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柳池边初拂水
  进了房内,沈玉鸣见丫鬟不在,便倒了杯茶,递给无艳。
  无艳伸手接了,道:“谢谢沈大人。”沈玉鸣轻声笑道:“就叫我大叔便是了。”无艳喝了口茶水,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年纪没有那么大。”沈玉鸣道:“初相见时候你便唤我大叔,仿佛比叫大人更亲切些。”
  紫璃在旁边道:“无艳姐姐,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对。”
  无艳摸摸脸:“是吗?”此刻她的心跳已经比之前缓和了不少,却仍有些许晕眩的感觉,无艳不由叹道:“唉,也不知怎么啦,我一看到大人就觉得心慌。”
  沈玉鸣见紫璃开口,便往后一步,站在无艳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听了这句,眉端却微微蹙起。
  紫璃想了想,道:“无艳姐姐,你很喜欢尉迟将军么?”
  无艳一听,差些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咳咳,你说什么?”
  紫璃仰头看着她,面露失望之色:“唉,你果真是喜欢他的。”
  无艳越发吃惊,有些不安地看看身侧的沈玉鸣,却见沈玉鸣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门口。无艳才小声问紫璃:“嘘,不要嚷嚷,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啦,我当然喜欢大人,我、也很喜欢你啊……”
  紫璃嘟嘴道:“这个可不一样,若是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肯定就说喜欢啦,怎么会像是刚才那样……”
  无艳怔忪,紫璃又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觉得,你该喜欢我哥哥的,现在可如何是好。”
  无艳正在发呆,听了这句,却又失笑道:“什么又说到你哥哥啦。”
  紫璃爬上凳子,小手托着腮,有些失落地说:“我四哥生得好,每个女孩子见到他都会喜欢上他,我本来以为你也会喜欢他,那么你将来就是我嫂子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块儿,但你要是嫁给尉迟镇的话,我要见你岂不是很难?”
  无艳啼笑皆非之余,心又有些乱跳,无意中摸了摸脸,觉得脸上微微发痒,却并未在意,听紫璃说完,看着他惆怅之色,便道:“这些话你不要出去说,会叫人笑的,而且据我所知,大人虽然人好,但是……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
  无艳头一次对人说起心事,没想到却竟是对着个小小地孩子,脸上也越来越热,她伸手又抓了抓,苦恼道:“总之有些不对,我会尽快找到法子把大人身上余毒消去,然后离开的。”
  紫璃面露疑惑之色,正欲说话,忽然看到无艳的脸,顿时道:“无艳姐姐,你的脸……怎么、怎么……”
  无艳此刻也觉得不对,忙站起身来,跑到梳妆台前,举了镜子照了照,却见脸颊上有些发红,似乎有块小小地斑,却不明显,无艳疑惑道:“怎么忽然痒痒的。”
  紫璃跟着跑过来,道:“无艳姐姐,是不是生桃花癣了?”
  无艳轻轻抓了两下,却又觉那痒并不十分厉害了,便道:“好像是有些,不要紧,我会配药,涂一涂就好了。”
  紫璃道:“我去年也生过,痒了好几天,哥哥急得跟什么似的,也叫太医配了药给我每天都涂,还不叫我抓,无艳姐姐,你自己会配药?那你快点配,我给你涂。”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前一刻还因为无艳当不成四嫂而惆怅,此一刻,却又精神抖擞跃跃欲试起来。
  无艳见紫璃十分主动,便也应承道:“好啊,我带的药不齐全,叫人去买几样回来就可以配啦。”
  紫璃半刻也等候不了,立即就叫沈玉鸣唤人来买药,顷刻小厮出外抓药,无艳便跟紫璃说道:“我答应过薛公子要给他看病,你留在这儿,等药买回来了便叫我。”
  紫璃听了吩咐,便一口应承,当下忙不迭地跑到前堂去等那小厮归来。
  无艳见紫璃去了,自己便点算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便去看薛逢。
  因为方便行事,薛逢住在将军府的偏院里头,无艳叫个丫鬟领着前去,进了门,便看薛逢正在院中,坐在轮椅上仰头看那棵花树,那剑仆远远地站在墙边,似是避免打扰之意。
  无艳走上前去,道:“薛公子,你在看什么,看花儿么?”
  薛逢道:“看花,也看这些蜂蝶,你瞧他们乱纷纷地,忙什么。”
  无艳嘻嘻笑笑,道:“它们也像是你一样,在看花儿啊。”
  薛逢听了这般回答,便才转过头来,一眼看到无艳,微微一怔,才道:“你……的脸……”
  无艳摸了摸脸颊,道:“我好像生了桃花癣,不过不打紧,已经叫人去抓药了。”
  薛逢将她左右看了看,才缓缓道:“桃花癣啊……不是桃花运就好了。”
  无艳听他说的有趣,便又笑起来:“什么桃花运?是了,这段日子我除了想断离的解药方子,也想过如何治你的腿,只不过或许要吃些苦头,你能忍么?”
  薛逢淡淡哼道:“吃什么苦头?若是太苦就算了也罢。”
  无艳见他仍是一脸漫不经心,便伸手在他的耳朵尖儿上一弹:“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不给你看啦。”
  薛逢斜睨她,复又懒洋洋看着那探出的繁盛花枝,道:“你当然不想守着我这残废,只想快快回你的大人身边儿去,给他抱着腻腻歪歪地,听他说那些恶心的情话,是么?”
  无艳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又乱跳起来,脸也跟着痒,忍不住伸手又抓了一把,道:“你总是说这些古怪的话,我就把你的嘴先封上。”
  薛逢嘴角一挑,含笑看向她:“你舍得那就动手吧。”忽地看到她伸手抓脸,便一皱眉,将无艳的手握住拉下,道:“桃花癣是不能乱抓的,亏得你还是医者,竟不知道?”
  无艳道:“我一时没留意啦,咱们进屋吧?”
  薛逢握着她的手,也不放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这话给尉迟镇听见,恐怕要把他气死。”
  无艳笑道:“大人才不会。”
  薛逢见她小脸上又红又白,显得格外古怪,比之前仿佛更难看了三分,奇怪的是他反而觉得有趣,隐隐地竟有种感觉,希望无艳能够再丑一点儿,看那尉迟镇是否会望而却步。
  不消那剑仆动手,无艳推着薛逢进了里屋,薛逢道:“现下我便是你的人了,你到底要怎么料理我?”
  无艳哈哈笑道:“咦,你当真能这么老实?”
  薛逢说道:“我是病弱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你是医者,简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无艳趁着他自说自话,便转到他的跟前,这一刻,才正色道:“薛公子,你听我说。”
  薛逢见她没了笑容,才也缓缓敛去笑意:“嗯,什么?”
  无艳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情形究竟是怎么样,最坏的一种……是骨头断了,如果是这样,要想恢复,恐怕还要把之前愈合的断骨处重新打断了……这样的话,会有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薛逢脸色微微发白,却还算镇静:“哦……还有呢。”
  无艳道:“若是骨头完好,那就是经络出了问题,这个,我会用针灸法子,但恐怕无法一次奏效,得反复试验,有时候针刺……也是很痛的,你懂么?”
  薛逢望着无艳,过了片刻,才淡淡一笑,道:“懂了……不用担心,你就当我是个死人便是。”
  无艳听了这句,便皱眉,薛逢道:“不要生气,我只是想让你放心施为不要存后顾之忧而已。”
  他凝视无艳,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你可知道,我刚收到消息,太子……被废了。”
  无艳很是意外,一来薛逢话题转的快,二来,太子被废……跟眼前事有何干系?无艳见也没见过太子,自然对这轰动天下的大事并不感兴趣。
  薛逢自知道她心存疑惑,便道:“你大概知道我并不是天生残废的,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为何忽然变成现在……你也曾恨我处心积虑利用你入宫给皇上看病,但我一定要如此,只有你出面,才能让皇上相信太子的险恶居心,才能让太子倒台……”
  无艳静静听着,却听薛逢沉声道:“我这样,全拜太子所赐,在太子的位子上,他做了多少恶事,如今被废,又有瑞阳王跟东平王在,一枚废子的下场,可想而知……当初,我本是孤注一掷,若是你入宫看病失败了,太子必然不会放过我,若是你成事了,那我便死而无憾……”
  无艳听到这里,才悚然动容,原来当时薛逢骗她入宫,不仅是把她的性命赌上,他自己,也是存了必死信念。
  薛逢道:“金丹的事儿发了后,以皇上的性子,必然先忍而不发,我知道太子已是输定了,本来想安安分分地留在京城那个地方,可是……”
  薛逢说到这里,便看无艳,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笑道:“你这副丑丑的模样倒让人惦记的很呢。”
  无艳正肃然听着,忽地见薛逢又有调笑之意,不由窘然:“你又来啦?”
  薛逢道:“唉,依我看,你就一辈子这样倒好,安生。”
  无艳不解:“说什么?”
  薛逢垂眸想了片刻,道:“没什么,你给我看吧,究竟是要动刀子呢,还是动针,都使得,横竖我现在已经是多赚了……”
  无艳叹道:“你这人,死性不改,说着说着,就说到奇怪的地方去啦。”摇摇头,便给薛逢把外衣除去。
  薛逢看着无艳动作,他有切身之痛,因此宁肯希望无艳仍是现在这幅容貌,倒也不惹烂桃花。但他之所以想要她看病的原因,却是因为,在尉迟镇毒发的那天晚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尉迟镇将她压着肆虐,他自己却在旁边只是看着、满心焦急愤怒而无能为力……
  他本是已经放弃这幅残躯了的,但是就从那一刻起,心中有种焦虑之感,如雨后春笋,无法遏制。——忽然想要好起来,或者……只要能像是正常人一样,在她身边站上一站,就已足够。
  无艳看薛逢仿佛出神,倒是安心,从他胸前看到腰下,又顺着腰侧看到腿上,时而以手仔细拿捏。
  薛逢自腰下之处便失去知觉,因此两两相对,相安无事。
  无艳看到最后,似松了口气,抬头笑道:“好啦,你的腿没有断,那就是经络的问题啦,恭喜,可以少受一点点苦楚。”
  薛逢瞧着她笑眯眯的模样,竟也忍不住笑起来:“多谢多谢,一切有劳神医啦。”
  无艳嘿嘿笑了两声,摸着下巴,点头说道:“现在我叫人准备热水,针灸过后,泡个药汤浴,方子我都想好啦,希望能万无一失。”
  薛逢见她微微皱眉,流露紧锣密鼓筹谋之色,他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悄悄握住无艳的手,唤道:“星华……”
  无艳正在踌躇满志地把自己想过的药方又回顾一遍,忽地听了这个名字,本能地便应了声,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