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祖宗
  夏日的路口,绿荫随风摇曳,一辆马车从树荫底下急速驶出,马儿前方带路的正是玄影。
  黑狗一边儿跑一边儿汪汪地向着袁恕己大叫。
  袁恕己瞠目结舌,刹那间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这厮是去搬救兵了?不敢置信。
  但来者又是何人?
  忽然玄影叫的更厉害,袁恕己福至心灵,回头看时,是“阿弦”又往两人所乘马儿的方向奔去。
  先前他们两个滚鞍下马,那马儿又往前奔了一段,便停了下来,正悠闲地在路边儿上吃草。
  袁恕己见状,叫道:“混账,给我站住!”
  他不再管那马车,只赶紧又追了上去,断不敢再让她抢了马儿去,三两步赶上,纵身一跃,跳到阿弦身前,张手拦住。
  这一会儿马车已经停在路边儿,玄影却抄近路跳了过来,围在“阿弦”身侧跳跃着大叫不停。
  袁恕己笑道:“好好,我心服口服,当真认得这不是你主子呢?”
  “阿弦”见前有拦路之虎,旁边又有咬道之狗,一时眼中更是透出怒色,跟袁恕己硬碰硬的话自然无取胜之机,于是后退两步,忽地转身。
  袁恕己暗叫“不好”,已经看出她的意图,她多半是想避开自己,转去抢那马车。
  正要扑上去将人直接擒拿住罢休,却见“阿弦”不知为何,竟猛然止步。
  与此同时,前方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百忙中袁恕己瞥了眼,却见那人身着土灰色布衣,下车之时脚下微微一晃,却又扶着车站住,他直起身来“看”向此处,袍摆在风中微微摇曳。
  这人居然正是“朱英俊”。
  袁恕己惊看之时,面前“阿弦”却复倒退回来,就好似看见什么可惧之物,袁恕己按着心中诧异,趁势将她的肩头拢住。
  “阿弦”一震,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却仍是往后挣扎。
  袁恕己哪里肯放,两人纠缠之时,那边儿朱英俊已走近过来,因目不能视物,几次几乎跌倒。
  他似有些焦急,出声唤道:“阿弦?”
  “阿弦”却大声道:“别过来,别过来!”
  袁恕己瞧得蹊跷:“你说什么?”
  “阿弦”惨叫起来,状若疯癫,却拼命往回缩,袁恕己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英俊,忽然问道:“你是怕他?”
  他是个说做就做绝不含糊之人,一旦窥知丁点征兆,便不由分说,反拥抱着阿弦往前,她挣扎的更加厉害,犹如被捞上岸的鱼儿濒死乱跳。
  很快,跟英俊之间只有一两步之遥。
  袁恕己细看,却见英俊双眉皱蹙着,目光沉静地盯着此处,却并不是看着他或者“阿弦”中任何一人。
  袁恕己想:他的确是个瞎子。
  又莫名地想:可惜了。
  怀中的“阿弦”抖得似筛箩般,几乎让袁恕己觉着可怜起来。
  她颤抖着叫道:“求你别害我,别过来!”
  英俊正摸索着靠前,闻声竟停了下来,脸上有疑惑之色。
  袁恕己心头着急,便叫道:“不要理会,这不是小弦子!”
  英俊眉峰一动,这才又往前而来,谁知脚下被杂草绊住,身形趔趄,他伸手往前,像是要扶着什么,又仿佛要抓住什么。
  袁恕己见机不可失,叫道:“在这儿!”把阿弦往前一推!
  就在袁恕己推开阿弦的那瞬间,他猛然听见一声陌生男人的惨叫声,仿佛满含恐惧跟绝望。
  与此同时,周围那一片杂草忽然逆风往外倒了倒,就好似被什么有形之物倾压过去所致,随着那凄厉的惨叫声烟消云散,才又恢复如常。
  如果不是亲耳所听亲身经历,谁又相信这一切?
  英俊探臂过来,正好握住了阿弦的手腕,他往前一步,将她环抱入怀。
  却因地面凹凸不平,英俊站立不稳,身形摇晃倒地。
  玄影一个虎扑上前,便扑在阿弦身上,发出低低地委屈似的呜呜鸣叫。
  袁恕己心头一宽,心想:“世风日下,人心难测,你这狗东西倒是忠心不二,令人动容。”
  上前将英俊扶住,“先生小心。”
  英俊稍微稳住身形:“多谢袁大人。”接着又问道:“阿弦怎么样了?”
  袁恕己低头看向阿弦,却见她双眸紧闭,不省人事,然而脸色却不是方才那样难看了,已经恢复了几分正常。
  袁恕己道:“看样子是无碍了。”
  英俊悄然吁了口气,抱着阿弦想要起身,袁恕己见他动作不便,便道:“我来吧。”
  略迟疑了一下,英俊才淡淡道:“有劳。”
  袁恕己觉着他的态度有些古怪,但人家是个瞎子,又计较什么?当即将阿弦一把抱起,环顾四周,便走向前头的马车。
  赶车的早下了地,认出在场的正是刺史大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袁恕己忽然想起来,回头看英俊:“你怎地来的这样快?是从哪儿来?”
  阿弦出事是突发事件,袁恕己一路狂追来此也是偶然,英俊当然不可能未卜先知地在这附近等着,此事竟透着诡异。
  袁恕己问完了,才发现英俊未曾跟上来,他抱着阿弦回头,却见英俊果然站在原地未动。
  玄影原本是跟着袁恕己的,这会儿不知如何竟跑了回去,仰头张口,居然衔住了英俊的袖子一角,摇头摆脑地扯着他往前。
  袁恕己正皱眉疑惑,见状却又释然:想英俊毕竟是个瞎子,无法认路,故而在原地慢了一步也是有的。
  见玄影这般“善解人意”,袁恕己调侃道:“好狗儿,你倒是这先生的明杖。”
  又喝令地上那车夫:“还不去扶着先生过来?”
  车夫磕了个头,忙起身跑过去将英俊搀扶着,也往马车边儿上走来。
  袁恕己将阿弦抱上了马车,却见车内空空如也,原本也只英俊一个人在内,他小心将阿弦放平,目光转动间,又看到车壁边儿有个小小地包袱,里头不知是什么东西。
  正疑惑里,车夫道:“我扶先生上车。”
  袁恕己回头,少不得挪过去搭了把手,将英俊接上车来。
  英俊举手摸索片刻,探出阿弦躺在何处,他便在旁边靠着车壁静静坐了。
  袁恕己本来打算将阿弦放在车上后便下车骑马,可是看着英俊的动作,目光逡巡片刻,便纵身下车,将先前两匹马儿拉了过来,缰绳栓在马车后面儿。
  那车夫惴惴道:“大人……是要回城么?”
  袁恕己随口道:“当然是回城,不然去哪里。”
  他轻轻跃上马车,却见玄影也早跳了上来,正趴在阿弦身旁,长长地嘴巴搭在阿弦的手上。
  这车厢原本不大,如今忽然进了三个人一条狗,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袁恕己本要在英俊对面坐了,但看这个架势,只凑合也在他身旁坐了,虽然仍刻意隔开一段距离,但两人肩臂之间也不过只隔着数指宽罢了。
  车夫上车,马车调头,往桐县返回。
  英俊垂眸静默,恍若不知身边儿多了个人。
  仗着他是个瞎子看不见,袁恕己双手环抱胸前,肆无忌惮地开始打量。
  先前虽有过几面之缘,但第一是英俊在病中,第二又赶着不巧天色昏暗,因此都不曾仔细打量,不如这一次近在咫尺,纤毫毕现。
  只是不细看不知道,一看……袁恕己心中感叹。
  袁恕己世家出身,容貌自然不差,又因军中浸淫,养就的英武气息,是个极为出色醒目的英俊年青军官,就算千百个人里头,论起人品气质等,他也必然是极拔尖儿的那种。
  可面前这位,就算同为男子,袁恕己也不由咋舌。
  若他自个儿是百千人之中最顶尖儿的,那么面前这位,大概就是那千万人之中最难得的。
  袁恕己又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朱英武的堂兄弟。
  亏老朱头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长得像”,这两个人就如同泥猪跟那传说中的凤凰……连本来破旧不堪的土色衣衫,都给他穿的这样不拘一格贵气脱俗。
  正胡思乱想中,却听英俊道:“袁大人。”
  袁恕己吃了一惊,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无端心虚,忙转开头去:“啊……做什么?”
  英俊道:“阿弦,是怎么出事了的?”
  袁恕己暗中调息,道:“我也不知究竟如何,先前在府衙时候,看他喃喃不知跟谁说话,后来忽然神色大变,说什么要去找……”
  “去找什么?”
  袁恕己不由又盯向他,顿了一顿后才慢慢回答:“去找苏老将军。”
  英俊“哦”了声。
  袁恕己忍不住:“你不觉着古怪么?”
  英俊道:“袁大人指的是?”
  袁恕己道:“她为何要去找苏老将军,去找老将军又为了何事?”
  英俊摇头:“我只知道她有危险,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车厢内一阵沉默,然后袁恕己道:“那么,你不知道小弦子是被鬼……附身?”
  英俊默然:“原来如此。”
  袁恕己啧了声:“什么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会及时来到,真的是玄影这狗唤了你来?可又为何赶得这样巧?”
  英俊道:“是,恰巧经过。”
  袁恕己问道:“经过?那你本来打算去哪儿?”
  英俊还未回答,就听得阿弦低低呻、吟了声。
  袁恕己也忘了追问,忙低头打量,叫道:“小弦子?”
  阿弦眉心皱着,却并未醒来。袁恕己担心起来:“会不会有大碍,几时才能醒?”
  他端详了片刻,瞧不出什么,才重新坐好,目光转动间,却见英俊不知何时竟握住了阿弦的手。
  从方才他进来时候袁恕己已经留意到了,这双手白皙修长,极为好看。如今握着阿弦的小手,无端有几分碍眼。
  袁恕己忍了几忍,早把先前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盯着那手道:“你当真是朱英武的堂兄弟?”
  英俊道:“大人不是知道了么?”
  袁恕己冷哼道:“可是看阁下的这双手,可并非寻常贩夫走卒的手。”
  英俊淡淡道:“大人过誉。”
  袁恕己不由提高了嗓音:“我不是夸你。”
  英俊微微欠身:“请恕罪。”
  袁恕己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咬牙道:“实不相瞒,我觉着你十分可疑。”
  英俊道:“不知何处可疑?”
  袁恕己皱眉寻思:“处处都可疑。偏偏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英俊道:“是。若大人可以帮我查明,不胜感激。”
  袁恕己忍不住轻轻地啐了声。
  这般且想且说,眼见城门在望,忽然听赶车的招呼:“老朱头!”
  与此同时玄影爬起来,敏捷地从车门处跳了出去,外头只听见老朱头惊天动地地叫声:“玄影?你主子呢?”
  玄影汪汪叫了两声,老朱头撕心裂肺叫道:“弦子!”
  袁恕己探头看去,见他连滚带爬往这边儿跑来,不由道:“朱伯你放心,小弦子没事儿呢!”
  老朱头泪眼朦胧,哪里顾得了这许多,极快地晃了过来,手脚并用爬上车,一看阿弦闭着双眼不省人事,才要高声哭叫,又道:“她、她现在是怎么样?”
  袁恕己瞥一眼身边儿的英俊,道:“自然是好了。”
  老朱头先细细看了一番,见阿弦身上并无伤处,手足脸容俱都完好,那颗心才又塞了回去,猛抬头又看向英俊,气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原先去哪儿了?”
  英俊道:“抱歉。”
  老朱头气不择言:“你抱什么歉,弦子出事了你赔得起吗?价值连城的人参给你炖了,上上下下地伺候着,你还有什么不足的?一门心思地乱跑什么乱跑?”
  英俊任凭他唾沫横飞,却始终垂眸不语。
  老朱头一颗心都在阿弦身上,也不管能不能追究到英俊的不是,只想起原先他狂奔回家想找这救星、却赫然扑空那一刻的绝望,便气不打一处来。
  袁恕己在旁看了个热闹,恨不得老朱头多说几句,又看英俊的反应,却见他的反应,不过是四个字——“没有反应”。
  老朱头气哼哼地骂了几声,却也知道袁恕己在旁,又看阿弦总算是有惊无险,便很快压下心头火,对袁恕己陪笑道:“大人可不要怪我冲撞,我是着急弦子的缘故……”
  袁恕己道:“不碍事。怎么,英俊先生是要去哪?”
  老朱头哼道:“人家是没笼头的马,比不上我们,如今翅膀硬了,不像是当初才回来时候半死不活的……当然要跑要飞了呢。”
  袁恕己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看英俊先生也不像是池中物,只怕有远大所图?”
  老朱头俯身给阿弦整理衣裳,一边儿仍是怒气不休道:“什么所图,连那三岁的孩儿都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再者说,他要真有什么远大造化,上次也不至于差点儿成了那路边鬼了!”
  袁恕己若有所思道:“说的也是。不过若要飞黄腾达,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老朱头道:“磕磕绊绊都是寻常,别为了什么飞黄腾达赔上命才好,要知道,黄金万两也比不上贱命一条!”
  袁恕己本是要看好戏的,被老朱头几句话说的没了兴致,此刻马车已经进城,不多时已经来至朱家门口。
  车夫下地恭迎,老朱头先跳下车,袁恕己见状,少不得自己抱了阿弦出来,老朱头早伸长了手臂接住,不由分说扭身先进门去了。
  这边儿袁恕己对英俊道:“我扶先生?”
  英俊淡声道:“不必。”
  袁恕己也不强求,自己跳下地,又叫那车夫过来扶着。
  老朱头安置了阿弦,快手快脚地钻进厨下熬些安神汤水。
  车夫扶着英俊也跟着入内,便退了出来,正出门口,就见刺史大人立在门侧。
  车夫忙又行礼,却听袁恕己问道:“你跟英俊先生原先是去哪里?”
  车夫道:“回大人,是往临县去的。”
  袁恕己道:“去临县做什么?”
  车夫道:“小人不知道,只是听命行事的。”
  袁恕己皱眉:“哦……想必是英俊先生有急事?”
  车夫满脸茫然:“大人饶恕,小人也不知情,是吉安酒馆的老板娘给了小人一两银子,让小人在来朱家接这位先生的。”
  袁恕己听他一问三不知,本要进院,忽然听到最后一句,回头道:“哦?是那个陈三娘子?”
  车夫点头:“正是陈三娘子。吩咐小人在辰时过半,准时来此接一位先生,小人到时,先生已经在门内等候了。”
  袁恕己皱眉:“那车内那个包袱,是谁的?”
  车夫也几乎忘了此事,忙回身去取了来,双手呈上道:“是陈三娘子让给这位英俊先生的。”
  袁恕己接过来,略一掂量,打开看时,居然是五两银子。
  袁恕己想了想,把包袱重新系好,对车夫道:“你回去,跟三娘子说这位先生并没有走,而是回来了,这包袱仍还给她,但是不用特别提我问过看过,明白了?”
  车夫忙道:“是,小人明白。”行礼之后,接过包袱,赶着车仍旧去了。
  阿弦醒来之时,天已经黑了。
  她只觉着浑身酸痛,像是被人踩踏过一样,试着动了动,先疼得哼了声。
  还未睁眼,便听有人道:“别动。”声音甚是温和。
  阿弦一怔:“阿叔?”她睁开双眼,目光转动,却见在幽幽灯影中,果然是英俊的脸。
  阿弦左右打量,发现她是睡在炕上,英俊却坐在炕边儿,当即忙爬起身来,右手上无端剧痛,举起来看时,却发现不知为何竟有些肿。
  阿弦呆了呆,蓦地想起些零星记忆。
  “我、我做了什么?”她有些后怕。
  阿弦清楚地记得在送走了岳青后,松懈之中被那恶鬼上身,然后……
  记忆里有马蹄声,似是袁恕己怒声喝骂,而她不管不顾地着急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一切疯狂而又绝望。
  “你什么也没做。”英俊说着,手拢在她细细的腕上:“别怕。”
  他的声音仿佛有极大魔力,阿弦心安,又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莫名想起袁恕己满含怒气的脸,忙问:“难道是袁大人救我回来了?”
  略略沉默,英俊“嗯”了声:“是。”
  阿弦疑惑道:“我记得我好像做了什么……我有没有……冲撞大人?”
  英俊还未回答,帘子撩起,老朱头端着一碗汤从外进来道:“你还惦记着冲撞别人,镇日里被那些东西冲撞,如今好端端回来已经是不错了,还费心费神地想什么其他!”
  他将汤送过来:“喝了。”
  阿弦见老朱头神色不对,忐忑接过汤碗:“伯伯……”
  老朱头想到今日那番惊魂,叹道:“闹得惊天动地的,几时能让我省心。”
  阿弦却道:“伯伯,阿叔的药汤喝了没有?”
  老朱头呆了呆:“你还惦记这个呢!”对上阿弦疑惑的眼神,老朱头叹道:“好了小祖宗,他的已经熬上了,等会儿就能喝……”
  赌气转身出门,老朱头朝天哀叹:“有个小祖宗,又添了个活祖宗,我的老天爷。”
  阿弦放了心,嘿嘿一笑,举起来喝汤,手却有些无力,怕老朱头责怪,便勉强俯身喝了两口。
  正好玄影见老朱头出去了,便人立而起,趴在炕边儿上拱阿弦。
  阿弦点了点它的鼻头,忽然记起狗叫的声音,她看看玄影,又抬头看向英俊,良久,双眼有些发直。
  大概是忽然没了动静,英俊问:“怎么了?”
  阿弦的嘴唇动了动:“没、没事。”低下头默默喝汤,捧着碗的双手却抖的越发厉害。
  次日,阿弦早早地吃过饭,也不理老朱头让她在家里歇息的话,忙忙地就出了门,临去也并未如先前一样跟英俊打招呼。
  她一路神不守舍,将到府衙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叫她的名字,阿弦回头,却见是高建。
  高建追到跟前儿,问道:“昨儿你是怎么?我正在巡街,忽然看见朱伯伯跟发了疯似的,食摊也不顾了,那十几个客人差点儿也都一哄而散,是我看着才得稳妥。后来才听说是你出了事,把我吓得半死。”
  阿弦道:“没什么,现在已经好了。”
  高建又问道:“对了,朱伯伯为你发疯是应当的,怎么英俊叔也跑出城去?”
  阿弦眨眨眼:“他、他大概有事。”
  高建笑道:“我还当英俊叔也追着你跑出去的呢,不过想来也不可能,他的眼睛不好,仓促中哪里找车,又怎么会比朱伯更快……”
  高建自顾自说着,阿弦却全然听不进去了。
  两人正在门口说话,里头左永溟出来,见了阿弦,神色有些古怪:“你没事了?”
  阿弦道:“左大哥,没事了。”
  左永溟道:“昨儿你……”本是想问,不知为何又停住,“罢了,快进去吧。”
  阿弦答应,又跟高建作别,才入府衙。
  顷刻来至书房,探头看时,见袁恕己正坐在书桌后,阿弦入内见礼,又道:“大人,昨日多谢你援手。”
  袁恕己抬头瞥她一眼:“没什么。”
  阿弦发现他脸颊上青紫了一团。
  看见这团伤的时候,竟觉着自个儿的右手隐隐做疼。
  如此又过了数日,太平无事。
  阿弦手上的肿已经消了,袁恕己脸颊上的伤痕也随之痊愈。
  这日天黑,眼见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袁恕己问道:“小弦子回家了没有?”
  吴成道:“方才去看了眼,还在府库里看那些失踪人口的档册呢。”
  袁恕己道:“他这几天是怎么了,我记得以前是随时随地都想跑回家去,如何竟一反常态,怎么,难道那家里有什么老虎会等着咬人?”
  吴成笑道:“您是指那位英俊先生?”
  袁恕己道:“我说了吗?还是说他长得真像是什么老虎?”
  吴成道:“这位长得却是半点儿不像,恰恰相反,要不然怎么会引得半城的姑娘媳妇们神不守舍,连那个有名风骚的吉安老板娘也都春心荡漾。”
  袁恕己听提到陈三娘子,道:“这位陈娘子这几日可有什么动作?”
  吴成道:“无非是往朱家多跑了几趟,大人为什么对她如此留意?”
  袁恕己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概是觉着这个女人有些不同寻常。”
  吴成笑道:“的确有些不同寻常,是了,正有件事要跟大人说,方才我……”他上前,在袁恕己耳畔低低说了两句。
  袁恕己转头问道:“当真?”
  吴成点头:“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袁恕己把手中公文搁了,摸着下颌想了会儿,忽然笑起来。吴成见他笑得有些奇异,便问:“大人想做什么?”
  袁恕己咳嗽了声:“没什么。”
  府库。
  油灯之下,阿弦仍在翻看沧城的人口册子,这已经是最后一份了。
  这几日她得闲便跑来查探,却终没发现跟英俊有关的档册记录,阿弦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
  不知不觉翻到最后一页,阿弦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看清是“蒲瀛”两个字。
  可扫见这个名字,眼前的字迹忽然似跃动起来,重重叠叠,乱了笔法。
  阿弦以为自己看了太久,定睛再看,那墨字仍是涌动不休,若狂风席地卷起沙尘,纷纷扬扬。
  阿弦怕迷了双眼,下意识地歪头躲避,却就在瞬间,那风沙里奔出一队人马来,个个手持兵刃。
  在他们前方,是一个趔趄奔逃的影子,却终究避不过,被那帮人赶上,领头一个俯身,不由分说,手起刀落,一声惨叫!
  心怦怦乱跳,阿弦跳起身来。
  这数日她看了无数卷宗,见了无数离奇场景,但又一次生死在眼前立见,仍是让她无法镇定。
  正在心惊肉跳,身后有人幽幽道:“在干什么?”
  阿弦正紧张之时,冷不防听这样一声,更是吓得大叫,那人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是我。”
  阿弦这才看清是袁恕己:“大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袁恕己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卷宗:“我听说你还没回家,特意过来看看。怎么,你莫非又发现什么了?”
  阿弦也扫了扫那卷宗上的名字——“蒲瀛”,大概就是那可怜的死者了吧。她有些不忍地转开脸:“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又是一条湮没于匪祸中的人命而已,这两日她看的够多了。
  袁恕己见她脸色泛白,当即将那卷宗合上:“好了,今儿就到这,你陪我出去一趟。”
  阿弦不知袁恕己是想如何,一时也打不起精神询问,只当是有什么公干,便随他出了府衙。
  两人也未骑马,只沿着长街往前而行。
  因为入夏,天气渐渐炎热,不再似寒冬腊月般街头无人,更有些百姓出来在门口纳凉闲谈,看着热闹多了。
  阿弦扫了眼周围,徐徐松了口气,感叹道:“自从大人来后,城内安稳多了,以前入夜后,街头上断没这么多人走动。”
  袁恕己长笑一声:“小弦子,你这是在恭维本大人么?”
  阿弦悻悻道:“我说实话而已。”
  袁恕己低头笑看她道:“知道。”又走了六七步,他才说道:“我听着也很喜欢。”
  阿弦心里一动,忽然却想起了前几日在家里,英俊似乎也曾说过一句……
  “但是我很喜欢。”
  袁恕己道:“你这几日回家都很晚,老朱头没说什么?会不会怪我让你太劳累了?”
  阿弦道:“伯伯知道我是当差,并没二话。”
  袁恕己道:“那么你那个英俊叔呢?他也没话?”
  阿弦摇摇头,并不回答。
  袁恕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记得先前一提起他,你就眉飞色舞,怎么现在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阿弦正皱眉,袁恕己陡然止步:“啊,到了。”
  阿弦不知他说什么,抬头看时,陡然怔住,面前一面匾额,上写着“吉安酒馆”四个字,旁边挑着个竹篾灯笼,里头灯火通明,有男男女女的笑语喧哗。
  “大人来这里做什么?”才问一句,袁恕己已经率先走了进去。
  地上有十数张方桌,几乎座无虚席,有人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半睡,有人正觥筹交错大声交谈,还有的才刚落座,呼唤小二。
  伙计应接不暇,一时没看到门口的两人,袁恕己扫了一眼,往内而去,阿弦略微迟疑,只得跟上。
  原来这酒馆外头是公座,里头却另设十几雅间,用落地的格门隔开,供客人密谈。
  袁恕己且走且看,走到一间,陡然止步,笑道:“噫……”
  阿弦随着看去,惊怒交加:“喂!”不由分说将门拉开,直闯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