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高修远的父亲当年蒙冤,便是刑部和锦衣司联手促成,加之锦衣司狠辣之名在外,行事又诡谲神秘,对锦衣司深为厌烦。彼时虽非韩蛰主事,高修远因厌恶锦衣司,对韩蛰亦无好感,见他强横闯入捉人,自然不满。
  韩蛰将他瞧了片刻,忽然动了动唇角。
  “锦衣司拿人,向来如此。不过既然你问——”韩蛰自袖中摸出一枚核雕,在高修远跟前晃了晃。旋即,将那核雕递到郝掌柜跟前,“认得吗?”
  那核雕瞧着并无殊异,却有一处破了皮,里头空荡荡的。
  郝掌柜面色微变,顿时停止了挣扎。
  这前后转变尽数落入高修远眼中,他愣了愣,见韩蛰将那核雕抛向自己,顺手接了。
  “此地不宜久留。”韩蛰念他出手相助令容的好意,淡声道:“高公子另寻下处吧。这笔墨轩的事,好好想想。”
  说罢,叫人押了郝掌柜,出门后塞进锦衣司那通身漆黑的马车。
  高修远愣怔片刻,将那核雕托在掌心,丢下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的伙计,从后门出去,在后巷慢慢踱步。
  刚才郝掌柜脸色骤变时,他便明白,韩蛰并非无故捉人。
  能劳动锦衣司使亲自捉人,可见这位面相和善、风雅有趣的郝掌柜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简单。上京后许多事情浮上脑海,郝掌柜的许多奇怪举动也愈发清晰,他在清冷晨风里站了片刻,渐渐有了头绪,俊秀的脸上蒙了寒冰,捏紧核雕,强压怒气,径直往田保的住处跑去。
  第65章 藏娇
  田保的住处在皇城脚下, 是永昌帝御赐的宅邸,宽敞气派。因年节里没朝会,永昌帝整日泡在范贵妃的温柔乡,田保昨晚值了夜, 早晨暂时得空,留下最器重的小徒弟在旁伺候,先回住处歇息。
  谁知一到屋里,就见管事匆匆来报, 说昨晚刺杀失手, 刺客尽数被锦衣司带走。
  田保听了大怒, 将管事斥责一通, 闷在院子里,考虑应对的法子——思来想去,半天也没什么周全的法子, 毕竟刺客已经进了锦衣司,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韩蛰的地盘去。只消韩蛰严刑逼问,必能扣他个指使人刺杀御史的罪名。
  他没法杀人灭口, 就只能跟皇帝求情,仗着永昌帝对他异乎寻常的亲近,求个平安。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有过许多回。如今虽形势严峻, 他多求些情, 说说旧日的好处, 往韩蛰构陷诬赖的方向引,引得永昌帝忌惮怀恨,必定还会护着他。皇帝毕竟坐着龙椅,庇护他的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那将他骂了许久的御史逃出性命,终究叫人气闷。
  田保由低贱卑微的小太监飞黄腾达,最恨人拿他的太监身份藐视嘲讽,想着那奏章上的犀利言辞,心中更恨。
  正拿身旁伺候的小太监撒气呢,听人禀报说高修远在门外,稍觉意外,叫人带进来。
  ……
  高修远最初进这座府邸时满心感激,而今却颇厌恶,不肯去厅里,只在庭中站着。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问两件事。”他盯着田保那双微眯的眼睛,“郝掌柜是你的人?”
  田保笼着袖子笑了笑,“他是我干儿子。怎么,他终于说动你了?”
  高修远双拳微握。
  难怪!先前他离京时,郝掌柜极力劝阻,这次他回到京城,郝掌柜偶尔也会说田保差人来看他,悉心关怀,劝他去探望那位“孤独”的表叔。直至今晨,在察觉郝掌柜可能跟田保有关时,从前对郝掌柜的感激亲近便如腊月里带着冰渣的冷水浇在头上,森冷彻骨。
  别的欺瞒都是小事,要紧的是,高修远忽然意识到,郝掌柜在不知不觉间,仿佛已将他拉上了田保的贼船。
  田保是他最不想有牵扯的人,气怒之下,高修远便匆匆前来,想要求证问清。
  谁知,一切果然如他猜测。
  高修远双手微微颤抖,忽然见管事走进来,凑在田保耳边低语一阵。
  田保脸色骤变,双目一紧,看向高修远。
  “你从笔墨轩来的?”
  “是。”
  “老郝被锦衣司带走了?”
  “是啊。”高修远咬牙,从齿缝里挤出冷笑,“锦衣司使目光如炬。“
  “混账!”田保大怒。
  高修远不理会田保倏然变冷的神色,跨前半步,“先前我临摹过两幅探微先生的真迹,郝掌柜是不是给了你?”
  “描摹得很像,能以假乱真,果然我眼光不错。”田保并没否认。
  “那么——兵部徐尚书家里那幅所谓的探微先生真迹,是你送的?”
  田保稍感意外,将他瞧了两眼,点头冷笑,“这件事你算是帮了我大忙,不枉我认回你,又费心神救你父亲。”
  高修远目光一寒,浑身如坠冰窖。
  探微先生是出了名的山水画大家,留存至今的真迹每一幅都价值连城,若碰上真心喜好的人,得一幅真迹,比送他万两黄金还高兴。他回京之后,郝掌柜曾将两幅探微先生的真迹给他观摩。当时郝掌柜说那真迹是他借来的,不能夺人所好,又实在爱之入骨,故想临摹两幅,珍藏赏玩。
  彼时高修远对他颇为感激,加之一向仰慕探微先生,难得有机缘见到真迹,欣然应允。
  其后他便潜心描摹,除了画给韩瑶的那副之外,余下的时间废寝忘食,全都拿来揣摩描摹,腊月初大功告成,将描摹的画交给郝掌柜。
  他在山水画上极有天分,从前曾瞧过探微先生画作的影本,对照真迹临摹,神入骨髓。
  起初他也没在意,谁知年前赴雅会,兵部刘尚书将他珍藏的探微先生画作拿来赏玩,他仔细瞧过,竟瞧见了那处他有意留出的不起眼的破绽。当时还疑心是他记错了,如今看来,显然是郝掌柜将摹本给了田保,盖上仿刻的印章,故意装裱做旧,拿去鱼目混珠了。
  刘尚书痴迷探微先生画作,又没赏鉴真伪的眼光,得了这所谓“真迹”,岂不是对田保感激涕零?
  高修远双手微颤,“那另一幅呢?”
  “算你有福气,送给了皇上。”
  “无耻!”高修远气得声音都变了,不想再瞧见他,转身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