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周善正寻思着这事情要怎么处理,突然听见楼内几声尖叫。
  梁成的声音在传呼机上疯狂响起,“快上来。”
  那几个警卫想都不想几个快步冲了进去,周善也紧随其后,他们跑到四楼,四楼门户大开着。
  警卫停在门外,一时之间不敢有所动作。
  周善凭借身体灵活钻到警卫们前面,她看到——
  梁薇手里握了把水果刀,对着梁母干脆利落地捅了进去。那一刀,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眼神无比愤怒,一时间周善居然无法分辨出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梁薇,“原谅?绝不!”
  第93章
  梁母胸前大片的血迹, 看起来十分凶险骇人。
  她的眼神又惊又痛,捂着伤口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杨洛淮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也悄悄赶过来, 看到屋内的狼藉立即掏出手机来。
  梁成眼睛毒, 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动作, 当即爆喝:“你干什么?”
  杨洛淮被他吓到了, “报、报警。”
  梁成怒不可遏, “报什么警,先去医院。”
  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 女儿对妻子刀刃相向, 如果被政敌揪住这由头生事的话, 岂不是天大的丑闻?
  不但不能报警,最好连去医院的风声都不透露出来。
  想到这里, 他又晦暗难明地看了杨洛淮跟周善一眼, 在场所有人都是亲信,只有这两个人是变数。
  周善也注意到他的眼神, 当即耸耸肩,“我什么也没看到。”
  梁母的伤势看上去严重,实际上梁薇只不过刺伤了她的右臂,血迹氤氲在衣裳上看起来才额外狼狈,止住了血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话虽如此, 梁成却依旧不放心, 先吩咐警卫把梁母扶下楼, 让司机跟去把梁母送到车上先行包扎一番, 再去医院验伤。
  彼时梁薇已经冷静下来,她手里还握着那把水果刀,面无表情地盯着梁成看。
  梁成指着梁薇,手抖得说不出话来。
  这间出租屋已经多年没人住过了,到处都是灰尘跟蜘蛛网,他跟妻子敲门的时候,“梁薇”正笑得奇怪,在那打扫卫生。
  “梁薇”听见动静前来开门,六目相对,梁氏夫妇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那个眼神,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果不其然,“梁薇”脸上的笑容十分奇怪,“别来无恙。”
  那是卢飞羽,就是卢飞羽,没错了。
  就像是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朝浮于水面被人毫不留情戳破。
  梁成原先并不知道卢飞羽的死亡居然会跟自己妻子扯上关系,直到梁薇听到噩耗以后从三楼跳下,失魂落魄跑到警察局认尸。
  妻子那种似庆幸又似不安的神情戳中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在梁母又一次半夜睡不着觉爬起来烧香时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起初妻子还能扛着,但是梁成又问了几遍以后,妻子就崩溃了,把她派小混混前去殴打卢飞羽逼着卢飞羽离开梁薇的事情全部交待出来。
  当时梁成觉得可笑极了,他们现在是什么身份,用得着请小混混来打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少年?
  死也就罢了,偏偏这后事难以料理。
  不说别的,但凡那些小混混有个心大把这些事情抖出去的,他以后还怎么混?
  梁成动用了些关系才把那些混混全部丢到军队里面去,确保他们不会透露丝毫风声方才放下心来。
  至于那个被碾得粉碎的少年,早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了。
  梁母原先还很愧疚,可看着梁薇逐渐跟他们夫妻离心,又不顾夫妇的反对,执意要出国留学时,那些已经被时间风干成了渣滓的愧疚就彻底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卢飞羽为什么不早点去死的抱怨。他要是跟着他那对短命爸妈一起死了,薇薇也不至于跟家里人闹翻,梁薇是梁家的独生女,他们在体制内,想要升迁就不可能有二胎,连练号重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与家里逐渐疏远离心,这是何等的痛。
  所以,梁母对上“梁薇”的眼睛时,她整个人立马就崩溃了,直接扑上去抓住“梁薇”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喊:
  “十年前你害了我们一家还不够,十年后你还要来害薇薇,你为什么不能安安生生去死,做你的孤魂野鬼去,不要来缠着薇薇。”
  “梁薇”脸上的古怪的笑意凝滞住了,她的声音十分粗砺沙哑,“我变成孤魂野鬼,不都是因为你们吗?”
  人死了,执念却在,他的执念是梁薇,也是死前的记忆。
  梁薇在出租屋被她爸妈抓走以后,卢飞羽当天就赶回了帝都。
  他知道自己有错,不该带着梁家的爱女远走高飞,或许是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卢飞羽咬了咬牙,把这个月的工资和他以前攒下的钱全都拿出来,跑到国营商店里买了整间店里最贵的那款怀表。
  薇薇说过,她爸最喜欢的怀表就是这个牌子的。
  但是这只怀表连梁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扔出来了,连同怀表的主人。
  梁母指着他的鼻子骂,骂他这个政治犯的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薇薇早就被她送回奶奶家了,而且薇薇也保证过以后绝对不会见他,要他死了这条心。
  卢飞羽捧着那只怀表,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浑浑噩噩地走到胡同里,被一群不速之客给堵在了胡同。
  梁母以为,他是被人打成重伤以后,千辛万苦想要爬出那条胡同呼救才被卡车碾得粉碎。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是被一群磕药嗨高了的混混堵在胡同里,拳脚雨点般袭来,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他甚至来不及出个气,就被混混高举的木棍砸死在那条胡同里。
  那天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挂起,他被人活活打死在一条僻静无人的胡同里,无人知晓。
  第二天,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梁薇说过,他的成年日子,一定要好好过,可惜来不及了。
  混混看见出了人命,才开始晓得慌张,为首的混混家里是跑长途的,那个混混惊慌失措地跑回家里告诉爸爸自己不小心杀了人,那根棍子是他砸下去的。
  当时风声紧,到处都在树典型,万一案发,混混必死无疑。
  混混的父亲心黑胆也大,很快就想出了解决的对策。
  杀人罪犯法要以命抵命,但如果是车祸,判得就要轻多了。
  他们趁夜把卢飞羽的尸体搬出胡同,混混的父亲开着一辆大卡车,毫不犹豫地从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上碾过去,一地的血肉,掩去了所有罪恶。
  混混父亲被判了三年,外加罚款,但是他坐牢仅半年,就被梁家给捞出来了。
  而卢飞羽,仅留下一座无主的孤坟,因为未成年的缘故,坟上连姓名都没有,他失去了自己在世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卢飞羽的执念在于梁薇,但是不代表他对当年的罪魁祸首不痛恨。
  死后,他怨气冲天,恨不得手刃仇人,可是当眼睛哭得通红的梁薇站在他坟前时,他一丝报仇的心都提不起了。
  他的尸是梁薇收的,坟是梁薇立的,看着梁薇声泪俱下的场景,他如何能够去报复她的母亲。
  卢飞羽苦笑一声,化作少女身边的一缕念灵,至死不离。
  十年后,罪魁祸首再度站在他面前,他拼命压抑住心里汹涌的恨意,却不料梁母这个猪对手扑上来,声色俱厉道:“卢飞羽你变成孤魂野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该,你缠着薇薇不放,薇薇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死有余辜,你早就该跟你那个政治犯爸爸精神病妈妈一起死了。”
  梁母提到卢飞羽的父母时,卢飞羽精神暴动,心神一时失守,被迫从梁薇体内排挤出来。
  而梁薇,恰恰好听到梁母的后半段话。
  她一直是聪明的,当下就领悟出了什么,“他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口不择言的梁母还以为她是卢飞羽,“你是被车撞死的,又不是被他们打死的,你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早点离开薇薇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都怪你自己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梁薇从果盘里拿起早已生锈的水果刀,狠狠地朝梁母刺了过去。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妈妈不但害死了卢飞羽,还在今天亲手杀死了,她心里那个温柔慈爱的妈妈……
  ——————
  “啪”,梁成重重地甩了一巴掌在梁薇脸上。
  无论梁成怎么问话,梁薇都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有回。
  梁成根本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不是自己女儿,可不管她是不是,这具身体,还是属于梁家唯一的女儿的。
  梁成气急,偏偏又束手无策,只能吩咐警卫先行带人回帝都。
  他们清理掉现场的痕迹以后又驾车回了京城,由于梁成不放心周善跟杨洛淮,他们两个也是一起走的,在帝都时,杨洛淮的车跟周善的车分开了,周善跟着梁成几人来到梁家平时用来避暑的山区别墅里。
  梁成对周善有所求,“大师,还请你把薇薇身上这鬼驱下去。”
  周善闻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梁薇根本没有鬼上身,都是她自己的思想行为?
  周善什么话都没说,淡定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梁成终于碰到一件舒心的事,勉勉强强扯出个微笑,“那大师需要什么?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周善也不含糊,直接列了满满一张单子,梁成很快就派底下人出去把东西置办齐了。
  “驱鬼”的时候,周善才再一次看到了梁薇。
  那时候,梁薇已经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梁家把她囚禁在别墅的阁楼里,四周挂上了黑色布幔,昏天暗地,仅剩下天窗照进一线天光。
  周善吩咐过她做法事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所以警卫把她带到昏暗的阁楼里就退出去了,尽忠职守守在门外,准备听到一丝不对劲就破门而入。
  而梁薇早就没有了电视上光彩夺目的大美人风采,她精神萎靡,抱膝坐在黑暗中,那缕天光离她很远很远。
  梁薇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巴掌脸,她的眼神宁静如水,“我记得,你能见鬼。”
  周善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梁薇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了一样,“那我呢,能不能见鬼?”
  周善摇头,“常人见鬼不是好事,鬼代表阴邪灾厄……”
  她话未完,梁薇就已经低低笑了起来,“哪个鬼还能阴得过人,邪得过人。”
  她身处黑暗,周善看不到她此时此刻的眼神,只能从她的语气中判断出,此时的梁薇是无比伤心的,“我去认尸的时候,在太平间,他那时已经被拼凑缝起来了,但是我还是认不出,那就是他。”
  “你不知道,他在学校的时候有多么好看,有几多人中意他,他打球的时候,操场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都在看他。他上课的时候,很多人都扒门缝,想看一看他。”
  “大家都很中意他,我也是,我中意他中意得不得了,写字时想他,看书时想他,吃饭时也想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情愿我这辈子都没认识过他。”
  梁薇幽幽抬头,她的眼睛充盈着水光,“我要是不认得他,我妈就不会让人去打他,他也不会死。他一直说要以后要做个科学家,我要是不认得他,他不至于,不至于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