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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 双儿捧着手炉靠坐在堂屋的椅子上, 眼睛闭着看似睡觉, 可听着内室传出来的王妃的声音, 她哪能睡得着啊, 心不受控制地随着王妃的声音起起落落, 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双儿心里有个地方好像也空了,然后里面多了一只猫尾巴,调皮的挠来挠去。
  双儿换个方向靠着, 默默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还真怀念王妃怀孕的时候,主子们入夜便睡, 不用她们伺候什么。上个月王妃刚出满月, 两个主子小闹一场,不知怎么回事, 接下来一个月都很平静。双儿听人说过, 说女人生完孩子后就不一样了, 之前她还替王妃担心不被王爷喜欢了呢, 没想到……
  都快三更天了。
  双儿打个哈欠, 再也不怀疑王爷对王妃的宠爱了,只盼着主子们早点休息, 她该伺候的伺候了,好安心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双儿快睡着的时候, 她的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内室,宋嘉宁躺在枕头上,枕面已经被她脸上的汗水濡潮。赵恒侧躺在她身边,默默地平复呼吸,宋嘉宁也如一朵刚漂到岸边的残花,经过湖面上的大风大浪,如今一丝力气也无。她闭着眼睛,身体疲惫,精神却意外的好。
  上个月她空有一颗陪王爷整整一晚的心,然而大概才出月子,力不从心,王爷体贴她,翌日请了郎中,才知道她还没彻底恢复,需要再养半个月,王爷索性又等了一个月,一直等到今晚。
  休息够了,赵恒将他的小王妃捞到怀里,轻轻地亲她脸颊。宋嘉宁歪过脑袋,赵恒体贴地帮她拨开挡住她脸的发丝。宋嘉宁睁开眼睛,帐内一片明亮,想起赵恒特意嘱咐双儿她们不必吹灯,为的就是能看清她,宋嘉宁心底便又窜起一丝丝羞涩与甜蜜。
  她很喜欢今晚的王爷。
  静静地抱着,两人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赵恒眼底也渐渐恢复了清明。握着宋嘉宁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赵恒低声对她道:“明早进宫,让父皇,看看昭昭。”其实满月过后,夫妻俩就该抱女儿进宫给父皇请安的,但寒冬时节,赵恒担心女儿冷着,向父皇请示过后,特意推迟了一个月。
  宋嘉宁早有准备,但想到明日是女儿第一次进宫见皇上,她还是有点小紧张。撑着胳膊爬起来,宋嘉宁看着平躺的男人,忧心忡忡道:“听说二嫂带康姐儿进宫,父皇抱一次康姐儿就哭一次,后来父皇索性就不抱康姐儿了,为此贵妃娘娘都不喜欢康姐儿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嘉宁怕女儿也哭,然后被皇祖父厌弃,而小孩子哭闹,是大人想管也管不了的。
  “认生。”赵恒漫不经心地猜测道,说完他捏了捏宋嘉宁的手,想到自家白白胖胖的漂亮小丫头,赵恒声音都温和了几分:“昭昭不怕。”满月宴上,那么多人围在旁边,女儿一次都没哭。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语气,宋嘉宁低头偷笑,没告诉他自家女儿现在还没认人呢,又谈何认生。
  一夜好眠,翌日赵恒亲自抱着女儿,宋嘉宁披着斗篷跟在旁边,一家三口进宫去了。年关将近,朝廷官员也放了假,宣德帝一年到头就此时空闲些,知道老三一家要过来,宣德帝陪李皇后用过早饭后干脆就在中宫待着,与李皇后下棋。
  李皇后是个才女,尤擅棋、画,宣德帝同样棋艺精湛,夫妻俩谁都不用让谁,对弈起来酣畅淋漓。宋嘉宁他们过来时,帝后刚结束一局,宣德帝故意放了一点水,让李皇后赢了,李皇后只当不知,笑着跟宣德帝要赏,要新鲜的。
  这些年宣德帝赏过太多东西给他的小皇后,一时还真想不到该赏什么。
  “你不好糊弄,朕先赏朕的小孙女。”听说老三一家到了,宣德帝打趣地道。
  李皇后嗔他一眼,视线移向了暖阁门口。
  “父皇、母后。”赵恒抱着女儿,领着妻子进来,言简意赅地行礼。
  宣德帝点点头,不禁打量眼前的儿子儿媳妇。他的四个儿子都成家了,儿媳妇们,姿色都不错,老大媳妇规规矩矩,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连生两个皇孙,有功。老二媳妇有点特别,特别地没用,连丈夫都哄不住,进宫了还故作大方,看着宣德帝都觉得晦气。老四媳妇非常特别,好舞刀弄棒,但身上少了女人味儿。只有老三媳妇,虽然出身最不好,但长得圆润乖巧,小鸟依人地站在老三身边,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怪不得能让他不近女色的老三动了心。
  “皇上,我瞧着,寿王好像胖了点,您说是不是?”李皇后瞅瞅小两口,轻笑道。
  宣德帝再次看向老三,没看出胖瘦差别,但老三气色确实更好了,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度也不同了。成亲前的老三,如尚未雕琢的美玉,清雅中透着一股青涩疏离,拒人千里,当了父亲的老三,那股淡淡的冷渐渐消失了,变成了雍容的皇子贵气。
  为何会有这种变化?当然是娶对了王妃,小两口日子过得好,老三身上的人气便越来越足。
  “给朕抱抱昭昭。”知道儿子过得好,宣德帝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朝儿子招手。
  赵恒遂抱着女儿上前,送到父皇手上。
  宣德帝抱孩子还是很熟练的,接过襁褓,就见里面躺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娃,小丫头坐了一路马车,睡着了,睫毛密密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肉嘟嘟的脸蛋一看就随了她娘,那叫一个嫩,宣德帝情不自禁伸手,轻轻点了点小孙女。
  谁料刚点了两下,小丫头突然动了动脑袋,眼睛还没长开,嘴巴先张大了,张得圆圆的打了一个大哈欠。宣德帝惊讶地忘了动作,然后就见小丫头闭上嘴巴,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杏眼,又圆又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宣德帝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他的端慧公主也很漂亮,但公主出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是他唯一的公主。到了孙辈,宣德帝因为北伐的事委屈了老二家的康姐儿,后来宣德帝试图补偿,结果大孙女不知为何总是哭,将他的补偿之心哭淡了。
  有大孙女对比,越发显得小孙女乖巧讨人喜欢。
  “为何叫昭昭?”宣德帝不自觉地晃了晃小孙女,颇感兴趣地问老三。老大家的两个孙子是他给起的名,康姐儿也是吴贵妃哄他取的,轮到小孙女,宣德帝提前想了一双名字,儿女都有,未料儿子自己取了,寓意确实不错。
  “日出而生。”赵恒看着襁褓里的女儿道。
  宣德帝点点头。
  “皇上,给我抱抱吧。”李皇后眼馋地道。
  宣德帝看她一眼,将小孙女递了过去。李皇后抱住昭昭,低头看,目光温柔似水,虽然没怎么夸,只简单地夸漂亮,但眼角眉梢都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宣德帝看在眼里,想到才过完一年忌日不久的小五,想到那晚李皇后是在他怀里哭着睡着的,宣德帝默默垂下眼帘,不忍心再看。
  两刻钟后,赵恒、宋嘉宁抱着女儿,以及帝后的厚赏,回王府去了。
  当天晌午,李皇后没怎么用饭,宣德帝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早亡的儿子,便也没有劝,这种伤痛,什么劝慰都不管用,只能李皇后自己想通。宣德帝心疼他的小皇后,但他相信她很快就会走出来,毕竟儿子刚没了时,那般挖心的痛都挺过来了。
  但这次宣德帝失算了,李皇后连续多日食欲不振,病来如山倒,竟病得卧床不起,人明显地消瘦了下去。宣德帝喊来御医诊脉,御医叹息着说皇后得的是郁结之症,心病还需心药医。宣德帝又怜惜又无奈,打发太医后,他坐在床边,握着李皇后的手叹道:“你这样,叫朕如何放心治理江山?”
  李皇后只是默默地落泪。
  “皇上,几位王妃来探望娘娘了。”
  宣德帝颔首,旁若无人地帮李皇后擦了泪,最后看她一眼,起身走了。走出外殿,看到四个儿媳妇并肩而立,大儿媳手里牵着他的长孙升哥儿。
  “皇祖父。”升哥儿甜甜地唤道。
  宣德帝笑了笑,摸摸孙子脑顶,心情复杂地离去。
  在崇政殿待了半日,天色暗了,宣德帝再次回了中宫,走进内室,竟见他的小皇后靠在床头做针线呢,刚刚开始,但也能看出来是件小儿衣裳。宣德帝意外地走过去,李皇后看到他,浅浅一笑,笑容虚弱,眼中却恢复了精气神。
  宣德帝松了口气,坐到她旁边,疑道:“你还病着,不好好休息,动什么针线?”
  李皇后看看手里,柔柔笑道:“要过年了,我给升哥儿做件衣裳,他还小,费不了多少功夫。”
  宣德帝一听就懂了,他的小皇后,怕是把对儿子的感情寄托在孙子身上了。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大概一刻钟后,担心李皇后累到,这才叫宫女收走针线。晚上宣德帝留宿中宫,夜深人静,忽然听到身边的女人梦呓,宣德帝侧身,凝神分辨。
  “升哥儿……来吃糖……”
  做梦都在想着孙子。
  梦呓很快消失,李皇后睡沉了,宣德帝却迟迟难眠。
  又是新的一年,上元节过后,第一次早朝,处理完江山大事,宣德帝颁布了一道圣旨,称诸皇子出府后他屡觉空寂,即日起命皇长孙进宫,他亲自抚育,每月旬假日,皇长孙可归楚王府,以在楚王夫妻面前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