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七)
  “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看着旖雨黯淡的面色,陶墨颠来倒去只会这样两句话。
  旖雨含笑听着。以前的他身处文人骚客之中,多的是精雕细琢的溢美之言,诗词歌赋,何等风雅。而如今,时光荏苒,溢美之词不堪岁月磨砺,无影无踪,剩下的却是这饱经风霜的直白之言。
  “你怎么了?”陶墨看着他眼角落下泪来。
  旖雨摇摇头。
  病魔的纠缠让他的身体与精神都处于极致的虚弱之中,旧日不屑的伤感此时入侵起来毫无反抗之力。他看着陶墨,心中突然有个念头,若是,若是眼前这个人还似当时那样,眼中只看得到自己,心中只装得下自己,该有多好!哪怕是为着他得罪黄广德,哪怕是私奔……
  他心头猛然一缩,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向床头,但很快又缩了回来。
  陶墨见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担心道:“是不是累了?不如你先歇一歇。”
  旖雨置若罔闻,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他,“你还会来么?”
  陶墨心头沉甸甸的,“最近忙,可能要过一阵子。”
  “晚风的案子还没有进展吗?”蓬香在旁边插口。
  旖雨脸色微变。不过他面色本就难看,此时倒也看不出来。
  陶墨道:“没听到什么消息。”他也问过金师爷,不过金师爷说他已经嘱咐过邻县师爷,若有进展自会有书信知会,到现在还没有书信就说明还没有进展。毕竟这案子是邻县接的,与他又没太大干系,他也不好直接派人去问。
  旖雨道:“这样的无头公案的确不好查,你莫要急。”
  陶墨轻轻颔首。
  “你最近忙什么?”旖雨忍不住问。
  陶墨道:“衙门有桩官司……”
  郝果子突然道:“晚上还要同顾公子下棋。”
  旖雨嘴唇一抖,笑得有气无力,“是么?”
  陶墨道:“我应承过,每日都要去下棋的。”
  蓬香抱不平道:“不过是下棋,少一天又如何?我家公子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都不知道来看看!”
  他口气冲,郝果子口气更冲,“我家少爷又不是大夫!凭什么你家公子生病就要他来看?当年我家少爷生病,我家老爷出事的时候,你家这位公子可曾来看过?现在倒好,随便咳嗽几声就偏要别人赶着来伺候的,你以为你家公子是什么金枝玉叶啊?!”
  陶墨低喝道:“郝果子!”
  郝果子悻悻住嘴。
  旖雨沉默地望着陶墨,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一点点懊恼或是埋怨的痕迹。
  但是没有。
  陶墨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澄清。
  旖雨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冰冷的手指忍不住碰了碰陶墨放在床榻上的手。
  陶墨手指一缩,随即从沉思中惊醒。看到旖雨眼中晶莹的泪花时,他一愣道:“你怎么哭了?”
  旖雨道:“不舒服。”
  陶墨焦急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心。心里不舒服。”旖雨的手指轻轻覆在陶墨的指尖上,小心翼翼,生怕他缩回去。
  他的指尖冰冷,让陶墨从手指到心底都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他状若不经意地站起身,“定然是累了,好好休息。”
  旖雨眼底一片凄凉。
  陶墨垂眸往外走。
  “当初你说为我赎身,可是真心?”旖雨在他身后问道。
  陶墨收住脚步。
  郝果子立刻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开口,却听陶墨道:“我已非当初的陶墨。”
  走的明明是人,却好像连一室的暖意都抽走了。
  旖雨无力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
  雨丝如絮。
  他突然道:“不知陶墨有没有带伞。”
  一直站在旁边的蓬香这时才开口道:“他有马车。”
  旖雨低叹。
  “公子,你是不是……”蓬香犹豫道,“后悔了?”
  旖雨没做声。
  蓬香道:“其实,我也觉得陶墨挺好的。”
  旖雨依旧一言不发。
  蓬香站了会儿,自觉没趣,转身往外走,忽听身后幽幽道:“只有饿的时候,才知道米粥的珍贵。”
  陶墨是在白日里抽空出来看旖雨的,所以又要急急忙忙地赶回去。
  金师爷正满大街地找他,见他回来,忙道:“东家,有消息了。”
  陶墨一时没回神,“什么消息?”
  还是郝果子反应快,“是不是晚风的案子?”
  金师爷点头道:“正是这桩案子。疑犯已经抓住了。”
  陶墨瞪大眼睛,“是不是……是谁?”
  金师爷道:“是附近一个樵夫。因看到晚风一个人带着一个大包袱,见财起意,所以才杀人劫财。”
  郝果子皱眉道:“樵夫?”
  陶墨也觉得疑惑,“樵夫为何用箭?”
  金师爷道:“这我倒不晓得。案子还没有开审,东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邻县旁听。”
  听说可以去邻县,郝果子眼睛一亮。他正愁躲不开旖雨和蓬香这两个阴魂不散的,立刻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陶墨颇有顾虑,道:“会不会不太妥当?”
  金师爷很是欣慰,终于看到脑袋只有一根筋的陶墨会为官场上的往来而操心了。他道:“东家微服私访,邻县县令又如何认得?”
  郝果子见陶墨意动,连忙道:“少爷认得晚风,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去看看也好。”
  陶墨听他如此说,只好同意。
  郝果子欢呼一声,转身去通知老陶。
  老陶知道之后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担心。照他看来,这桩案子透着古怪。且不说一个樵夫好端端地做什么杀人劫财的勾当,只说他随身带着弓箭,射箭射得这么有准头就有蹊跷。在他看来,这多半是邻县县令用来交差的冤案。而邻县县令之所以这么快找替罪羔羊,说不定还和这桩案子的真正凶手有关系。
  如此一来,陶墨若是出现在邻县公堂就十分不妥了。因为对方一定也会关注此案,指不定就会碰上。黄广德是认得陶墨的,黄广德的手下也认得……不过即便不认得,黄广德只要真的与邻县县令通过气,就一定能知道陶墨的所在。看来,若对方真是黄广德,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正要去收拾行李的郝果子,“顾射去吗?”
  “去?”顾小甲皱眉道,“去做什么?”
  陶墨有些局促。顾射与此案毫无干系,他邀请他同去的确有些师出无名。但是难得老陶与他意见一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去听听邻县县令是如何审案的。”
  顾小甲道:“他如何审案与我家公子何干?我家公子只要知道你是如何审案的就好。”他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画蛇添足道,“谁让我家公子在你的地盘上呢!”
  郝果子道:“说不定那个樵夫请了很厉害的讼师,也可观摩观摩。”
  顾小甲冷笑道:“当今世上有哪个讼师比得上我家公子的?”
  郝果子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别忘了你家公子还是一锤先生的门下呢。”
  顾小甲想反驳,却听顾射缓缓道:“几时启程?”
  陶墨大喜,“明日就启程!”
  其实开堂是后日。他只是想与顾射在一起多呆一日,说不定还能领略邻县的风情。
  顾射道:“坐我的马车。”
  陶墨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这下轮到郝果子发愁。
  顾射的马车虽大,但是要容下五个人只怕还是有点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