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言喻的心脏却重重地瑟缩了下。
  心尖像是有小刀划了过去,渗出了鲜红的血。
  她用力地攥紧了下手指,指甲陷入了掌心,耳边陆承国的声音继续传入了言喻的耳朵里——
  “你是你妈妈和程家当家的孩子,你妈妈在程家总共生了两个孩子,一对双胞胎,你是后出生的弟弟。程家规矩多,你妈妈在程家生活得并不开心,很抑郁,后来她终于选择了和程家当家离婚,但做母亲的,在离婚的时候,都想要自己的孩子,程家原本不肯放手,之后我介入了以后,程家与你妈妈协议一人分走一个孩子,程家选择了你的哥哥,程辞,而你妈妈带走了你。”
  陆衍漆黑的眼眸深处多了几分阴翳,他绷紧了脸孔的线条,额角隐隐约约有青筋浮现。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他还知道不少,他爸爸没告诉他的部分。
  比如,他妈妈离婚的真实原因,其实是程家当家怀疑周韵和陆承国出轨,而那时候的周韵的确和陆承国关系过于亲密。
  比如,他为什么被程家放弃,因为他身体过于虚弱,在娘胎里被双胞胎哥哥程辞抢走了大部分的营养,他出生后,反应慢、身体差,个子、体重等都不如程辞,程家需要继承人,当然会选择健康聪明的程辞。
  再比如,他妈妈离婚的第二天就和陆承国领证结婚了,然后两人一直恩爱了这么多年,这是幸运的,但不幸的是,他爸爸不能生育。
  但陆承国是个看得很开的男人,并不觉得一定要有血脉的延续,人的一生有许多遗憾,并不会完美,他已经有了爱的妻子,有了顺利的事业,有了健康的身体,有了儿子陆衍,已经很好了,人活着一世,不能太过较真,那样活得太累。亲生的孩子就是缘分,如果有,那当然很好,如果没有,就当是人生会存在的缺憾。
  陆衍垂着眼睑,看了眼陆承国。
  胸腔里涌动的是感激和分明的爱。
  他下颔的线条稍微松了松。
  虽然他不是陆承国亲生的孩子,但是这么多年,陆承国对他的爱,一直都是对亲生儿子一样的疼爱,他是被陆家养大的。
  在他做错事情的时候,陆承国会直接动家法。
  在他做得很棒的时候,陆承国会夸奖他。
  在他遇到人生坎坷的时候,陆承国会陪伴在他的身边,鼓励他。
  陆衍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他想起他生重病的那段时间,他爸爸撑起了整个家。
  陆承国的声音继续道:“原本我们两家会一直相安无事,程家养着程辞,陆家养着你,但是,不幸的是,前几年,程家的少当家程辞因为意外去世了,而程家当家这么多年,桃花不断,也有不少情人怀孕,但生下来的都是女儿,没有儿子,今年,程家当家病重,程家狗急跳墙,终于想到了当年被阿韵带走的你。今天傍晚的时候,程家的人找来了,说是要带走你。”
  陆承国眉眼间浮现了几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情绪,他绷着一张脸,看着陆衍,问道:“阿衍,你已经成年了,虽然你也已经接手了陆氏集团,但我仍旧尊重你的意见,你不用顾及我的想法,遵从你自己的内心,你只需要考虑你自己的想法。爸爸现在问你,你想回到程家么?你想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吗?他现在病重,如果你不去见他,有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陆承国的语气很平和,问出去后,他倏然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遇到任何事关陆衍人生发展的大事的时候,他都把尽量地把陆衍当做和他一样平等身份的大人,一同商讨,由陆衍自己决定。
  陆衍垂在身侧的手指,越发的紧。
  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捏住了,有些难以呼吸。
  他漆黑的眼底,有暗潮汹涌,英俊的眉目间,浮现的是浓郁的嘲讽。
  程家真是有意思,当年抛弃了他,不要了他,这么多年不管不顾,到现在需要他的时候,又厚着脸皮到陆家来要人,真不知道是谁给的程家勇气?
  他对程家毫无感觉,甚至隐隐有些厌恶。
  他只接受自己是陆家的孩子。
  陆衍眉间霜雪覆盖,他冷冷的薄唇微微动,声音沙哑低沉,却透着浓郁的坚定:“爸,妈,我是陆家的孩子,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他向来话少。
  这样寥寥的一句,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了。
  周韵眼前的视线模糊了又清晰,她啜泣得几乎不能成声,紧紧地靠在了陆承国的怀抱之中,脸上有欣喜,也有感动。
  就连绷着一张脸、素来严肃的陆承国,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咬紧了牙根,想忍住什么,最后也只剩下:“好!好,好孩子!爸爸没看错你,你本来就是我陆承国的孩子,你这兔崽子在我的棍棒下教育长大的,怎么能白白地让给程家!”
  陆衍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场的四人,谁也都不再说话了,但是谁内心的震惊都不如言喻。
  言喻听到“程辞”名字出现的那一秒,就像是被沉重的雷狠狠地一下劈了下去。
  她全身都僵硬了起来,灵魂仿佛和身体分离,又挣脱不开。
  脚上沉重,像是被什么,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怎么也移动不了。
  那一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脏,被放在了火焰上灼烧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四肢百骸里流转着。
  她指尖也发着疼。
  她明明听到了陆承国说的每一个字眼,但串成了一段话,怎么就那么难以理解,好一会儿,她才稍微清醒了那么点。
  她继续一瞬不瞬地盯着陆衍看。
  鼻尖一酸,眼圈泛红,心中的湖水是涌上来的酸水,腐蚀着她的心。
  陆衍和程辞是双胞胎兄弟?
  难怪陆衍长得那么像程辞……
  难怪她有时候总会产生错觉,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难怪她看到陆衍的时候,会有亲切感……
  人人都说,双胞胎之间有很强烈的感应,程辞出事的时候,陆衍感受到了吗?
  言喻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望着陆衍的样子,满脑子想起来的却都是程辞,程辞含笑的温柔的眼睛,程辞柔软的头发,程辞抱着她的样子,程辞对她弯唇笑的模样……
  她用力地攥紧了手指,指尖发疼,掌心酸胀,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住自己。
  原来,陆衍是程辞的弟弟。
  他们身上真的流淌着一样的血,他们是世界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除了陆衍,言喻真的想不到,她对程辞满腔的思念又该放在哪里解脱。
  双胞胎之间的感应,会有感情的部分么?她那么爱程辞,陆衍会感受到吗?程辞对她浓烈的爱,陆衍会知道吗?
  言喻琥珀色的瞳仁里,慢慢地泛起了泪水,眼眶缓缓地红了起来,她咬着下唇,眼泪沾湿了睫毛,一下就滚落了下去。
  陆衍漆黑的瞳孔,瞥向了言喻,眼眸如深潭,深不见底,但眉心露出了轻微的折痕,他拧眉,盯着言喻好一会,声音清冷道:“你哭什么?”
  言喻想说什么,但喉咙口像是压了沉沉的重物,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摇头,紧紧地咬着下唇。
  那边,陆承国只看了眼言喻,就没空管言喻,因为周韵也哭得难受。
  这个家里,两个女人,突然都哭了起来,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陆衍薄唇抿成了锋利的直线。
  言喻还在落泪。
  他眉头的折痕越发的深,似是有不耐,但更多的是,其他的情绪,他往言喻那边跨了步,低眸看她,然后伸出手,抱住了她,搂到了自己的怀中。
  他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声音淡淡道:“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言喻没有说话,她的鼻息之间都是陆衍的气息,她转头,眼前就是陆衍的脖子,她慢慢的,慢慢地贴近了他的脖子,近到仿佛能感受到他脖子上血液的流动。
  和程辞一样。
  言喻垂在身侧的手,往上抱住了陆衍的腰,慢慢收紧,有些用力。
  陆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温温凉凉地说:“言律师心这么软?嗯?刚刚在家里还在跟我犟,听到了我不是陆家亲生的孩子,我被程家放弃过,就开始可怜同情我了?”
  他的语气里,莫名地含了似有若无的嘲讽和凉薄。
  言喻动了动唇,只说:“……不是……”
  再多的话也没有了。
  两人各怀心思,言喻想的只有她的程辞,而陆衍……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样子的情绪,他刚刚抱住她的动作,是下意识的,现在,他却有点想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他知道言喻有多倔强,但也清楚她有多柔软。
  现在的她就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奶猫。
  陆衍眉眼微动,睫毛低垂,眼睑下形成了一片浅浅的阴影,莫名的有些柔情。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骨髓,是言喻捐献的。
  虽然,捐献骨髓也只是她嫁入名门的一个步骤罢了。
  准确来说,言喻是想嫁给他。
  陆衍稍微拉开了言喻的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在了言喻的脸上,抹去了眼泪,指腹粗粝,带起一阵颤栗。
  言喻曾经说过,她在英国暗恋过他,喜欢他……
  陆衍微微眯起了眼眸,眼底没有任何的光。
  *
  闹了一顿,已经很晚了,周韵和陆承国不让两人这么晚还开车回公寓,强制让两人留在了老宅。
  陆衍洗完澡出来,看到言喻还在吹头发,但有些漫不经心,手指顿在那儿,吹风机一直对着一个地方吹。
  陆衍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皱着眉头,直接接过了她手里的吹风机,暂时关掉。
  在拿到吹风机的那一瞬,言喻似乎才回过神来,她有些小小地吓了一跳,抿着唇,颤抖了下睫毛。
  陆衍黑眸冷清:“在想什么?”
  “你。”
  陆衍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有些不自在,挑了挑眉。
  重新打开了吹风机,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了她的头发之间。
  温热的风吹在了她的发上,柔顺的头发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滑落了下来。
  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烦,倒是耐心地一点点地将言喻的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关掉了吹风机,沉声道:“可以去休息了。”
  “嗯。”言喻从镜中看着他,目光专注,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陆衍注意到她灼热的视线,没有理会这样的目光,淡声道:“现在还生气吗?言喻。”
  言喻睫毛颤抖了下,她分不出心思去生气,轻声道:“不生气了。”
  “那去睡觉吧。”
  两人躺在了床上,陆衍伸手关掉了床头的灯,他把言喻的被子掖好,声音冷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