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章
  “夫人, 新年大吉”
  话说这日秦玉楼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便瞧见数月不见的丈夫正立在床头, 身上穿戴一身威风凛凛的军装戎服, 头戴铠甲, 手持利器, 通身威严霸气。
  又见面颊两处蓄起了青色的胡渣, 双眼微微有些发红,瞧着风尘仆仆,似乎是连夜赶回来的。
  丈夫回来呢?
  秦玉楼顿时心中一阵欣喜欲狂, 待掀开被子正要扑过去,哪知正在此刻肚子突然发作了,开始疼的厉害, 俨然一副将要生产的模样。
  秦玉楼心中顿时闪过一丝害怕与恐惧, 只忙捂着肚子向丈夫求救着:“呜呜,好疼, 夫君, 楼儿不要生了”
  哪知这一抬头, 却见丈夫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身子佝偻, 脸上长满厚厚褶子的接生婆, 只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走来,随即边走边皮笑肉不笑的向秦玉楼道着:“这可由不得少奶奶, 不生也得生”
  秦玉楼一时吓得只捂着肚子不断往后缩着。
  一阵惊吓后——
  待再一次睁开眼时,便瞧见芳菲那张放大的脸凑了过来, 只笑眯眯的冲秦玉楼道着:“夫人, 新年大吉”
  秦玉楼:“”
  秦玉楼呆愣了好一阵,后背都冒了一阵细细密密的汗珠,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芳菲一脸疑惑的看着秦玉楼。
  秦玉楼一脸愣神的瞧着芳菲。
  四目相对。
  一主一仆二人同时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不是丈夫,也不是接生婆。
  然后醒悟过来的秦玉楼只有失望与后怕的重新阖上了眼。
  芳菲一脸诧异,只歪着脑袋仔仔细细的将主子瞧了又瞧,末了,忙压低了声音对身后走来芳苓道着:“主子方才好不容易醒了,结果一不留神便又给睡了去,怎么着,这会儿叫不叫起?”
  芳苓放下手中的衣饰,凑到床榻前掀开帘子往里头瞄了眼,思索了一阵,放轻了声道:“甭叫了,时辰横竖还早,早起外头街道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没止过,我特意起来查探过几遭,主子睡得并不踏实,这会儿且先眯会儿罢,夜里怕是还得吃团圆饭和守岁呢”
  芳菲闻言点了点头。
  原来这日乃是年三十。
  府中一派喜色,红红的灯笼高高的挂起了,院里的丫鬟们也十足兴奋欢喜,甭管当值的,休憩的,一个个闻得外头放炮的声音都忍不住早早的起了。
  秦玉楼昨儿个便发了话了,特意给他们霁修堂的下人们备了两桌酒席,让大家伙也随着一同热闹热闹,是以这会儿院里所有人都起了,全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崭新的首饰,只等着主子醒来,给主子拜年问好呢。
  其实秦玉楼这会儿早早的便醒了,是被街道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惊醒的,三更天便听到有人在放炮了,只这会儿却侧躺着,拥着被子,神色一片清明。
  原来方才竟是在做梦?
  他与她道新年祝福。
  梦中的她是那样的欢喜。
  她真的以为他赶回来了。
  秦玉楼摸了摸肚子。
  想着梦里的欢喜与担忧,不由微微咬了咬唇。
  这是秦玉楼嫁到戚家以来,过的第一个年。
  下了大半个月的雪总算是停了,只屋檐下凝结成的长冰柱还未来得及融化,依旧严寒冷冽。
  秦玉楼起床洗漱后,换了一身正红色的锦缎袄儿,头戴大凤钗,手腕上挂着金银玉器,便是有了身子,新年里总该要穿戴的喜庆些才是。
  用过膳后,丫鬟婆子轮流进来给秦玉楼拜年问好,芳苓早早的便将红包备好了,挨个下发,秦玉楼历来是个出手大方的,众人摸着手中的荷包,各个是一脸喜色。
  白日里倒是并无多少繁琐之事儿,不过是依着老规矩早起三房一道前去给老夫人拜年问好罢了,通常要到大年初一才开始正经热闹起来。
  戚家二老爷、三老爷两房也是在大年初一这日才一同前往戚府拜年,这一日是一年中最为要紧的日子,戚家会大开祠堂、祭拜先祖,那一整日,全府上下都莫想消停。
  年三十这日,白日倒还好,只夜里得全家一块只团圆饭及守岁。
  以往在元陵做闺女时,秦家人口简单,大房二房人员满满当当算下来都不超过两个巴掌。
  戚家人口相比旁的大家族,人口不算繁杂,但大房、二房、三房,所有的长辈晚辈们,加上小伍氏,秦氏两个媳妇,坐在一块儿,倒也一时热热闹闹的。
  最令人意外的便是,这一日侯爷与大太太荣氏竟也一并入席了,侯爷坐在特制的轮椅上,面色虽有些发白,但许是新年喜庆,气色瞧着还不错。
  这还是有史以来打头一回,便是当初戚修与秦玉楼大婚时,亦是不曾瞧见过的场面。
  戚家规矩严苛,往日里,秦玉楼与小伍氏她们这些个晚辈媳妇是甭想与侯爷、三老爷他们这些男子坐一桌的,便是端午、中秋,男女都是分桌而席,也唯有过年这一遭,方能一家子围在一块儿,团团圆圆。
  戚家本身就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而这一个除夕,戚修到了现如今还一直无甚消息,旁人一直以为戚修是领命前去边关当差去了。
  因着老夫人历来是戚修最为尊敬之人,而秦玉楼又是戚修从不保留隐瞒之人,是以,整个戚家上下,唯有老夫人、秦玉楼二人方知戚修此行里头的缘故,便是连侯爷、三老爷也并不清楚。
  是以,此刻只见老夫人一直眉头紧锁着,便是到了这团圆饭上,脸上也满是浓浓化不开的愁容。
  老夫人面色如此,桌子上的一众晚辈们更加不敢随意吭声了。
  这桌酒席是伴随着守岁的,若是就这般一言不发的熬到子时,那也是颇为尴尬的。
  秦家以前守岁时便热热闹闹的,小时候,秦家四姐妹轮流表演节目,弹琴的弹琴,作画的作画,伴随着欢声笑语,一晚上很快便过了。
  而此刻,秦玉楼忍不住抬眼瞧了瞧众人,老夫人不言不语,面上有些凝重。
  因着丈夫在此,夫君是天,席上通常没有女眷主动开口说话的份,是以大太太、三太太一人精心服侍着自个的夫君,一人低头默不作声的用膳。
  至于二太太,秦玉楼嫁到这京城快一年了,就没听到她开口说过几句话。
  余下孙儿孙女及媳妇,在这样的场合中,没有长辈们的主动问话,谁也不敢随意张嘴。
  于是,在这难得喜庆的日子里屋子里却微微有些凝重。
  倒没有想到,打破这僵局的竟是一阵鲜少露面的侯爷。
  只见他先举起了一杯酒,言笑晏晏的对老夫人道着:“母亲,这么多年,您受累了,儿子无能,无法撑起咱们戚家的门庭,不过好在后辈们还算争气,想来咱们戚家日后定会重拾起昔日辉煌的,儿子只愿母亲身子安康,日后戚家便交到他们后辈们手中罢,母亲也好安安心心的安享晚年了”
  侯爷面上虽带着笑,但话语中却饱含了几经情绪,似悲愤、似惆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看透事态炎凉后的豁达与透彻。
  屋子里难得一阵寂静。
  老夫人瞧着长子,面上一片复杂,许久,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自个的情绪原来影响到众人了,这才惊觉自个确实是老咯。
  良久,老夫人只叹了一口气,看着长子,似颇有些无奈道:“你身子不好,今儿个少饮些酒罢”
  侯爷却只笑吟吟道着:“这一年到头,难得饮上一会儿,今儿个谁也不许拦,便是连母亲也不许”
  语气中似有些泼皮无赖。
  老夫人一时瞪了瞪眼,瞧见长子这日兴致大好,且这会儿又是除夕团圆,委实不该抑郁阴沉的,是以,便也暂且将对长孙的担忧压在了心底,好好过年。
  众人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宴席上的气氛一时轻松了不好。
  这侯爷虽不常露面,但性子却较为和善,脸上始终带着儒雅的笑意,本就是个学识渊博的读书人,说起话来出口成章,一套一套的,俨然是这侯爷的一家之主。
  问了弟弟三老爷的公务,又扭头看了二少爷戚敏一眼,随口问着:“听说你想寻份正经差事?唔,你年纪还不大,又读了这么多年书,莫要荒废了,依你伯父之见,暂且还可坚持两年,待过了两年后的会试,再议也不迟”
  戚敏闻言脸微红,只支支吾吾道着:“大大伯父所言甚是”
  候爷微微笑着点头,便又见目光投放到了对面的戚恒身上。
  只笑吟吟的道着:“听说亲事已定好了,大伯先且再这里给恒哥儿提前道一声恭喜了,嗯,先成家后立业,成亲后便更需发愤图强,三房的担子迟早要落到你肩上来——”
  向来沉稳的戚恒此刻当着所有人被人打趣,老脸便也忍不住一红,只热着脸言简意赅的应着:“是,大伯,侄儿定当谨记——”
  侯爷满意点头,然目光方投放到下一位时,却见那戚峥赶忙抢先一步插嘴道着:“大伯,峥儿镇日在埋头苦读,他日定努力争取为咱们戚家给考个状元回来,至于峥儿的亲事,您与我娘或者大嫂说罢,横竖我是个做不得主的——”
  戚峥话音将落,便将侯爷笑骂一句“你个泼猴”,一时,整个屋子哄然大笑了起来,一派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