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且不说容鸣被立为太子会让几家欢喜几家愁,单说容鸣,太监出宫宣旨的时候他还在容侯府赖着萧景宁为他说兵书,还是八皇子府的家仆寻来,这才将他找了回去。
  容祁在听到册封圣旨的时候也是松了口气,他这几年的算计总算是没有白费,从兵部尚书始,到刘家覆灭,其中有不少事情都是他在引导。
  容行的羽翼是他斩断的,容列的后台是他摧毁的,接下来就是容安。
  七月十九,是宣帝寿辰,容祁和往年一样,掐着时间带着容扬和容月入宫,因着宣帝特许,容侯府的马车被允许驶入皇宫,这也免了容祁的脚程之苦。
  容祁带着容扬和容月在御花园凉亭里坐了一会儿,便见到容安带着三皇子妃和韩别真从远处走过来,容安的神情阴郁,看着容祁的目光极为不善。
  容祁消瘦苍白的脸上衔着温和儒雅的笑意,见到容安,他礼貌的行了个礼:“容祁见过三殿下。”
  容扬和容月现在也只是臣子子女,再无皇孙特权,在见到皇子的时候只得规规矩矩跪地行礼。
  容安不紧不慢的在石桌旁边坐下,又拉了三皇子妃和韩别真一起坐着,说笑了好一会儿,才掀开眼皮,状似不悦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容扬和容月的脸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容祁的脸色也不好看,摇摇欲坠的模样。
  容安见了,似笑非笑道:“容侯爷要好好保重,可别死在本皇子跟前,本皇子可承受不住新太子殿下的怒火。”
  若是以前,容安定不会这般放肆,可任谁筹谋已久的好处竟然落在了别人头上也高兴不起来,他为难容祁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病秧子,纯粹是迁怒。
  容扬和容月猛地站了起来,紧抿着唇,狠狠的瞪着容安。
  容安嗤笑了一声,再不搭理容祁三人。
  韩别真眼睑微垂,眸光流转间有暗光闪过,但随即越发的依赖容安。
  许是宣帝不肯承认现状,他今年的生辰宴办得与往年一般热闹,宣帝龙位高座,含笑看着百官的觥筹交错,笑着朝坐下第一位的老人举了举杯,说道:“孙大儒先生,朕敬你一杯。”
  孙大儒也起身对着宣帝举了举杯,仰头饮尽杯中酒。
  宣帝话一出,程阁老就领着他家孙子来找孙大儒敬酒,孙大儒只淡淡的看了程阁老和他家迂腐的孙子一眼,话没说,酒没喝。
  程阁深觉尴尬,他会带他家孙子入宫参席,也是因为知道孙大儒也会到位,并且有再收弟子的打算。
  宣帝往大殿里扫视了一圈,自然也发现殿中绝大部分的男女都期待的望着孙大儒,想来是想得到孙大儒的赏识或者指点罢。说起来,孙大儒已年过古稀,看中并收入门中的弟子也只有容祁一人,每每想到这个,宣帝还是十分得意的。
  宣帝心思微转,立刻就有了新的主意,说每年载歌载舞太过单调无聊,恰好殿中才子佳人不少,不如就以写诗作文助兴。
  宣帝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得到了绝大部分年轻人的赞同,毕竟只有有展示才华的机会,他们才可能得到孙大儒的指点,依着孙大儒的才学本事,他们只要领会一二,定然也将受益无穷。
  孙大儒已经很多年没有指点过年轻人了,自然也对这种场景敬谢不敏。他隐晦的瞪了眼静坐于百官中间的容祁,却只看到容祁满脸的担忧和歉意,他微微摇头,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依着孙大儒现在的身份地位,要拒绝皇帝的提议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他拒绝不了容祁的请求。
  所以,孙大儒沉着脸道:“今日是陛下寿辰,有意参与者便作一首贺寿诗词罢。”
  孙大儒话音一落,众人就凝眸沉思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人构思好了诗词,一展才华。
  孙大儒在听完之后,只用‘尚可’两字就打发了对方。可饶是如此,作诗者也激动地不能自已,谁让孙大儒是文学界的最高造诣者呢?他的‘尚可’简直比国子监先生最高赞誉还让人兴奋。
  显然,像这般想的人不止一个。
  容安自恃才华横溢,像这种露脸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会让所有人明白,谁才是最为出色的人,他沉吟许久,从位置上起身,行至大殿中央,原地走了两圈,这才声情并茂的念。
  绛阙岧峣,正春光到时。
  当人日,诞芳仪。
  向宫壶,雅著徽誉美,懿德无亏。
  深被恩荣,金殿宴嬉。气融怡。贤均樛木,宜颂二南诗。
  天心喜,锦筵启。
  阖部奏笙箫,祝寿处,愿与山齐。
  年年常奉,明主禁掖。
  容安念完,便信心满满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孙大儒的评价。
  孙大儒也不出意外的给了此词极好的评价,只年迈的老者似乎有些不解,他疑惑的问道:“刚才听三殿下词中有言,宜颂二南诗,不知三殿下可否告知老朽,何为二南诗?”
  容安浑身一僵,他哪里知道什么宜颂二南诗,他当初也只是觉得这贺寿词写得不错,就花了些时间背下来而已,哪会去考究?
  容祁唇角缓缓扬起,不愧是老师,一语中的。
  大殿一瞬间变得寂静极了,容安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们仿佛已经知道了这词不是他所做,正龇牙咧嘴的等着看他的笑话。有了这个想法,容安的眼睛蓦地变得猩红,他只觉得有一股难言的羞恼愤怒蹿上心头,让他几欲发狂。
  第24章 废太子谋略23
  容安几乎耗尽浑身的力量才勉强控制住身体中那即将要挣破禁锢的野兽,他俊秀的面容一如既往的风姿灼华,但赤红的双眸中却是分外扭曲。
  孙大儒并未逼迫容安,只是静默的等着他的答案,容安沉默良久,什么解释都说不出来。
  宣帝原先还有些高兴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他抖着嘴角不悦开口:“三皇儿,你能作出此贺词,莫不是连出处都不知道?”
  宣帝话音刚落,只听得孙大儒冷声道:“所谓二南之旨者,谓之经夫妇,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皇后也从座上站在了起来,行至宣帝身边,与他并排而站,端着清雅的笑意:“陛下,今儿个可是您的寿辰,可不能生气,本宫想三殿下应该是一时忘记了‘二南诗’的主旨,但他能采用此句,定然是对二南诗有所钻研的,不如就请殿下再作二南诗一首,如何?”
  容安微微垂着头,掩住眼中的阴毒,他藏在袖中的手也紧握成拳,拳上青筋毕露,他不停地自我安抚,才勉强将胸中难以自制的狂躁压下。
  前世的容安好歹是个大学毕业生,虽未曾研究二南主旨,但对美教化厚人伦还是有些印象的,诗经的宗旨不就这个吗?
  容安镇定了许多,他沉吟瞬间,一首关雎脱口而出。
  关雎作为诗经中的经典,自然是极美的,容安念出这首诗之后,成功获得无数的赞美感叹。尤其是殿中年轻女子,对风度翩翩的容安更是心生仰慕,恨不得她们自己就是诗经中那令人求之不得的窈窕淑女。
  然而,孙大儒没有再称赞容安的诗,他面无表情的睨了容安一眼,转身对着皇帝,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籍,说道:“陛下,老朽认为你应该看看这本书。”
  宣帝活了数十年,见过的事情大大小小不知几何,他见孙大儒神情凝重冷漠,便猜到书中的内容定有诡异,宣帝让德顺太监将书籍呈上翻给他看,宣帝只看了一页脸色就变了,多翻看几页之后勃然大怒。
  这些日子以来,宣帝一直很注重情绪的控制,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所有的修养都经不起这些不孝子挥霍,瞧他看见了什么,古诗古词,其中大部分都是他那好儿子曾经写过的,并借此扬名的。
  若是寻常时候,宣帝为了皇家的名声无论如何也会将此事压制下来,可拿出古籍的是孙大儒,一个几乎引领着天下学子的大儒,他只能尽量将此事的影响缩到最小。
  宣帝看了几页之后,将泛黄的古籍狠狠往台下一摔,斥道:“容安,你给朕跪下。”
  殿中立刻变得十分安静,众朝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容安也被宣帝吼得一愣,他慢慢抬起头,睁开如墨晕开的深色眼眸,阴气沉沉的盯着宣帝,语气急燥道:“凭什么?”
  宣帝被容安这目中无人的话语神情一激,喉管中浮起几丝腥甜,他嘴唇稍事蠕动,将腥甜压了下去,且唤来了左右,让他们把容安带下去。
  容安俊逸的面容上透着几分扭曲,他一脚踹开前来拿他的禁卫,又抖了抖长袍,一步一步朝着孙大儒逼近,他目光阴郁的盯着孙大儒,嘶声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针对本皇子的是不是?”
  此时的容安就像是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狂躁而暴怒,一着不慎,就可能让他到处撕咬。
  大殿之中,寂静一片,气氛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孙大儒才淡漠开口:“你冒用古人诗词,实属欺世盗名,何言老朽刻意针对?”
  宣帝见容安距孙大儒越来越近,生怕容安对孙大儒做出什么不可弥补的事来,忙着急道:“禁卫,赶紧给朕把容安抓起来,快抓起来。”
  容安见着朝他涌来的禁卫,纵身一跃,跳到了孙大儒的身边,他五指成爪,扣住孙大儒的脖子:“不想这老东西与我死在一起,就都别过来。”
  容祁瞳孔微缩,骨节分明的手指微颤,他凌冽的视线迅速从大殿中众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韩别真和三皇子妃的身上,他眸色沉重朝着韩别真盯了一眼。
  容祁慢慢起身,朝着孙大儒和容安的方向走去,他步伐极缓,却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众人的心口上,让人的呼吸都忍不住变得压抑。
  在经过韩别真的位置的时候,容祁不着痕迹的动了动手指,随即继续行走。
  容祁在途经古籍的时候顺手将它捡了起来,随手翻到一页,念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真是不错。”
  容安控制着孙大儒往后面退了两步,并对容祁厉声斥道:“不许过来。”
  容祁掩唇轻咳,言语却如旧温和:“从诗词中看,三殿下你也是有追求有抱负的人,想做一番大事却苦于没有施展机会。其实我和你一样,都不甘心,谁让我们明明有才有能,却因为各种原因而被放弃了呢?你看我,我曾是太子,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歹也是金尊玉贵的,可是现在呢,我病态奄奄,有今天没明天的,至死都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康侯。”
  容安戒备的盯着容祁,心里却多多少少因为容祁的话有些触动,他死之前是宅男,空有一腔热血报复,却苦无施展机会,异世重生之后,他身份高贵,且利用前世所学为自己收揽名利,可谓是风光无两。他一直都觉得他是主角,定能左拥右抱,走上这个世界的巅峰。
  就在容安情绪松动的时候,韩别真也从座位上走了出来,她慢慢站在容安身边,目光温柔缱绻的看着他,一手抬起去抚容安的嘴角,用最轻灵魅惑的声音说:“夫君,我又有孩子了,本来是想在宴会后给你一个惊喜的,现在……提前告诉你也不错。”
  容安像是被韩别真迷惑了一般,血色的眼眸变得恍然,透着迷惘,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韩别真的腹部,言语呆滞的问:“真的?”
  韩别真很肯定的点点头:“不管去到哪里,咱们一家都不会分开。”
  容安捏着孙大儒的手缓缓放开,容祁对着孙大儒身后的禁卫使了个眼色,禁卫立刻护着孙大儒离开,容安再没反抗,和韩别真一起随着禁卫走了。
  容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没看到韩别真缱绻柔情下的阴森怨毒。
  美人欢!这是韩别真为容安所下之毒的名字。
  激而燥,抚而息。美人如幻,情思不宁。
  在途经三皇子妃的桌子的时候,容安神思总算清明了两分,他没有在那女人脸上看到一丝悲伤,她在他经过的时候甚至还很好心情的笑了笑,似乎他被抓对她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三皇子被带走之后,宣帝再一次被气昏,只是这一次他的运气远不比之前,在毒性再次攻心之后,宣帝半身瘫痪,口不能言。
  三皇子容安挟持孙大儒,并且将古人诗词据为己用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文人墨客以前有多敬重三皇子容安,现在就有多看不起他。读书人最是清高,他们敬重才华横溢的,但并不代表他们也会敬重因抄袭而扬名立万的。
  三皇子容安欺世盗名之名已实。
  追随容安的朝臣大多哀不自保,行事低调,再无以前的张扬傲气。
  宣帝病重,太子临朝,主事监国。从未处理过朝政的容鸣在看到一份份奏折的时候只觉得头昏眼花,他按照容祁的建议,专门请了程阁老和左相等人教他处理奏折,容鸣人聪明,半月之后就能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了。
  当初为了肃清朝堂,容祁清理了不少的贪官污吏和党派明显的,填补空缺的朝臣也并不是他的人,是从各地方提拔上来的清明官员。
  所以,容鸣监国之后,首要做的事情,便是取得朝臣们的信服。
  关于这一点,容祁并不能帮助他。
  中秋节那日,容鸣好不容易得了些空闲,马不停蹄的就往容侯府跑,扯着容祁的衣袖就是一阵委屈:“兄长,梁台鉴说我行事一根筋,不知变通。”
  容祁唇角微抽,用指尖弹开容鸣,说道:“梁台鉴可还说你小孩子气了?”
  容扬和容月恰好也在容祁的院子里听课,容月见容鸣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娇笑着说:“八皇叔,您在梁台鉴那里受了委屈跟我父亲说也没有用啊,我父亲也怕梁台鉴。”
  容鸣本来还想问容祁为什么会害怕梁台鉴,随即想到梁台鉴那张仿佛淬了毒的嘴,心下恍然,这朝中上下怕是没有几人未被梁台鉴甩毒刀子了罢。
  容祁知道,现今的容鸣政务缠身,若没有十分紧急的事,他不会轻易出宫。
  容祁由着容鸣和容扬容月扯了几句,便开口把容扬和容月打发了。
  “说罢,今儿个出宫是为了什么事情。”容祁直接问道。
  容鸣小心翼翼的看了容祁一会儿,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开口:“昨日,程阁老和左相等人上书,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希望我能尽快登基,正式理政,兄长,你觉得呢?”
  容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朝堂无君,确实不利于国家稳定,我的意见与他们一样。”
  容鸣有点犹豫,在他心中,皇位是属于他兄长的,除了他兄长,谁做皇帝都名不正言不顺,当然也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