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逝
  钢琴演奏会结束后,是紧锣密鼓的备考,考完后把东西收拾回家,沈清歌刚刚松了一口气,何昱宁来电话说,何韬又住院了。
  沈清歌赶到医院时,何韬刚刚被护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搬到了病床上,他手上挂着点滴,双目紧闭,一脸灰败。
  黄珍坐在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何昱宁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两人听到沈清歌开门进来的声音,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她,何昱宁轻轻叹了一口气,黄珍却呜咽了一声,把手伸向了她:“清歌,你舅舅他……”
  沈清歌赶忙走上前坐在她的身边,把手递给了她,黄珍却一把抱住她,在她的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不用开口,就知道,何韬这次很不好。
  安慰完黄珍后,何昱宁开车送黄珍回家休息,再回来时,他的手里拎了一大袋子麦当劳的快餐。
  “来,多吃点,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今天晚上你来陪,明天换我。”
  “舅舅他……医生到底怎么说?”
  何昱宁狠狠地咬了两口汉堡,又灌了几口可乐,才轻轻地说:“昨天晚上忽然痛得不行,送来医院的。送来的时候就昏迷了,直到现在……医生说……”
  他抿了抿嘴,闭上眼睛,痛苦道:“……最晚也拖不过这个夏天。”
  饶是沈清歌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时,脑海里还是瞬间就一片空白。
  木木地坐了半晌,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向病床上望去。
  何韬躺在床上,鼻间插着输氧管,胸口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他的头发已经差不多都白了,他还不到60岁!
  她还不曾好好地承欢膝下,他还没有看到她大学毕业……不过只是相处了那么短暂的几年而已,永别却就在眼前!
  沈清歌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了餐桌上。
  何昱宁取了纸巾,轻轻地帮她拭去。
  “别哭,你要记得,爸爸喜欢看到你高高兴兴的样子。”
  沈清歌却越发伤心起来。
  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如果这世上,有能医治的良药,哪怕再贵再难,对他们来说也是个希望。
  但是,没有!
  只有医生无能为力地叹息,他们只有坐在他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气,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流逝,直到,生命终结那一天的到来。
  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缩在墙角,大大的双眼里,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无法停止。
  何昱宁红着眼圈,伸手把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
  “你们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她伸手捶打了他几下,忽地放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好,我们太多顾虑太多思量了。”何昱宁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背脊,喃喃地说,“我们应该早一点来找你,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是啊,很辛苦。
  如果当初不曾得到,也就不会有失去时的苦痛。
  为什么,都要离开?
  如果要离开,那当初为什么又要走进她的生命?
  如果这两者都无法躲避,那时间啊,能不能再多为她停留一点?
  她讨厌这种知道结局的倒计时!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是那么的痛苦和绝望,难道两年以后,她又要再来一次?
  她靠在何昱宁的肩上,哭了许久,何昱宁一直在她耳边低声安慰着她。
  “清歌,你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个哥哥。”他的声音带了点沙哑,但在沈清歌听来,却是那么的动听,“还有我妈……还要靠你多陪陪她。”
  对,最伤心的一定是舅妈……
  沈清歌渐渐停下了抽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完全贴在了何昱宁的怀里,鼻间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由觉得一阵尴尬。
  何昱宁松开她,看着自己狼藉的藏青开衫,无奈地摇头脱下。
  “知道不好意思了?嗯?”他斜眼看她,递给她一杯红茶,“看,知道你不爱喝汽水,特意买的红茶,我这个哥哥做得到位吧?”
  “……谢谢哥。”沈清歌拿起茶杯,边喝边含糊道。
  何昱宁听到这个新称呼,眉角微动,却最终笑了出来。
  “你终于把我当哥哥了,那拿件衣服来换,还算挺值。”
  沈清歌回以一个浅笑,从袋子里取出了汉堡,小口小口地吃着。
  何韬还在病床上,静静地睡着。
  方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
  何家的春节是在病房里过的。
  前来探望的人很多,倒也不觉得冷清。
  何韬在住院后的第三天醒了过来,却连下床行走都很勉强了。
  疾病已经消耗了他太多太多的体力。
  沈清歌春节的几天,有一半的时间都陪在病房里。她起初只是随意地和何韬说着报纸上的新闻,见何韬喜欢听,便每次都买几份报纸来,轻轻念给他听,还会登陆网站去看相关的有意思的评论告诉他。
  何韬没力气时只是静静地听着沈清歌悦耳的声音,有精神时,便会和她讨论两句,说一些他自己的观点,更多的却是教沈清歌一些入社会后为人处世的道理。
  沈清歌听着听着,就会觉得心中一酸。
  这本来,应该是父母做的事情吧……
  她是多么希望时间能够走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是,再怎么眷恋着病房里的这一刻,寒假还是结束了。
  开学了。
  沈清歌推掉了人家找上钢琴社的一个演出,奔波于学校和医院之间。
  何韬、何昱宁和黄珍心疼她,让她只双休日来就可以,她坚持不肯。黄珍又让何昱宁去接送,但何昱宁平日也有自己的工作,人已经瘦了一大圈,沈清歌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开夜车?她坚持叫出租车来回。
  没叫了几次,这件事情被方秉然知道了,j大地处偏僻,她又是如此姿色,夜间她孤身一个人叫车来回,让她周围的人怎么能放心?
  他的坚持让沈清歌让步了,他做起了她的司机。
  何韬见到方秉然意外地高兴,打起精神和他聊天,天南地北的,有时候还错过了睡觉的时间。沈清歌见何韬高兴,也逐渐地习惯了和方秉然一起来看何韬,经常还带些作业,边听边写。
  但是,进入4月后,何韬慢慢地,无法下地行走了。
  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和人说着话,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多半都靠点滴来维持。
  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一直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到了5月中,病房外的蔷薇花树,开得绚烂,何韬却只能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神智迷糊。
  医生很遗憾地对黄珍摇了摇头。
  “准备后事吧。”他说。
  压抑了几个月的悲戚,爆发了出来。
  沈清歌搂着黄珍,双眼通红。
  5月下旬的一天下午,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何韬,忽然睁开了双眼。
  “清歌。”他轻轻叫着正坐在桌前埋头写字的那个身影。
  “爸爸!你醒了!”坐在沙发上小憩的何昱宁一跃而起,趴在了何韬的床头。
  “你妈妈呢?”何韬问。
  “去买晚饭了,一会儿就回来。”
  “小方呢?”
  何昱宁红着眼睛,笑道:“今天是星期天,你总要让人家休息一下吧。”
  何韬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半晌,哑声道:“清歌,你要懂得珍惜,那个男孩子,很好。”
  何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清醒完整地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沈清歌答应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回光返照!
  何昱宁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何韬却慢慢合上眼,轻轻道:“昱宁,你让我歇一会儿,我要等你妈妈。”
  何昱宁顿时哑了声响。
  “你就听你妈妈的话,娶个媳妇吧,再养个孩子,这样,你妈妈也就不会寂寞了……”
  他的声音轻叹着,带着无尽的遗憾。
  ——他是看不到了。
  何昱宁哽咽着,颤抖着说了一声“好”,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黄珍买了晚餐回来,推开门时,还脸带笑意,看到何韬醒了后,手上的袋子随意地一放,就冲到了床前,盒饭歪了歪,哗啦倒在了地上,但没有人在意。
  何韬拉住黄珍颤抖的手,看向何昱宁和沈清歌:“我想跟你妈妈单独说说话。”
  何昱宁点点头,拉着沈清歌去了外面的花园。
  满园的花团锦簇,却无心欣赏。
  直到那个熟悉的窗口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
  两人怔怔地对望着,俱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何韬,走了。
  他的追悼会虽然刻意办的低调,来吊唁的人却还是很多。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何韬在f大做了一辈子的学问,教了一辈子的学生,听到他逝世的消息,有些人连夜乘飞机赶回,只为了见上这最后一面。
  沈清歌站在签到处,望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对于何韬的敬佩,又上升了一层。
  大礼时,安晓炎和方秉然也来了,沈宽和吴卓芳虽然没来,却也送上了丧仪。
  何昱宁拿着发言稿,在话筒前哭得涕泪俱下。
  沈清歌靠在安晓炎的身上,也大哭了一场。
  送去火化时,黄珍尖叫挣扎着拉着棺木,扯断了自己的指甲却毫不知痛,但最终,他们捧出殡仪馆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四方盒子。
  何韬葬在了城东的一个墓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