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天气渐冷,风也一日比一日刮的厉害,锦书的心也像是冷风中不安摇曳的烛火一般,稍有不慎,便有熄灭的可能。
  晚间入睡时,圣上轻轻咳了两声,锦书有点忧心,还没说话,承熙便跑到外间去取了枇杷露给父皇用,叫他压一压嗓子。
  圣上含笑接过,用了一口,倒真的好了些。
  一家三口又像是承熙刚出生时一样,凑到了一起,只是这一次,睡中间的是圣上,而且到了这时候,彼此都很难安心入眠。
  圣上轻轻舒一口气,忽的低声感慨:“真好。”
  锦书问他:“怎么这样说?”
  “没什么,”圣上道:“就是忽然觉得,死而无憾。”
  “父皇不要这样讲,”承熙闷声道:“我听了……心里很难过。”
  圣上却轻轻笑了:“人生在世,哪有不死的?”到底还是伸手去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怜怜,”他道:“再叫朕一声。”
  锦书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却很轻柔:“七郎。”
  “嗳,”圣上应了,又去拍一下承熙:“你也叫一声?”
  承熙带着哭腔,道:“父皇。”
  “好了,”圣上依次亲了亲两个人,道:“睡吧。”
  这大概是锦书与承熙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了。
  翌日,其年十一月初四卯时二刻,山陵崩。
  皇后命人通传长安,请宗亲并圣上此前所定顾命大臣入宫,共商后事。
  何公历经三朝,这一回,却是第四朝了。
  先去见过年幼的太子,劝慰之后,他又往奉先殿去见皇后:“娘娘节哀。”
  锦书神情憔悴,眼睛红肿,语气倒还平缓:“前朝政事,有赖何公。”
  何公赶忙低头施礼:“老臣惶恐。”
  又道:“先帝驾崩,自应先行操办丧仪,但此时局势未定,正该叫太子登基,以正国本。”
  “何公说的有理,”锦书微微颔首,似乎躯壳里的魂儿没了,只有身体在这儿支撑一般:“便这样办吧。”
  停灵几日之后,会召见众臣,商定继位之事,这时自然也不例外。
  锦书神情恍惚,直到夜间,众人散去,她与承熙留在奉先殿时,方才靠在宫柱之上,无声哭了。
  承熙从没见母后哭过,现下见她无声流泪,却觉世间再不会有比这更伤心的神情。
  他自己眼睛也红肿,起身上前去,道:“母后别这样,父皇见了,会很心疼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也哭了。
  锦书揽住他,像是寻到了一个支撑般,终于哭出声来。
  母子二人挨得近,承熙小大人一样的安抚母后,却听她语气颤抖,低低的念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它的意思,甚至于曾经曲解过,以为那是情人间的絮语,不曾想这会儿,却在母后嘴里听见了。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第140章 宫变
  先帝驾崩,待到停灵三日, 便该召集群臣, 簇拥太子继位。
  然而在第二日, 长安忽然收到来自河西道的急奏。
  匈奴扣关河西道, 猝不及防之下, 河西险矣。
  前一次痛击匈奴已经是在几年前, 这个大周多年的邻居通过西征吸血,逐渐恢复几分精力,探知周帝病重,驾崩在即,太子尚且年幼,难以随即执掌中枢,便挑选这时机,悍然发动战争。
  急奏送到长安时,直接到了锦书手里。
  她虽有皇后名头, 却也不好在这关头独掌军机, 请何公与几位顾命大臣前来,叫承熙上首, 共商此事。
  “此战必须取胜, ”何公断然道:“新帝登基, 诸事未稳, 倘若在这时气弱, 必然会叫周遭臣属之国生出二心, 他日再想收服, 便难了。”
  “何公说的有理,”李公也道:“只是叫谁出征,却也作难。”
  “楚王决计不行,”他摇头道:“曾经与他亲善的将领也不成,那么,只能在圣上心腹与留居长安的将领中选人。”
  此次出征,必然要裹挟大军,楚王本就是先帝诸子中在军方渗透最多的,倘若再得先机,大军驻扎在外,稍有不慎,便是黄袍加身,在场诸人自然看得清这关窍。
  “驻守各地要塞的将领不能动,这事关天下安宁,”何公略经思索,道:“薛廷伍如何?这本就是一员猛将,攻守得当,只是老母去世,丁忧在家。”
  其余几人也点头,一道去看上首的皇后与太子。
  锦书曾听圣上提过薛廷伍,评价颇高,最重要的是圣上于他有恩,亲手将他提拔起,他的胞兄,也是承熙的武苑太傅之一。
  没有说话,她看向承熙,微微点头。
  “那就是薛廷伍吧,”承熙出言道:“降旨夺情,加右威卫大将军,命他领军出征。”
  几位老臣一道施礼:“是。”便有人去拟旨。
  李公则道:“人事调动,正是杂繁之际,臣冒昧,不妨以为先帝守灵为由,请诸王与公主入宫,待到天子登基,再行离去。”
  守灵自然是要的,然而久留宫中,却是为防备楚王与其余几位看似无害的先帝兄弟。
  锦书略经思索,见何公没有异议,便微微颔首:“就这样办吧。”
  先帝驾崩,新帝未曾登基,长安本就戒严,待到边关传来噩耗之时,连宫城都宣布戒严。
  而诸王与公主们,皆是在这时候被召进宫中的。
  楚王幕僚吕望听闻这消息时,心中便有担忧,先行劝道:“殿下此去,怕有风险。”
  “不至于,”承安轻轻摇头:“不过是宫中防范罢了,过去留几日,却也无碍。”
  吕望性情谨慎,心中疑思却重,尤且不安:“只怕太子与皇后防患于未然,万一……”
  “他们不会的,”承熙虽因母亲缘故疏远他几分,却也不会成仇,至于她,他微微一笑:“宽心,无妨的。”
  吕望见他神态自若,勉强安心:“殿下此去多加小心,王府之内,自有我看护。”
  承安向他颔首:“有劳先生。”
  吕望轻轻一叹,回礼道:“哪里当得起殿下一声辛苦。”
  先帝驾崩三日,礼部与尚宫局已经将新帝登基之事操办起来,何公与几位老臣见了,略觉安心:“再等等,过了今日,天下安矣。”
  赵公轻声道:“薛廷伍如何?”
  “未曾停留,已经协同家将,接旨上路,”李公道:“飞马之下,不日便可抵达河西道。”
  “那就好,”赵公微微颔首,又道:“诸王呢?”
  “都进宫了,”何公目光落在远处重重宫阙之上:“已经到了奉先殿。”
  另外几人明显松一口气:“如此甚好。”
  吕望留居王府,不知怎么,总觉得不安,心叹自己终究还是凡俗之人,晚饭也不曾用几口,对灯熬了许久,方才勉强睡下。
  外头侍卫,便是在这时急匆匆踏入,将他叫醒的。
  “先生,先生!”那人语气急迫:“出事了!”
  吕望原本就睡不安稳,一听这话,赶忙翻身坐起:“发生何事?”
  不经停顿,他急急又问:“殿下如何?”
  “宫中戒严,南军隐有异动,南军统领王规已经进了南军驻地,”侍卫道:“还有,阮姑娘过来了,说有急事同您说。”
  “阮姑娘,”吕望急匆匆穿衣,心思急转:“她过来做什么?”
  “她不肯同别人说,”那侍卫道:“见了您之后,才肯开口。”
  吕望迅速收拾整齐,往前厅去时,便见阮玉澄人正在那儿坐立不安,面有焦色,见他过来,赶忙道:“楚王危矣!”
  吕望心底一个炸雷:“怎么回事?”
  “宫中已经戒严,”阮玉澄道:“就在前不久,归德大将军离府,身着戎装,往北军去了,怕是……”
  她恳切道:“还请先生早些决断。”
  楚王不在,吕望这个跟随他多年的幕僚,在一定程度上便可以代表他,甚至于,可以调动部分属于他的卫率!
  南北两军素来宿卫长安,一内一外,为安全计,自然不会选择两个至交好友分任统领,皇家与前朝也乐得看他们互有矛盾,隐隐比较。
  现任南北两军统领,南军乃是先帝心腹,戍守内城,北军则要差些,同楚王有几分亲善,戍守外城。
  这样敏感的关头,宫中异动,军队调派,确实令人心生不安。
  “不急,”吕望自然不会因一妇人之言而决断,向左右道:“先去探查,要快!”
  阮玉澄见他迟疑,显然心有不豫:“先生,再拖延下去,殿下怕是危险!”
  紧急关头,吕望并不理她,争分夺秒,向另一人道:“启动我们在宫中的暗棋,探查楚王如何,倘若境遇不妙,即刻寻法,助他脱身!”
  夜色正深,人心浮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同看不见的危险一样,逐渐迫近。
  “先生,”探子回来的很快:“城中军马确有异动,宫城紧闭,一时之间,很难传出消息,不知殿下如何!”
  前一个消息已经足够叫吕望心焦,然而更坏的还在后面,侍女着急担忧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吕先生,绣姨不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吕望心中,确实生了这个念头。
  绣姨虽然没有主子身份,但谁都知道她陪伴楚王长大,视为亲母,一旦落到别人手里,便是极大筹码。
  “怎么回事?”吕望去问那侍女,然而,还不等她回话,便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么多,皇后与太子对楚王动了杀心,他不得不先行自保,再做图谋!
  “备马!”夜色深深,将吕望面容掩去大半,只余森寒语气:“我亲自去见几位将军!”
  临近午夜,锦书却没睡着,独自靠在暖炉边,径自出神。
  “娘娘,”红叶小心翼翼的过去:“您先去歇一歇吧,时辰不早了。”
  “我睡不着,”锦书苦涩一笑,道:“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