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凤章君摇头:“在我成年之后不久,师父突然说‘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命我启程回京。第二天我去向他辞行,却发现师父衣冠尚在,可人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听起来像是尸解成仙。”
  练朱弦想起了这种极为古老的登仙方式,但因为修炼的时光过于漫长,尸解之前还需经历种种苦痛考验,早已被中原各大门派所摒弃。
  而他的这个猜测,也立刻遭到了凤章君的否认:“师父不可能成仙。他向来以为,真正的修真之人反倒不该成仙,甚至还教导我应当‘韬光逐薮,含章未曜’,尽量与世无争。”
  说到这里,凤章君又苦笑了一声:“可我不与世争,世人却皆与我争。如若我不尽全力,又该如何去保护我所珍视之人?”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将目光转向了练朱弦,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对视着。
  不知不觉间,连黄昏都已经过去了。巨大的圆月从镜泊湖东面的大山里升起来,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也透过重重叠叠的藤影照着藤架下的两个人。
  目光交接的一瞬间,练朱弦觉得凤章君口中那个“想要保护的人”指的就是自己。他的心绪顿时随着酒意沸腾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穿过藤花的银色月光斜照在他身上,仿佛使他又变成了那个一身银饰、华丽美艳的五仙教护法。
  南诏之人敢爱敢恨,有些话既然想说,那就应该大胆地说出来。
  于是练朱弦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凤章君侧身过去,动情地与他对视。
  “如果是我的话,你大可不必保护我。因为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努力一直守在你身边。”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庭院都陷入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当中。
  凤章君既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就连杯中酒液都不再晃动。
  他依旧凝视着练朱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就好像练朱弦刚才出口的并不是一句告白,而是能够令他石化的魔咒。
  久久得不到回应,练朱弦仿佛觉察出了什么消极的东西。他的表情逐渐从忐忑转化成了困惑,又染上了淡淡失落。
  “我……不行?”他小心翼翼地做最后试探,“因为我是男的?还是因为五仙教——”
  话刚说了一半,他突然又用几声干笑打断了自己的问题,然后伸手按住太阳穴,顺便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故意露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
  “算了,算了……对不起……我好像又有点醉了。来,我们接着喝,刚才说的话别放在心上,哈哈……”
  在一阵苦涩的笑声里,练朱弦伸手去拿酒坛子,可是手腕居然开始发抖,酸得连一点劲道都使不上来。
  他愣了一愣,这才发现这股无力其实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并且正如毒素一般,飞快地朝着全身各处扩散。
  沮丧,巨大的无法反抗的沮丧……
  不知过了多久,练朱弦好不容易才提起了酒坛,先给自己满上,再象征性地为凤章君倒酒。可是酒坛子却被一双同样有些不稳的手给按住了。
  “……不。”
  沉默已久的凤章君终于发话了。
  因为醉酒的缘故,此刻他面色微醺,可是一双眼眸却不再晦暗、反而明亮如星。
  练朱弦默默地打了一个寒噤。他突然记起这双眼睛来了,这才是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的眼睛。
  事实上,他实在太过专注于凝视着这双眼睛了,以至于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凤章君已经凑上来,几乎贴近了他的面前。
  只听云苍首座低声呢喃道:“不,只有你才可以……此时此刻,我最最想保护的人,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练朱弦:呼,终于说出来了
  凤章君:你说出来了吗?
  练朱弦:难道我没说吗?
  凤章君:你说了什么?
  练朱弦:我说了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啊混蛋!
  凤章君:告白难道不应该是:我爱你,请你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吗?
  练朱弦:收好,那是你的台词!
  凤章君:不,我更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解决问题
  第56章 月色迷蒙
  酒坛子被按回到了桌上,紧接着,练朱弦的手腕也被扣住了。
  在练朱弦惊悸不已的心跳声中,凤章君缓缓地俯身过来,凑向练朱弦的面颊。
  寻常人之间所应保持的距离,超过了。
  朋友之间亲密友善的距离,也超过了。
  凤章君酒后略微粗重的呼吸,已经落在了练朱弦同样沾着酒香的嘴唇上。
  毫无疑问了,这是一个唯有情人之间才会抵达的距离,但仍旧留有一分余地——只要练朱弦不愿意,大可以稍稍后退一点,避开扑在自己唇上的呼吸。然后,一切就又会像发生时那样,消无声息地彻底终止,并且就此化为虚无。
  但是练朱弦怎么可能舍得避开。
  恰恰相反,他低垂着眼帘,用充盈着迷恋的目光凝视着凤章君的双唇,然后主动迎上去,献出了自己激动得微微颤抖的嘴唇。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甚至轻快到没能体味出彼此的温度和触感。练朱弦又迅速地抬起头来,用湿润而忐忑的眼神看向凤章君,像是在等待着他的评判。
  而凤章君给予的回答,竟是一个他前所未见的温柔微笑。
  没有更多的言语,练朱弦的后脑勺被一手轻轻托住了,迎面而来的是凤章君主动紧贴上来的双唇。
  或许,这才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的亲吻。
  不再带着试探和忐忑、更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坦然而又渴切地感受彼此的温暖,品味那些缠绵到无法用言语尽述的情意。
  月下紫藤的芬芳、东仙源的酒香和云苍峰上的百和香气互相缭绕,交织出一片氤氲,托起了一个夜色朦胧的美梦。
  难舍难分的亲吻,搅乱了呼吸,扰动着心跳,可是无论练朱弦还是凤章君,谁都没有想要结束的念头。
  他们像是要将彼此做上标记那样深深地吮吻着,肢体也在不知不觉中紧紧地相拥。烈酒在血管里翻涌,燥热席卷着清心寡欲了一百余年的修真之体,就好像除去这一刻,别的什么全都不再重要。
  突然间,练朱弦猛地睁开了眼睛。
  “等一下!”
  纵然也有万般不舍,但他也唯有将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凤章君稍稍推开,“外头有人!”
  “……”凤章君并没有回应。
  老实说,练朱弦不难看出此时此刻的云苍首座已是酩酊大醉。他唯有掰开凤章君紧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把人扶到一旁的藤榻上躺好,然后才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推开院门,快步朝着小岛桥头走去。
  刚才特意安排的“青蛙守卫”果然发挥了作用——只见燕英与李天权二人被凤章君布下的结界所阻挡,正立在桥头一脸无奈,及至见到了练朱弦走过来,这才振臂高呼起来。
  练朱弦表示结界是凤章君布下的,自己解除不了,直接询问他俩的来意。
  燕英反而诧异道:“昨晚上不是说好了吗?再去一趟未央城啊。今天去见见任师叔,听他说说到底是在哪儿捡到的我。嘿,我师父管师叔管得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还有这种约?”
  老实说,昨晚上的宿醉让练朱弦忘记了很多事,而且他现在也急着想要去做另一件“更重要、更欢喜”的事。可是看着燕英急切的眼神,他却又不忍心拒绝。
  “凤章君喝醉了,让他先休息。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练朱弦便匆匆转身,返回到庭院里。
  藤榻上的凤章君果然已经沉沉地陷入了梦中,而且依旧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挺尸式睡姿。
  练朱弦叹了一口气,努力地帮他调整成侧卧,然后脱下他的靴子,并展开薄被盖在了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练朱弦又回到床头,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凤章君的面颊,然后俯身小啄一口,轻声道:“晚安。”
  熟睡中的男人没有回应,练朱弦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出了院落。
  ——
  没有了凤章君同行,练朱弦唯有跟随燕英一起行动。三人依旧从码头突堤处御剑而起,朝着崇山深处的未央城而去。
  翻过几座山头,他们很快就看见了那片山谷中的冲积平原。
  清朗的满月照得大地一片通明,可位于平原核心地带的未央城,却反倒不如昨夜那么辉煌明亮了。
  “欸?这是怎么回事?!”燕英不禁发出了疑惑。
  此时此刻的未央城内依旧可以看见灯火,可那并不是寻常灯烛所发出的红黄暖光,而是蓝色、绿色、乃至紫黑色的妖异幽光。
  “师父也没说城里今天有什么事儿啊……”
  燕英一边琢磨着一边向着城门处缓缓靠近,李天权也紧随其后。
  他们很快就降低到了足以看清城内街景的高度,可还没来得及定睛细看,一阵剧烈的摇撼突然袭击了所有人。
  燕英与李天权控制的飞剑同时出了问题,不但无法继续飞行,甚至还径直往下坠落——
  “准备跳!”
  练朱弦只来得及向李天权发出一声提醒,同时搂住燕英的腰,双脚踏剑一跃而起。
  只见他如灵猫般在半空之中跃出一道完美弧度,带着燕英平稳落地。而与此同时,李天权也摔在了城墙旁的衰草从中。
  “你没事吧?!”燕英刚一落地,就赶着跑去关心李天权。
  “我没事。可剑怎么突然掉了?!”李天权生怕被燕英给看扁了,立刻掸掸衣袍站起来,强作若无其事。
  “过来,瞧这边。”离他们稍远些的练朱弦已经有了重要发现。
  他们落地的地点,恰好是距离城门不远处的树林边缘。只见城门口那两架巨大的灯轮不知为何已经倒塌了,两个东仙源的守卫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燕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俯身试了试二人的鼻息,顿时又惊又怒:“……这究竟到底是谁干的?!!!”
  知道这个问题暂时无解,练朱弦继续观察周遭情况——破落灯轮的后方,便是昨夜坦荡敞开的城门,此刻却见九道槛门齐齐落下,气氛阴沉肃杀。
  未央城里显然出了大事。
  没有贸然前进,练朱弦回头看向燕英和李天权:“你们两个,选一个回东仙源报信。”
  “你去!”李天权想也不想就推了一把燕英。
  “当然是你去了!”燕英反过来催促李天权,“城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太小了,应付不了的!”
  李天权一听燕英说他“小”,立刻就不服气道:“你对法宗有什么误会?!”
  “别吵。”练朱弦打断他们两个,“你们两个,谁脚程比较快?”
  “我。”燕英举起手来。
  “那好,你现在回去报信。如果无法御剑,就需要徒步翻过几座山头。这附近的路我不认识,只能由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