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玉生烟
  紫璃一大早起来,洗漱过后,便要出门。沈玉鸣道:“小殿下要去找无艳姑娘么?”紫璃道:“当然啦,我要跟无艳姐姐一块儿吃早饭。”沈玉鸣笑笑,道:“方才我听伺候姑娘的丫鬟说,姑娘还睡着没醒呢。”紫璃一听,就有些踌躇:“那么我先不去了……等会儿姐姐醒了再去。”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紫璃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叫,沈玉鸣劝道:“小殿下别饿坏了,还是先吃点东西,无艳姑娘怕是因为一直以来劳心劳力,有些累着了,让她多睡会儿倒是好的。只是小殿下若因此饿坏了,却是不妙。”
  紫璃听他说的有理,便答应了先吃早饭,吃过之后,却又坐立不安,道:“去看看姐姐醒了没有,大不了我不说话惊醒她便是。”
  沈玉鸣见他势必要去,便不再拦,只道:“殿下,昨儿尉迟将军无缘无故夜不归宿,我听府里有些不好的传言,有些针对无艳姑娘,还有下人对她无礼。”
  紫璃惊道:“竟敢欺负无艳姐姐?什么传言?”
  沈玉鸣道:“无非是说尉迟将军不留府中,是因想避开无艳……我瞧他们真是没道理的很,如今薛公子的病都好了,无艳姑娘随时都可起身离开,又不是非要跟尉迟镇相处。是了,殿下不是说要跟姑娘一块儿走?可跟她说好了?”
  紫璃道:“真是岂有此理,尉迟镇爱留不留的,跟无艳姐姐有什么关系?竟敢害她伤心!是了,我得先跟姐姐说说,早点离开这里也好,反正我也呆腻了,若没无艳姐姐在,我早走了。”
  这一觉香甜沉酣,便到天亮,鸟鸣声啾啾,十分清脆地从窗外传来,夹杂着压低隐忍的笑声。
  无艳睁开眼睛,又瞧见紫璃圆溜溜的双眼,小家伙依旧是手拄着腮趴在床边看她的姿态,瞧她醒来,才欢呼一声:“无艳姐姐,你终于醒啦!”
  无艳抬手在额上一拢,察觉天色大亮,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竟已是日上三竿。
  平素无艳一般都是天不亮便能醒,没想到竟无知无觉沉沉地睡了这么久,无艳蓦地想到昨晚之事,转头在屋内四看了会儿,并没看到什么异样,那诡异的经历仿佛一梦。
  紫璃见她不语,只是打量室内,便好奇道:“怎么了?”
  无艳道:“没、没什么……”
  紫璃道:“那就好,我给你涂药好么?”
  无艳闻言便苦笑一声,这两日紫璃是十分勤快,得空便给她涂药,只可惜越涂越是糟糕,脸颊上的皮仿佛都毛躁起来,看起来倒的确是桃花癣发的厉害的症状,可无艳却知不是,不然的话,没理由她的药无效,只不过紫璃十分热心,无艳索性便由得他去。
  紫璃涂着药,便道:“我听说尉迟镇昨晚没回来,哼,真是岂有此理,怠慢客人。”
  无艳本闭着眼睛,闻言便睁开,看着紫璃,道:“大概是有急事……你有没有听说他今天会不会回来?”
  紫璃道:“不知道,不理他。”
  紫璃听沈玉鸣说的那些话,对尉迟镇大为不满,此刻正好便道:“无艳姐姐,咱们在这里住了有些日子,什么时候走?”
  无艳正也想这件事,心里乱糟糟地,也不知尉迟镇会不会在天黑前回来,忽然听紫璃问,便道:“我也不知道……”
  紫璃道:“薛逢的腿好了,尉迟镇又跑了,不如我们今天就走吧?”
  无艳吓了一跳:“啊?”
  紫璃见她着实震惊似的,便道:“那……什么时候都行,不过我一定要跟着。”
  无艳这才回过味来,先前她只是惊愕紫璃说今日离开的事,此刻才反应过来紫璃也要跟着,当下便道:“不行……你不能跟着我。”
  紫璃一听这话,受惊不浅,竟停了手,只顾呆呆地看着无艳。
  无艳见他一副惊怕的模样,忙道:“我……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你跟着我,怕会有危险……会吃苦。”
  紫璃叫道:“我什么也不怕!”
  无艳勉强镇定,道:“紫璃,你是小王爷,身份很尊贵,若是出什么事就不好了,你跟沈大人回京城吧……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再……”
  紫璃听得胆战心惊,听无艳说完,嘴巴一扁,眼中泪珠滚滚,哭道:“我不要回去,怎么连你也都不要我了!”
  无艳没想到他的反应竟如此激烈,急忙道:“别哭别哭,我哪有不要你,只不过你毕竟是……”
  紫璃仰着头,张着嘴,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小王爷,没有人希望我到京城去,本来我就是不被人喜欢的孽种,父皇之前就想我死掉,我也知道有人暗中想要我死,我不要回京城去!”
  无艳心中震惊之极:“你说什么?”
  紫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不停,喘着气叫道:“没有人想要我,先前四哥护着我,现在四哥都护不了我了,我就自己跑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呜呜。”
  无艳看着紫璃满脸泪痕,震惊过后,隐约有些明白紫璃的意思,她本就心慈,此刻见紫璃哭得凄惨,更是忍不住,便张手将他拥入怀中:“别哭了,谁说我不要你了?别哭了。”
  紫璃拱进无艳怀中,却抬头看她,红着眼泪汪汪问:“那你还赶我走么?”
  无艳眼睛酸涩,迟疑了会儿,终于说:“当然不会。”
  紫璃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伸出小手紧紧抱住无艳的腰,破涕为笑:“姐姐可别骗我,我最喜欢你了。”
  无艳也紧紧抱着紫璃,闻着他身上童稚的清新气息,心中微凉酸涩之余,浮起些许暖意:不管如何,还有紫璃是真心实意地依赖着她,想对她好。
  外头两个丫鬟见无艳起了,便进来伺候,之前因无艳看出她们似有避讳之意,曾吩咐过她们除了必要的饭食之类,其他一切都从免,这两人也听了几次,此刻无艳见状,便道:“我不想吃饭,也没别的事,不必劳烦。”
  丫鬟之一便是小莲,听了无艳这话,双膝一曲便跪在地上,道:“请姑娘饶恕,昨天我听了一些糊涂话,不知怎么就鬼上身一般胡言乱语起来,还跟姑娘发脾气,实在是罪该万死,求姑娘饶恕。”
  另一个便也道:“昨天将军是为了方小姐才急急离开的,今儿早上府里都得了消息,不是为了其他……将军待下向来宽厚,姑娘也是个好人,都怪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求姑娘责罚。”
  无艳愕然,道:“我并没有怪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吧。”
  小莲哭道:“都因为姑娘的性子太好了,又听了不该听的话,竟忘了姑娘是将军府的上宾,昨晚上那些胡话,若是给将军知道,我就惹出大祸了。”
  另一个道:“这两天对姑娘多有怠慢,将军知道了,必然饶不了我们。”说着,两人齐齐垂泪,又磕头。
  无艳摸不着头脑,心想莫非是薛逢暗中对她们说了什么?不然的话,这两个丫鬟何至于怕成这样。
  无艳还未开口,却听沈玉鸣在旁道:“你们若是诚心知错便好,无艳姑娘是宽心大度的,不会计较这些,你们退下吧,好生送早饭上来。”
  两个丫头听了,就看无艳,无艳怔怔看了会儿沈玉鸣,见丫鬟们似仍担心,便也道:“是了,我没在意那些,你们放心吧。”
  两人听了,才齐齐磕头:“多谢姑娘大恩。”双双起身,倒退出去,顷刻,果真送了精致的早饭过来,无艳本不想吃,又怕她们多心,便只好强打精神吃了。
  吃过早饭,无艳便看沈玉鸣,沈玉鸣对上她的眼神,便笑道:“你知道了?我听人说昨晚上这些丫头对你很是无礼,便训斥了她们一顿。”
  紫璃也恨恨道:“就是,得亏我四哥不在这里,倘若是我四哥在,这样无礼的奴仆,训斥什么?恐怕立刻就要推出去打死了。”
  沈玉鸣道:“殿下说的极是,就算不看在尉迟镇面上,看在殿下面上,她们也不该这样放肆,都是欺负无艳姑娘性子太好。”
  无艳这才明白原来是沈玉鸣所为,便道:“谢谢你,沈大哥。”
  沈玉鸣呵呵一笑:“殿下跟姑娘这样亲厚,我是保护殿下的,护着姑娘也是应该的。”
  看时候不早,无艳便去探望薛逢,刚进院子,就见薛逢扶着院中那棵花树,半靠半站,无艳忙跑过去:“你怎么又不听话?”
  薛逢笑看她一眼,双眸微闭,吸了口气,样子十分惬意,道:“比以前好许多了,双脚也能用的上力,星华,你真是我命中救星。”
  无艳闻言,才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是误打误撞,幸好没把你弄坏。”
  薛逢仰头哈哈大笑,眼前的花枝靠得极近,花瓣跟翠嫩叶片几乎都碰到他的脸颊,鼻端,额头……在先前,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仰望,如今,却不用抬手就能碰到。
  薛逢转头看向无艳:“就算你把我弄坏,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的声音之中,竟是深情之意。无艳一怔,便咳嗽了声,道:“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薛逢问道:“何事?”
  无艳道:“你也知道大人出府了,也不知今儿能不能回来……幸好我这两天把断离的解药想的差不多了,估摸着,今日就能见分晓,我想,倘若我制出来了……大人又不在家,你能不能替我把解药给他?”
  薛逢听她说解药已将制出,先是一喜,而后却又愣神:“何意?这不是你亲自给他比较好么?”
  无艳道:“你也知道,我师父让我去玉关,可从长安来此,多绕了好些路不说,我又耽搁了许多时间,我怕师父不喜,因此想……就今日动身离开了。”
  薛逢大惊,面上喜色顿时荡然无存:“今天就走?”
  无艳点头:“本来让我牵挂的,一是你的身子,二是解药,如今你已经好了七八分,解药也有眉目了,因此我是一定要走的了。”
  薛逢犹疑不定:“可……之前没听你说起过,总觉得太过突然了。”
  无艳笑了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那你是答应我了么?”
  薛逢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这里,你走?”
  无艳点头:“你不是也没别的事了么?”
  薛逢一急,双腿一抖,大概是站了太久,双脚虚浮无力,竟有些站不稳,无艳忙将他扶住。
  薛逢整个身子倾在她身上,呼吸不稳道:“谁说、谁说我没别的事了?”
  无艳转头看他:“什么?”
  薛逢道:“昨儿不是说……等我腿好了的话……”
  无艳嫣然一笑:“原来是这件事,等你腿好了,你若愿意,可以再去寻我。”
  薛逢焦躁道:“到时候谁知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天下之大,要找何其艰难。”薛逢边说边想,忽然惊问:“你……忽然说要走,莫非是因为尉迟镇不告而别的事?若是这个,我听说他是因为尉迟彪跟方家那丫头的事才急急离开的。”
  无艳道:“啊……这个我知道了。”
  薛逢一愣:“你知道了?”
  无艳欲言又止,只道:“你多心了,大人身居要职,公务繁忙,不管因为什么出城,都有他情非得已的苦衷,我哪里会因此责怪他之类,委实是要走了。”
  薛逢竭力站稳双脚,把心一横:“那倘若,我不要你走呢?”
  无艳惊奇道:“为什么?”
  薛逢握住她肩:“星华,我……我喜……”
  薛逢迟疑着,一句话未曾说完,便听到墙外有人冷冷说道:“哟,真是个多情薄幸的薛公子,这会儿是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么?”
  薛逢脸色一变,他的剑仆原本在墙边静静侍立,闻言身形微动,便欲跳出去。薛逢抬手道:“不必。”
  墙外的人冷笑又道:“她不惜违抗堂主之命把解药给你,戴罪立功不成,如今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你却怀抱小美人儿,春风得意的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