得什么,见贵人看她一眼,心里害怕也是有的,按着顺序看下去,果然还是崔芙的样貌最出色,当真要是嫁给小哥,不知生出来的孩子有多出色。
  卫善自己都有一儿一女,肚里还揣着一个,小哥哥卫修身边连个侍候的女子都没有,若不是卫家如此得势,必会有些不好听的传言流传出来,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了。
  直待宴会一过,卫善便把卫修叫到车前,低声问他:“今日一观,我看崔家的女儿很是出挑,哥哥可曾见到?”
  卫修半点都不脸红:“是不是太初这个小鬼告了状?”说着抬起手来摸摸下巴,“你可别替我保媒,我自个儿打听打听去。”
  崔芙生得清荷一般,可说话却又不是怯生生的模样,卫修三月三遇见她一回,清明踏青又遇见一回,跟着是又到了端阳节,接二连三的遇见,崔家姑娘便也心中有数,卫修看火候差不多了,便直言问她,肯不肯嫁到辅国公府来。
  端阳节赛龙舟,玉池边上许多女眷凑在一处,卫修方才射柳夺魁,握着那根柳枝,笑盈盈去问,崔芙帕里兜着的银桃落地,桃汁儿溅在卫修的衣摆上。
  甘露殿里摆了冰盆,卫善身子渐沉,体丰畏热,屋里的金玉物件儿都换成水晶的,连香炉都换了水晶炉,里头点起松针香竹叶香,取一点清气,好让她觉得凉快点儿。
  外头这么热闹,她却半点不愿意动弹,听见脚步就知道是卫修来,沉香掀起水晶帘,才要说请,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卫修面色灰败,分明射柳头名,却恹恹进殿,往妹妹身边一坐,看她在吃冰湃过的樱桃,挥手要了一份冰盏。
  嘴里含着冰,才觉得火气消了些,指着自己的脸道:“她说我齐大非偶。”
  卫善笑得差点儿把樱桃核给咽进去,秦昭赶紧拍她的后背,瞪了卫修一眼,卫修这才瞧见秦昭,往后挪一挪:“二哥也在呢。”
  停得片刻这才想起来该行礼,秦昭挥一挥手:“罢了罢了。”说完又有些好奇,正色问他,“你可是不规矩?”
  卫修少年老成,有那么个不着调的爹,领着军队还想仗剑江湖,当游侠的梦到如今还未散去,他虽生得看着风流,实则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
  卫修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分明崔芙看他的时候也会面红,却偏偏拒绝的非常干脆,叹息一声:“就没有比我更规矩的人了。”
  秦昭见冰盏送上来,也取了一份,上头浇了冰酪樱桃汁儿,给浅浅给卫善一勺子,再多便不许她吃,看卫修如此烦恼便道:“那就是你太规矩了。”
  卫善掐了秦昭一下,赶紧安抚哥哥,他好不容易生出要娶妻的心思来,可不能让他又回绝婚事,笑公盈盈对他道:“这姑娘我也知道,许是还有心事不曾放下,寡母幼弟幼妹,她不放心也是有的,你且等等,我仔细问过再说。”
  转了几道弯,让徐太妃的嫂嫂去问,问出一个究竟来,崔姑娘先时怎么也不肯说,好不容易才开了口,理由竟是卫修生得太好了。
  徐太妃把这话传给卫善,卫善眨眨眼儿:“她说,是小哥生得太好了?”
  徐太妃掩了口笑个不住,卫修身上少年人的青涩气一去,穿着官服立在满朝文武之中就已经扎人眼,那日还穿了紫衣常服,腰系玉带,头上攒了个玉冠,临风一笑,许多女眷都拿扇子掩面,怕叫人瞧出面红来。
  崔家那个姑娘说的齐大非偶,不是卫家的门第,也不是将来要当辅国公夫人,承接一品诰命,而是卫修生得实在太好了,将来难免招蜂引蝶。
  卫善从小看惯了小叔叔,卫敬尧的相貌比卫修还更胜几分,年轻时还轻佻浪荡,要比风流,不知比卫修强了多少。又有大哥卫平,何况她还嫁了秦昭,从没觉着相貌好便能招什么蜂引什么蝶,倒是头一回听到这些。
  “这也是小女孩的心思,我嫂嫂跟崔夫人说了,卫家的家风是极好的,便是平南王也只有王妃一人,膝下儿女都是嫡出,绝没有外头那些个世家大族纳妾豢养歌姬舞姬的事,既然是世子自己开了口,她也不必忧心旁的。”
  徐太妃一面说一面笑,卫善实没想到是这个因由:“总不能叫他扮丑。”别个挑都挑不来,她偏偏不要,总不能告诉小哥你长得太好看了,崔姑娘不敢要。
  这话告诉了秦昭,秦昭捧着茶盏笑起来,差点儿撒了茶:“子谦确是生得好了些,也没到这个地步,小姑娘的心思,真是古怪。”
  卫善倏地想起谢九来,三月三上林苑里看了她一眼,她端阳节便不敢进宫,上辈子也不知道二哥娶了她没有,只怕不会,秦昱赐的婚,这姑娘的命运,好些呢就是老死闺中,若是怕妨碍姐妹们出嫁,就连老死都不能够了。
  她肚里怀了孩子,心肠难免软上些,想到秦昭虽未作恶,也曾耽误人家一辈子,该赏赐些什么下去才好,总归端阳还未过,赐个五毒荷包便罢,想着伸手拍拍秦昭的肩头,偏了脸道:“我可真是贤妻了。”
  秦昭这回是当真撒了茶,干脆解了腰带,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沾了茶的衣裳挂到一边,露出精壮上身,喉头滚动,往她耳朵里吹气:“六个月了。”
  卫善面上一红,孕里行房她可是头一回,怀太初怀承烨的时候都没有过,咬了被角儿,把脸偏过去,只听见秦昭呼哧呼哧喘息,沾着身子她还没如何,秦昭已经浑身发抖。
  咽了声由他动作,她倒不累,秦昭忙了半个晚上,第二天还精神抖擞,卫善懒洋洋赐下五毒荷包,为免扎眼,连带着赏了一圈,其中还有崔芙,又说她孕中无聊,请这些个小姑娘们进宫来陪她说话。
  谢九说是染了风寒,不敢过了病气,若是娘娘玉体有恙,她万死难辞,倒是谢家余下几个姑娘都来了,卫善把崔芙叫到身边,直言问她:“你究竟喜不喜欢卫修?”
  崔芙不意卫善相貌威仪雍容端庄,张口说的话竟这么直白,一张脸涨得通红,可她这么问了,干脆咬牙:“娘娘这么问我,我再扭捏也太矫情,卫侍郎风姿俊秀……”一口气儿都差点提不上来。
  “那就成了,你养过猫狗没有?”卫善放下心事,笑眯眯的问她,心里盘算着要给府里添些什么才好,崔芙没有父亲,该请崔家族长出面证婚。
  崔芙不解其意,可世家女子,家里哪会少了这些玩物,便是父亲不在了,院中也没少过这些,点点头道:“养过的。”
  “你就把他当狗看,打着骂着捧着拍着,也要给他点甜头,他便能围着你打转了。”
  崔芙听得怔住,外头都道皇后娘娘驭夫有术,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