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叶灵书下了定论,而那一头,闻景已经走到了殿外。
  在丹玄宗内,触目所及,处处都有精心培育的灵植装饰道路,美轮美奂。虽然这灵植只是好看,并没有太大的价值,可是这样大量地堆积在一起,也是时时刻刻暗示众人着丹玄宗惊人的财力。
  闻景站在殿外,灵植环绕,凉风习习,按理来说,应是非常惬意才是,但闻景身上却不停汗流如注,没一会儿就湿透了衣衫。
  “好热……”
  闻景喃喃着,但下一刻,他身上的热度就像它来时那样,又突然地消失了。
  闻景怔住了:“怎么……回事?”
  下一刻,巨大的火焰在隔壁山峰的道善殿爆发开来,将夜幕映成白昼。炽烈的热浪席卷,肆意张狂地烧灼着周围的一切,狂烈的热度甚至将远在无歧峰正殿外的灵植都灼烧得枯萎下去。
  但离奇的是,这样狂暴的温度,却没能再逼出闻景的一滴汗来。
  然而对于这样的异状,闻景却来不及注意了。
  因为就在这狂暴的火爆发的这一瞬,一股恐怖的气势在无歧峰正殿内蔓延开来,无声的愤怒充斥着无歧峰的每一个角落。
  一道金光从无歧峰升起,宛如世间升起了第二个太阳!
  而后,太阳落入人世,如奔雷砸入道善殿。
  渺渺如仙音的乐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殿内的声音沸腾起来,纷纷向殿外涌来。
  “是晖云真人。”
  闻景向身旁望去,却见徐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旁,用来附庸风雅的折扇收了起来,神色是少见的严肃。
  徐怀水喃喃道:“也不知发生了何时,晖云真人竟这样生气,我倒是有好些年没看到生气的晖云真人了。”
  闻景迟疑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有大火从道善殿燃起来,然后晖云真人就过去了。”
  “什么?!”徐怀水吓了一跳,紧张地抓住了闻景的肩膀,“道善殿?!你肯定?!”
  上山时,闻景就听引路的丹玄宗弟子介绍过无歧峰山脉各峰各殿的位置,是以闻景肯定点头。
  “日他先人!”万没想到,徐怀水一听之下,当即睁大眼,粗鲁地骂了句脏话,然后火急火燎地冲向了道善殿,“老子的小美人还在那里呢,你们动手都轻点啊!”
  闻景瞬间明白了徐怀水的意思,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都这个时候,这人怎么还惦记着美人呢?
  对闻景来说,他自然是不会像徐怀水那样,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就以他派弟子的身份掺和进别派事务里去的,可最后,在闻景想到那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背影后,犹豫了一下,竟是咬牙跟上了徐怀水,一同去往了道善殿。
  第28章 妖星
  三十六年前的一个夜里, 有一道流星破空而来,其光煌煌, 如烈日将坠, 金火狂涌,如天地将崩。
  那流星自南部莒洲而起,穿过南胜神泽, 飞向西部邙洲。无数修士追着那道光而去,决意将这光拢入手中,必不叫它祸乱世人——天现异象,若非救世之主,则必为乱世妖物!
  但那光似是有着神智, 在将被追上时,蓦然一折, 竟向着中部琨洲而去!
  这一折来得太过突然, 走得更是焦急,眨眼间就已去了万万里,三个呼吸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夜空中。
  修士们捶胸顿足,一筹莫展, 最后却也只能无奈散去。
  但谁都没有料到的是,终于得以降临人世的流星, 在费尽心思甩脱了无数修士大能后, 到底还是被一个路过的金丹修士瞧见了——那便是玄清道人!
  他望着那光芒从空中坠落,眼睁睁地瞧着它消失在楚国边境的一个村庄内。
  他循着流星的踪迹走去,心中忐忑, 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
  最后,当他找到了那流星,发觉了所有一切的真相之后,狂喜冲垮了他的理智,让他仰天长笑,又让他垂首痛哭。
  ——错了!错了!
  ——世人都错了!
  这不是救世之主,也不是乱世妖物,而是……
  “天赐我异宝!天助我登仙!!”
  然而他太过得意忘形,竟是引来了另一个修士。为了不叫那修士发现这一惊天之密,于是玄清道人心念电转,做下了一个决定。
  陆修泽一生坎坷疯魔,由此而起。
  ·
  当陆修泽向玄清道人笑起来的时候,玄清道人心里咯噔一下,尽管早已被美色迷得七晕八素,可却依然直觉感到不好。
  他向后一掠,头下意识向后一仰,接着便眼前一花,额上一凉。
  对面一声哼笑轻响,玄清道人定睛一看,只见对面那美人手执长剑,面如寒霜,眉间带煞,冷道:“你倒是逃得快!”
  玄清道人心中一紧,而后才感到热流从额上滚落,滑入眼眶,染红了他的视线。
  玄清道人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没想到就是刚刚下意识地一个后仰,救了他一命。
  修士的诸多保命手段,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但若是被伤到要害,却也只得一个死字!
  可以想象,若是玄清道人方才没有躲开那一剑,那么那剑必定会刺入他眉心印堂,穿透识海,叫他就地了账,再无翻身余地。
  玄清道人心中又惊又怕,最后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贼子!竟敢在我丹玄宗撒野!!”
  玄清道人大喝一声,抛出一张小网,上有异光,迎风而长,如巨兽之嘴,瞬息间就来到陆修泽面前,张嘴就要将陆修泽吞下。
  “雕虫小技!”
  陆修泽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振,一层黑色的火焰便附着其上。他举剑迎上,也不见他有何作势,只不过是一剑劈下,那异光闪烁的巨网就这样一分为二,落在地上,如濒死之鱼般跳动挣扎。
  “什么?!”
  玄清道人大惊失色。
  这张异光闪烁的巨网的全名,是为罗天万象伞。它的网,是由居住在万古玄冰下的鲛人族编制而成,而后淬以百年青莲石内蕴成的石火,镀上九星莲子粉末,小可缩成婴儿指节,大可网罗山脉,甚至于金丹以下的修士,皆可被这罗天万象伞一网网住,就算对上金丹或者灵寂期的修士,也不会落于下风!
  可就是这样的罗天万象伞,竟被人一剑劈开……这……这……
  玄清道人半点也不愚笨,因此在这个交手间,瞬间明白眼前人非他能敌,于是玄清道人全然没有犹豫,更不会顾忌什么金丹修士的脸面,脚踩三色葫芦法器,掉头就要离开此地。
  只要他能逃到无歧峰……不,只要他能拖住这人,从这人手中保得性命,那么最多十息,无歧峰上的晖云真人就能发觉异状,从而将他解救出来!
  玄清道人能想明白的事,陆修泽又怎么会不明白?
  于是他冷笑前欺,长剑掷出,就见寒光一闪,那长剑便从玄清道人后心穿透,牢牢钉在他的后背。
  玄清道人灵力一滞,剧痛袭来,长剑擦破心脏,鲜血从胸口的剑尖穿透处狂涌而出,将他的生机与灵力源源不断地带出。
  若是往常,养尊处优的玄清道人必是要痛得头晕眼花,从三色葫芦上一头栽下,可生死关头间,玄清道人反而脑子更加清楚,三色葫芦只是向下稍稍一坠,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陆修泽抛了个东西,脚下三色葫芦也飞得更快了。
  “还想逃?!”
  陆修泽仰头看着玄清道人天上的背影,一时间就像是回到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仰着头,看着他来,又看着他走。
  陆修泽的眼睛不知不觉中变得更黑了,叫人望之生惧,如同临渊。
  他不再犹豫,也不去想若是引来了晖云道人会是如何,更没有在意那向他袭来的流光。
  陆修泽右手向玄清道人的背影一指,灵力狂涌,在周身生成气劲如刀,叫陆修泽右手的袖子瞬间化作粉末。
  他站在原地,眼神沉冷如刀锋,无尽的真火从他神庭与膻中的日轮里涌出,化作灵蛇,卷上他的右臂。
  ——去死吧。
  陆修泽定定地看着玄清道人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而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褪去眼白,化作恐怖的纯黑,唯有眼瞳深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火焰跳动,却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不想知道三十年前他们出现的前因,不想听到三十年前他们动手的理由。
  陆修泽五指紧攥,右手手臂上金色的真火化作黑色魔焰,升腾而起,气流化龙,直冲云霄,破开乌云,像是要将天都烧个窟窿,但与此同时,他眼底的金焰却更黯淡了。
  ——什么都不重要。
  ——他只想要他们死,最痛苦、最绝望地死!
  “轰!!”
  无尽的魔焰狂笑着,如灭世的魔物挣脱了束缚的枷锁,带着对自由的狂喜和对世界的憎恨,来到了人间。
  黑色的火焰覆盖了陆修泽所能看到的一切,但这一次,这些黑焰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随着他的心意将触手所及之处都烧做灰烬,而是如同附骨之蛆,贪婪地吸食着来自世界的生命。
  树木在这样的火焰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绿草干瘪,鲜花腐烂。然后,这些离灰烬只有一步之遥的生命,这才在高温和狂风的撕扯下裂开粉碎。
  被黑焰附上的玄清真人也很不好受。
  在黑焰爆发开来的那一瞬间,袭向陆修泽的流光就被生生震开,不知飞往了哪里,而黑焰去势不止,冲向玄清道人,眨眼间就追上了玄清道人,将他裹入黑焰。
  玄清道人惨嚎一声,从空中落下,重重跌落在地。
  他在地上哀嚎翻滚,只觉得附着自己身上的黑焰如同活物,飞速地吸食着他一身修为。在这样贪婪的吸取下,玄清道人感到自己体内灵力如流水逝去,识海隐隐有开裂的迹象,就连经脉都寸寸枯萎干裂。
  玄清道人骇得几乎要大哭起来。
  若是能从这人手里逃脱,那么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若是无法逃脱,那么以金丹修士的身份死去也可以接受。
  但若他好不容易逃得生天,却失去了修为,不良于行,连起卧吃喝都要人照顾……他又该如何?
  识海何等重要,若是没有识海,人要以何种方式才能感应天地灵力?
  经脉何等重要,若是没有经脉,人要以何种方式才能行走于天地间?
  玄清道人害怕极了,可就在他忍不住涕泪横流的前一刻,他蓦然发觉了什么。
  “——是你!”
  玄清道人睁大了眼,看着从黑焰中走出,如同魔神的陆修泽,狂喜和惊惧在这一刻席卷了他的心。
  “竟然……是你?!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这话说得奇怪,毕竟陆修泽见他之时是三十年前,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与兽争食的孤儿,就连在那场叫他记恨了一辈子的大火里,他也只是远远地望了玄清道人一眼。
  他自然是记得玄清道人的,但玄清道人万万不会有记得他的可能。
  可玄清道人却分明记得他。
  玄清道人看着陆修泽,面上肌肉抽搐,眼神狂乱,像是痛恨,又像是恐惧:“原来如此……难怪……竟是如此!”
  这模样的玄清道人自然是异常的,陆修泽却全然没有深入了解的意思。
  ——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要他去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