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对战
  就一个晌午到傍晚的时候,各方运动起来,就像是在表面平静的湖面之下,蠢蠢欲动着无数的蓄势待发。
  将要到吃夜饭的时候,金穗心也没有等来俞故笙的回话。反倒是总理夫人果然是派了听差送了一盒子果子来,在那果篮底下,则放着一张几天晚上的火车票。
  金穗心急躁得很,起身想要再去东边院子跑一趟,刚起身,不知怎么,腰腹之间有一点儿戳心的痛。虽很短暂,却扎得她几乎站立不起身子来,两手扶着桌面,心慌的往后又退了一步,坐回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传话说,俞故笙来了。
  金穗心便又顾不上这莫名突然的一点儿疼痛,赶紧起身来开了门。
  她是有些急匆匆的,又带着点儿紧张,在将门那么一鼓作气的打开,眼见着站在门前的那个人,却又一瞬间之间,就像是刚起来的潮,瞬间又落了下去。凉津津的,也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她让开了一点儿身,说:“进来说话。”
  俞故笙看了她一眼,依言果然进来。
  金穗心给他倒了一杯茶,在他坐下之后,也在旁边坐下。一天之前,两个人在街面上相见,他还激动万分的将她搂在怀里,一个劲儿的问她怎么样,到哪里去了,晓不晓得他这几天多焦心。然而一天不到,也就隔了一个晚上,那样火热的感情就消失不见,好像是她做了一场梦。他们两个退到了还不如陌生人的地步。
  不,大约还要比陌生人稍微好一些的,至少,他们两个是认得的。
  他坐着不说话,金穗心心里头各种各样的念头打转,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房间之中也就变得十分的沉闷。因放着一个火盆子,便有些闷气的感觉。
  金穗心起来,就要去开窗。
  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蓦的握住。
  她身子一僵,刹那间就有些鼻酸眼热,到底还是忍下来了。她回过身来,疑惑道:“怎么了?”
  俞故笙摇了摇头,以唇形对她说道:隔墙有耳。
  金穗心倒吸一口气,她是一点儿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去。点了点头,她回过身来坐下,想了一下,拿指尖在桌上蘸着写了几个字。
  问他,阿坤可有把话传给他,问他,可做了决定。
  俞故笙目光幽沉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金穗心心头触动,是想张口问他,他对柳方萍那样情深义重,究竟是真,还是也因为“隔墙有耳”这四个字,但是俞故笙接下来的说话,却把她所有的幻想完全的破灭了。
  他压低了声音,以仅仅只有两人可闻的嗓音说道:“你肯这样替我着想,我很感激你。不过,我若是要走,方萍便只能留在南京。他们不会善待她。”
  金穗心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个流亡者,抱着一点儿希望随风漂泊,想着,总有可能着岸的。可是她还未等着谁来救,就被一个浪头给打得沉到了海底,一点儿翻身的希望也没有了。
  她眼里热了又冷,几番压抑下,点了点头,不肯叫他看出一点儿她的苦痛难过,她说:“你若是肯相信我,我会拼了命替你安排她的后事,总不叫她身后寥落。你还是回上海去,那毕竟是你的根本,留在南京,太危险。我看总理夫人的意思,南京内阁对你并没有面上那样的客气礼遇。”
  俞故笙却道:“不必。有些事必须我亲自来做。我来是为告诉你,你回去之后,可跟方润生联系,阿坤过来之前已都打点好,安全方面,你不需要挂心。”
  “至于旁的,你只管照着你的本心去做。”
  他说完,就要离开。
  金穗心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她隐忍到眼下,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眼睛通红,带着一股坚韧的执拗,她问他:“你是要留下来给柳方萍陪葬吗?她在你心里竟有这样重的位置。那我呢?你曾跟我说的那些话,原只是诓我的?”
  她不愿泄露自己内心的怯懦跟委屈,但到了这时这刻,她无法再克制下去,嗓音剧烈的颤抖,偏还要压抑着,不叫那哽咽暴露出去,更要提防外边是否有人监听。
  “俞故笙,你不能这样欺负人,你不能看着我年纪小,这样欺负我!”
  她小小的脸固执的仰起,朝着他看,要问他要一个公道。
  俞故笙眸心微荡,禁不住伸出手来,将她眼角不听话滑落的一滴泪接在手心。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将眼前的人那紧抓着不放的手拨开,轻飘飘的说一句:“你就当是我欺负了你罢。你为金奕鉴还债而嫁给我,今日起,这债,就当是一笔勾销了。”
  他好一句一笔勾销,把她拖到这样的泥淖来,就要丢开手不管,他这样狠心。
  金穗心咬着牙,眼里有了狠色:“你这样待我,你晓得我回了上海会做什么?”
  心头怨恨陡起,她伸手胡乱的在脸上一抹,把泪抹干净,装得强硬:“你可晓得春秋时,强楚为何会败给弱秦?你若是小看了谁,后悔来不及!”
  她不晓得她这凶相,在俞故笙眼里却是没长牙的奶猫,张牙舞爪。又想自己把她逼到这境地,可知她心里是多么慌张的。
  只是,她若真要跟他一道往前走,躲在他身后,他总有无法顾及的时候。护,是难得周全的。只有她自己能强大起来,他才敢稍稍放心。
  俞故笙将她抓着他袖子的在最后一根指尖拨开,眼眸深处将她影子深刻下去,他说:“我自然不会小看你。”
  说着,一用力,甩开了金穗心的手,他开门而去。
  金穗心手心里空落落的,站在原地,嗓子眼一股蒸腾的气涌上来,堵得她几近窒息。张嘴竭力的想要呼吸,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吸进那似带了满满砂砾的一口空气来,她嗓子很痛,随着一声呜咽,整个人蹲下去。
  她把脸低在双膝间,哽咽得哭不出来,不停喃喃着:“哪怕是骗骗我,哪怕你骗骗我也好......”
  眼泪不停的掉。
  孤零零的一间屋子里,只她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浑身颤动着,哭得极尽压抑,静静地听,也才几声似是而非的抽噎。
  而站在不远处竹林,遮掩旁,那去而复返的人,静默的看着她,树摇影动,他始终久久的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