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你想怎么打?”
  “海盗的大船不能进浅水区,火炮只能是威慑力,若要留下这些海盗的人头,一是让大船搁浅,二是在登陆战之前消灭小船上的人。我们演练过,在海上封堵船只不易,最好能诱敌深入。在岛屿之间设防线伏击,我们有地势之便,海盗讨不了好。”江星移把他准备好的作战计划详情折子递给柳娘,他们之前的演练柳娘也是每场必到的,情况她很熟悉,而今再看一遍,与她预想的差不多。
  “想过万一防线溃败怎么办没?”
  “有大人装备的兵器,下官自信不会败!”江星移先表决心,然后到:“若是有台风、巨浪、龙吸水一类天灾不可测,防线退回浅滩,改用自杀式小船撞击,至少能保证海盗不登陆。”江星移又针对最差情况,讲解了一遍作战计划。
  “嗯。考虑都很周详,只有一点,我想让溃败的海盗往这里逃去。”柳娘指着地图上的澳门道。
  “澳门,那是葡人的地盘。”张顺不解,“葡人肯定和海盗谈好了互不侵犯条件,说不得还有勾结,万一引过去他们联手怎么办?”
  “打仗和做生意一样,都是为了利益。现在和和气气能发财,自然能互不侵犯。等船队溃败,保命就成了最重要的。若是能用荷兰人做炮灰,这些海盗求之不得。”柳娘摇头,“你有一句话说错了,这里不是葡人的地盘,是我们的!大明从来没有允许他们永久居住,他们当年也只说借地方晾晒货物。这些年,他们上贡的银子多,广州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你们想想,他们能上贡这么多银子,证明自己得的更多。见能直接抓母鸡,怎么就让几个鸡蛋迷了眼?”
  “此时我已与知府大人和布政使大人汇报过,两位大人都同意由我等见机行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柳娘环视一周,没人有对祸水东引有什么“道德包袱”,反而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海盗现在就来。
  “蒋县丞,后勤可能保障?”
  “大人放心,甲胄、刀兵全部如数发到士兵手中,火炮、弓/弩和箭支也装备完毕。膳房正在抓紧赶制干粮包,在明日午时之前能全部完工。”蒋鑫躬身回禀,言语中全是兴奋。
  “好。张顺你负责通知和顺服商人们把船开进来,不要挡着水军和海盗交战,若是停在中间,一律视为敌人。”柳娘道。“我让小宇协助你,别走漏消息,不要让海盗知道我们有所准备。”
  “是,大人。”在正式场合,张顺也不叫师父攀关系。
  “星移,这一战,指挥权在你,香山卫能否建成,全在这一战上了。”
  柳娘准备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一天。卫所水军训练时间还比较短、最适合海上作战的兵器还没大规模装备、香山卫是不具备主动出击资格的……问题还有很多,可实战是最磨练的人的,是磨得更锋利,还是磨断,也全在这一战上了。
  “是,属下定不负所托。”江星移抱拳应下,柳娘对他的知遇之恩,恩同再造。小儿女的婚恋小事完全没有影响两个大人之间的信任。
  柳娘本以为说服商人会有困难,把小宇都派出去了。没想到这些商人听说有可能打仗,跑得比谁的都快,直接过了香山县的区域,把穿往广州府开,还有,直接北上泉州的,丝毫没有与香山县同患难的意思。
  海盗们选在黎明十分进攻,此时海上还是一片漆黑,太阳还在水面之下,这是人是最疲惫的,也是警惕最松懈的。
  柳娘手持单眼望远镜,仔细观察对面的情况。
  海盗船的桅杆最先露出头来,大多数香山水军沉住气,第一个上场的不是他们。
  这是仿佛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比赛,对面海盗船以为自己是隐蔽向前,默默的靠近。
  第一艘大船上的旗子正在挥舞,表示准备好了。
  江星移下令,最大楼船上的火炮砰砰几声,拉开这场大战的序幕。
  第193章 渔家傲
  炮声一响, 双方都知道, “我们被发现了”, 尔后就是炮火连击。海盗也装备火炮, 对着战船猛轰。海盗很快就发现, 岸上官府的火炮射程比他们远, 船长立刻下令,炮轰近处岛屿。岸上一切都是官府的,破坏比建设容易, 他们不心疼, 官府肯定想法援救。
  炮火战就是双方不管不顾的开火, 此时对海盗而言正是顺风, 船长下令快船过去。此时, 炮火校准并不是这么容易, 对方已有短兵相接的意图,己方装备炮火的高大楼船也只能在后面作为远程攻击辅助。
  到底占了武器和事先知情的便宜,海盗派出来的四艘快船被击沉两艘,剩下的冲到岛屿周围, 正在防卫线上。江星移下令己方快船跟进, 耗尽箭矢之后,俘虏整船的人,快船也被己方控制。
  “头儿, 海盗想跑,这些是弃子!”
  江星移再用望远镜确定后,让传令兵打旗语, 命令炮船开火,逼迫海盗船沿着海岸线走,尽量往澳门方向赶。
  “先把海盗船开过来,落到水里的人不用管,不能让他们碰船!”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神经病,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和官方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
  柳娘站在远处的高楼上,用千里眼观看战场,犹如3d电影,只是此时心情之激动难以描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这样真实的触感震撼无比。
  柳娘开始还能猜到江星移的动作,可战场变化多端,江星移随之变化,与先前商议的相差甚远,站在外围已经看不清了。
  指挥权完全交给江星移,柳娘在这里不过压阵观望,稳定军心。
  很快指挥船上便打出了旗语,他们要追击了。
  海盗船和己方战船都很快开出视线,只有轰鸣的炮声还能远远听见。
  俘虏的两艘海盗船却犹如后面鬼在追一样,在己方三艘船的护卫下,拼命往回赶。
  己方派出船只去追击,防线依然保持建制。柳娘远远望着海岸,果然不一会儿又出现了桅杆和旗帜。世上自以为聪明的黄雀从来不会少,这不,捡漏的来了。
  己方还剩一艘炮火船隐藏在防线之后,防线上的快船刚刚被冲击一番,看着有几分破烂,引得趁虚而入的小角色一哄而上。等到入了射程,炮火齐鸣,来捡漏的人也要付出代价。
  有了前面的船只做例子,后面还没追上来的赶紧掉头,顺风顺水之下跑的太快的来不及,直接冲了上来,成了县城的俘虏;更远的则有更富裕的时间空间回头,幸免于难。
  看到这里,此战的目的达成一半。柳娘收了千里眼,退回房中坐下。
  “怎么样?”林峰紧张问道。
  “一切都在掌控中,等江星移追击回来就可见分晓。”柳娘叹道,这次海战,不仅有香山卫这边的六百多号人,还有林峰的士兵,加起来近千人。现在留守的大约在三百人左右,剩下的都一股脑追了出去。若是江星移指挥不利,两人的家底算是赔干净了。
  “我是说你怎么样!”林峰指着柳娘颤抖的手问道。
  “没事儿,托千里眼时间太久了。”柳娘笑道,她从战争一开始就举手托着千里眼,纹丝不动保持姿势,再加上心情紧张,骤然放松,手都不听使唤了。
  “你研究这个研究那个,怎么没研究出一个架子放千里眼。”林峰翻白眼道。
  “研究出来了,装备在指挥船上呢!能看的距离更远、清晰度更高,现在紧着战船先用。”柳娘大力甩手,指望通经活络,笑道:“江星移虽是头次担任指挥,但作战经验丰富,前几次演习我都和你说了,表现优异,不会有问题。所以,你是不是先回去。好好的一府长官 ,莫明跑到香山来,等江星移回来还不的眼珠子脱眶。别把官府扯进来,我们这是被动防御,你一出现可就掩盖不住了。”
  “行行行,就知道你嫌弃我!”林峰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我先回了,到时候报上来的不是捷报,我生吃了你~”
  柳娘做出害怕的样子,神情十分浮夸,气得林峰又是一个冷哼。
  林峰穿着大兜帽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飞马离开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江星移才拖着海盗船满载而归,香山进入狂欢时分。
  “怪不得海盗喜欢打劫别人呢,瞧这收获。”柳娘登船看着这些金银武器,问道:“问出老巢没有,最好带兵过去一并剿灭。”
  “大人放心,黄宇带兵过去了。这些海盗老巢就在附近岛屿,海盗倾巢而出,老巢不过老弱妇孺,留守青壮很少。”黄宇说的是小宇,他脱离奴籍之后,却不愿改回旧姓,柳娘便让他跟着姓黄了。
  “好,此次一战定乾坤,星移功不可没。香山卫千户之职,非你莫属,我已向知府大人请命,朝廷封赏最多迟三月就要到。”柳娘拍着他的肩膀道:“统计死伤名单,从重优抚!金银武器也登记造册,别放纵兵丁随意掠夺,这些东西如何用早有计划,不可短视。”
  “是,谨遵大人吩咐。”江星移如今对柳娘是俯首听命,不违背她任何命令。
  “统计军功,按制封赏,这是将士们该得的。我让蒋县丞和张顺清理战场,你也派兵配合。海上心思变化莫测,就算胜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时刻注意巡逻,别在水沟里翻船。”
  “是!”
  柳娘视察过水军,安抚受伤士兵后,马上转回岸边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刚刚士兵来报,他们救下的人醒了。
  “哦,我亲爱的神父,您终于醒了,太让我担心了。”柳娘一进门就是葡萄牙语。
  “你是?”
  “我是柳.黄,曾经与您通信的中国官员啊!约瑟夫神父和玛缇欧神父都向我引见过您,您忘了吗?我到香山县任县令之后,曾与贾尼路主教通信,您记得吗?”
  “黄大人,我记得,您是葡萄牙人友好的朋友。”神父被扶起来,不解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同伴呢?”
  “我们在海水中救起你,先前发生了什么?我们突然遭受海盗袭击,你知道的,大明没有皇帝陛下的旨意,是不能随便出海的,更何况香山也没有像样水师。等我们组织起反抗的时候,他们已经掠夺一番,开船远走。我方士兵追过去的时候,却远远看见有两支船队在互相攻击,双方都未悬挂旗帜,并不知是什么人。我们也没有上前,等到他们走远,发现漂浮在浮木上的您。”
  神父理智回笼,骂道:“该死的扶桑人!他们说停靠码头修整,却引来的……追击的船队,他们说是大明的海军!”
  柳娘做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生气道:“神父,您自己想想,可能是我们的船吗?我们若真有那样的本事,何至于现在这样!”柳娘让人推开窗户,这户人家的院子已经没有了围墙,远远可以看见被炮火轰毁的街道、城市。
  “我是香山县肖县令,这里就是我的落脚地,连我都只能住在这里,百姓遭受怎样严重的损失不言而喻。”柳娘气愤道:“扶桑人向来不讲信用,戚继光老将军在的时候已经把他们打败了。自此,这些小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进犯,总是假借海盗的名义,上岸烧杀抢掠!唉,没有陛下的旨意,大明的军队并不能出海,这些您是知道的。这次为了反击,我已经违背了陛下命令,若是如此,您还要怀疑我,那可太伤我的心了。”
  “黄大人,当然不会,你一直是我们葡萄牙人的好朋友。两位神父向主教引见过你,你也一直与澳门保持着友好往来。”
  “是啊,是啊,年初你们说地租还没凑齐,我不也愿意让你们延后缴纳吗?”柳娘赶紧找证据证明自己的友善。海贸是怎样巨大的收入,澳门这个天然深水港,这么大一块地盘,葡萄牙人每年的租金只有五百两。她刚来的时候,还欺负她人生地不熟,特意遣人来告罪,说今年受大风影响,生意难做,五百两地租都付不起,要求延迟。
  “是的,黄大人是最友好亲善的人。”神父现在也判断不出,这次是扶桑人还是大明人或者只是流窜的海盗作案,不过他既然活着总有查明真相的一天。“不知道澳门怎么样了,主教大人和市政厅官员呢?他们可安好?”
  “这真不知道,两方正在交火,我们不方便靠得太近。等他们走了,澳门人们已经组织起防卫,为了避免被误会,我们并没有靠岸,是在回程的路上发现您的。”柳娘解释道,“请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去澳门的。”
  “感谢你,慷慨友善的黄,主会保佑的你的。”神父虚画十字架,十分感谢。
  柳娘毫不客气接受了这份谢意,让心腹充作仆人在被海盗损毁的房屋里照顾神父。
  凌晨,小宇一身腥味儿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主子,不负所托,澳门葡萄牙人已经尽数剿灭。教堂损毁,市政厅损毁……我们穿的是倭服,使的是倭刀,若有漏网之鱼,也肯定认为会倭寇干的。”
  第194章 渔家傲
  “做得很好!”柳娘起身扶起小宇, 道:“待统计过后军功论功行赏, 你当为百户。香山卫中, 你明面上也只在江星移一人之下。”而实际上我最信任的是你!柳娘这句话没说, 但相信小宇能懂。
  “谢主子。”
  “你先去洗漱修整, 剩下的情况, 晚上再来找我汇报。”柳娘先请小宇回去休息、
  幸存的神父在柳娘的控制下养伤,澳门已经没有了葡人的踪迹,这场持续两天一夜的海战就此结束, 柳娘相信, 有这样的战况打底, 筹建香山卫不成问题, 甚至在自己的履历上, 也是一笔大大的光荣。
  由林峰代呈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柳娘等着京中传来好消息。在此期间,她一边从重优抚死伤者,一边接连带人忽悠幸存神父。
  等神父伤好的差不多,柳娘提出送他回澳门。结果澳门残垣断壁, 整个澳门幸存的只有少数走亲戚躲过一劫, 或者面容特征不明显的葡人。
  “是扶桑人!是扶桑人!”好不容易看到本国神父的人们纷纷围在神父身边诉说,“主不会放过他们,他们是恶魔, 他们会下地狱。”
  被精心照料这么久,神父在感情上本来就偏向柳娘,能坚持调查取证已经是难得的谨慎, 而今看这满目疮痍,听着幸存亲人同胞的哭诉,便是神仙也忍不住,更何况他只是个神父。
  “黄大人,我要向教皇告发扶桑人的无耻行径,我也要向国王申诉,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的。”神父含糊骂道:“这些该死的犹大!”
  柳娘假装自己听不懂,问道:“啊,神父,我对您的遭遇万分同情,可之并不是我的管辖范围。我能帮您作证,其他的不能再做更多。您知道,陛下并不喜欢官员过多干涉别国政务。”
  “黄大人,我明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神父叹道,“我要马上回国,带着我的国人一起,谁知道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会不会再来报复!”
  “好的,我完全理解您!虽然没办法和您战在一起对抗敌人,但我能送您一艘快船,希望您能早日回到故乡,为死难同胞讨回公道。”
  “慷慨的柳,你是如此友善,果然和约瑟夫说的一样!主会保佑你的!”神父再赐虚化十字架。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柳娘笑道,“我的朋友,那你准备怎样安置遇难者遗体呢?要知道海边太热太湿,尸体并不能长久存放。”
  “都葬了吧,我来主持葬礼。”
  “神父,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围在神父身边的人听了,立刻关心起自己的切身利益来。葬礼是一系列复杂的仪式,若是神父坚持主持完葬礼再走,就会错过季风季。他们势必要在澳门多留一年,这个鬼地方,他们多待一天都不愿意!
  神父为难的看了看幸存同胞,又看着临时被收拢的尸身,不知如何是好。
  “神父,您觉得这样可行吗?您做一场大型的祈福,为死难者祈求主的祝福,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说起来澳门还是大明的领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难辞其咎。请让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赎我心中罪孽。”
  “我慈悲的柳,你真是个好人,这些繁琐的工作,就拜托你了。”
  “当然,乐意效劳。请神父为我写一封委托书。现在主教罹难,按理就该是你来接手主教的职位。有您的亲笔信,我也能更从公的处理死难者的遗体。毕竟风俗、文化不同,我并不像触犯任何禁忌。”
  神父想了想,同意出具一封委托书,把澳门死难葡人的玉体交给柳娘安葬。
  作为一地主官,柳娘也很有组织大型工程、活动的经验。调集一百名卫兵过来,挖了坑把棺材放进去,并计划在这些棺材的上面竖一面石碑,讲述这次战争的前因后果,纪念这些死难的人。
  神父感动的热泪盈眶,直称:“我善解人意的朋友,愿主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