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知道这话题怎么突然就跳到了这个上面去,顾临安一下子甚至都没能清楚地理解厉南烛这话的意思,眼中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茫然来。
  厉南烛见状,凑过去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一双黑色的眸子分外明亮:“城北有个月老观,里头的观主专为家中无长的男女主婚。”
  说是主婚,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几个简单的仪式罢了。
  无需繁琐的礼节,亦没有铺张的婚宴,只是在主管姻缘的月老面前,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
  以往去这里请求观主为自己主婚的,不是家境不好的穷苦之人,就是遭到家中反对,私奔出逃的恋人——就因为这,还曾经有人放言,要一把火烧了道观,将里头的人都杀光呢。但是,这么多年来,这地方一直好端端地待在那里,没有遭遇任何灾劫,反倒香火更盛了,不少人因此而猜测观主有什么深不可测的身份。
  厉南烛曾因为好奇,去那里走过一遭。但她见到的,只有一个眉目和善的老人,没有丝毫特殊之处。而对方的身世,
  “一心向善,自会有气运加身。”面对厉南烛拐着弯的打探,对方只是笑眯眯地这样说了一句,“施主不也正是如此吗?”
  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惊得厉南烛的眼皮都控制不住地跳了跳,事后忍不住就派人查了对方的身份。
  但递交到她手中的结果,没有一点奇特的地方——那单薄的过往,只一句话就能道尽。
  “世代为农,因遭逢灾荒,家中无米粟,其父母将其送入道观,三十年后为月老观观主。”
  然而,就是因为这上头的内容太过平常,反倒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要知道,当年放出那些话威胁的,可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角色。
  “据说,在这里结亲的人,最后都白头到了老。”说起这话的时候,厉南烛的眼中不由地带上了几分笑意。
  她还记得,当初她和那观主谈到这流言的时候,对方那好笑的神情:“我自个儿的一辈子都没能走完呢,那些来我这儿结亲的年轻人,哪能比我还快地走到白头?”
  不过,这样的话语,本就寄托了人们对此的美好祝愿,倒是不必过分较真。
  盯着厉南烛看了好一阵子,没能从这个人的脸上找到半点玩笑的意思,顾临安沉默了半晌,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晚了点抱歉tat
  ☆、第130章
  城北的月老观是京城一处特有的景观, 不过是占地不到半亩的一座小道观,那往来的香客,却是比其他气势恢宏的庙宇要多得多了。
  年轻的公子面含粉黛,闭上眼虔诚地祈愿美好的姻缘, 热恋中的情侣十指相扣,共同许下相守的诺言, 还有白发苍苍的迟暮老者, 互相搀扶着来到此处, 只为了在那观中插上一炷香。
  身着藏青色道袍的观主坐在解签处, 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弯起的眉眼间,满是令人安心的祥和。
  她的模样比起厉南烛上一次见到的,要更苍老了些许, 只是身子骨还算健朗, 一举一动间很是利落, 瞧着竟还有几分仙家风范。
  和其他来此的人一起上了香求了签, 厉南烛和顾临安一块儿走到解签处,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想被对方抢了先。
  “施主, ”起身朝着两人施了一礼,老观主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厉南烛,“别来无恙。”
  厉南烛闻言不由地有点惊讶,要知道, 她上一次来这里,可是好些年之前了,那之后她就再没往这儿来过,对方怎的还记得自己?
  躬身还了一礼,厉南烛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心底的疑惑给问了出来:“观主还记得在下?”
  当初来这月老观的时候,她可没表现出任何特殊之处,而以对方的身份,显然也不可能探知自己的来历,如此一来,对方对这么一个寻常的香客记得如此清楚,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如施主这样的人中龙凤,老道自然不会忘记。”老观主的面上笑容不改,温温吞吞的语气,听着让人很是受用。
  只不过,这话里的可信度,就十分让人怀疑了。
  看出了厉南烛眼中的怀疑,老观主唇边的笑容加深,再次开口说道:“这些年来,多谢施主照拂了。”
  厉南烛:……
  感情是手底下的人不小心透露了她的事情啊,亏得她刚刚还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有关对方是下凡的神仙之流的话,是不是真的来了。
  说不上来是不是错觉,厉南烛总觉得自个儿从对面的老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打趣的神色。但待她仔细去寻的时候,却又怎么都找不到了,只能在那双黑沉的眸子里,看到能够安抚人心的平和。
  那次离开这里之后,她确实有吩咐底下的人多留心这边,听说还拦下了好些个想要作乱的人。
  她对此倒是并不如何意外,毕竟在许多人的眼中,追随自己的心意,就是一件十恶不赦的罪行,而这样一个包容罪行的地方,当然是尽早毁掉的为好。
  但是,如此一来,这么多年来这道观都未曾发生什么祸事,就显得越发奇怪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行的善举多了,自会有人替你除去身后的那些麻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老观主的这句话,听着像是在为厉南烛解释心中的疑惑。
  确实,受过老观主相助的人,最终功成名就的,并不在少数,既然她能在后头护着,那些人自然也能做同样的事情。她先前也并未让人去查这方面的事情,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并不奇怪。
  然而,厉南烛这边才刚想明白呢,就听面前的老人继续说了下去:“当初刘婆拯救生灵无数,便在灭顶的洪水当中,被万物簇拥着脱离了险境,”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二位定然会逢凶化吉,修得正果的。”
  听到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厉南烛愣了一下,继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老观主就接过了顾临安手中的签文,她刚才所说的,正是这签文上的内容。
  看着老观主笑着祝愿自己与顾临安的话,厉南烛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不知道这签文还有携手不离的意思?”
  倒不是她对这些东西有什么深入的了解,只是巧的是,上一回她来这里,求到的签文,正好也是这个,同样的签文,同样的解签人,怎么给出来的解语,都还不一样了?
  “因为施主你上一回求的,并非姻缘。”笑眯眯地看了厉南烛一眼,老观主有礼地回答。
  上一回厉南烛来这里的时候,恰好是她吞并了周边的国家,让周国成了与齐楚秦三大国齐名的国家的时候。当时她所挂怀的,当然不可能是儿女私情。
  可——
  “这么多年过去,观主还记得我当初求得的签?”厉南烛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这种事情,即便是有心记下,这样长久的时间过去,竟然还未曾忘却,着实有些古怪。
  “施主有所不知,”并未在意厉南烛那打量的目光,老观主微微笑了笑,“自老道入这家道观以来,这支签,加上施主,只有两人求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一旁的顾临安,“现在有三人了。”
  “大善之人,得一人,便是世人之幸。”说着,她朝着顾临安认真地行了一礼,像是在感谢他为这天下所行的善事似的。
  顾临安闻言,心下顿时感到无比荒谬。
  他这一辈子,虽未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但各种腌臜事儿,也是干了不少的,现在却仅仅因为一纸签文,而被称为“大善之人”?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仿佛能够看出顾临安的想法一样,老观主温声说道,“只要造福苍生,便为善。”
  顾临安一怔,蓦地就想起了自己前一阵子才和洛书白说的计策来。可这件事,眼前的人却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忽地,他就明白厉南烛之前说的,总也看不透这个人的深浅的意思了。
  “两位施主是来成婚的吧?”没有在意顾临安的微变的神情,老观主侧过身,朝着观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入内。”
  因着时常有人来此结亲,观内对此的准备很是齐全。若是有必要,便是去厢房内换上新制的嫁衣,也不无不可。
  不过,厉南烛和顾临安都不是那种在意形式的人,就免去了这个步骤。
  除去了冗长的仪式与繁琐的礼节,婚礼就变得极致简单起来。
  拜天地,参月老,而后便是夫妻交拜,饮合卺酒,直至最后,许下相伴一生的承诺。
  道观乃清静之地,自然是不可能让来此的人“洞房”的,自然只能用其他的形式替代了。只是有点出人意料的是,这样原本单是用以使整个流程变得更加完整的形式,却意外地受人喜爱。许多人甚至就是为了能够进行这最后的一个步骤,而来这里请求观主为自己主婚的。
  果然,无论是谁,都希望能够得到占据了自己生命另一半的人的承诺,无论男女,无论贵贱。
  原本在观中参拜的香客见到这边的动静,都自发地聚集了过来,上前给两人道贺,顾临安与厉南烛也都一一笑着应了。
  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却为他们送上了最为诚挚的祝福,不得不说,这让人的心中有种难以表述的温暖。
  “多谢观主。”厉南烛和顾临安一起,朝着老观主深深地行了一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明媚笑容。
  “不喝上一杯茶再离开?”见两人准备离开,老观主出声问道。
  “不了,”厉南烛摇了摇头,“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还望观主见谅。”
  本来到这里成亲,就只是她的一时兴起,天知道这会儿消息会不会已经传到了花辞树的耳朵里——要是刚好被对方派来的人给逮住了,那可就真的有点丢人了。
  对于自己没有顾虑任何后果地做出了这种举动来,厉南烛还是有点心虚的。
  见到厉南烛的模样,顾临安唇边不由地浮现出些许笑意来,低声附和起她的话来:“下次定与观主秉烛天明。”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了,老观主便不再挽留,笑着送两人离开。
  看着两人如同寻常热恋中的男女一般,十指相扣着往外走,老观主忽地出声道:“两朝定会盛世繁华,传承万载。”
  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顾临安和厉南烛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道观门前的老人,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但是见到对方依旧如先前那样,带着平和的笑容,两人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直到视线当中再见不到月老观的影子,厉南烛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感叹地开口:“这世上,果然还是有得道之人的。”
  顾临安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求得了那支签的第三人,是谁?”
  之前那老观主说的,求得了那支签的三人里面,他们占了其二,那另一个呢?
  听到顾临安的问题,厉南烛愣了愣,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向那已不在视线所及之处的道观,眼中浮现出恍然的神色。
  确实,大善之人,只得一个,便是这世间的福分。
  ☆、第131章
  太阳在天上的云层中时隐时现的, 林间的风夹杂着些许青草气,欢快地将缠绕在人心头的焦躁与烦闷驱赶到一旁。
  厉南烛抬起手,挡住从云层间漏下的阳光,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地眯起。
  “我一直都觉得, 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这个世上最为愚蠢的事情。”放下挡在额前的手, 厉南烛忽地出声说道。
  只因到了年纪, 只因门当户对, 就将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的余生, 紧紧地捆缚在一起——这样的举动,显得无知而愚昧。
  她不否认,确实有人会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 与另一人生出感情来, 但显而易见的, 不可能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如此。
  缺乏感情的维系, 生活中一点微小的不满,都被千百倍地放大,日积月累之下, 逐渐成为折磨两人的痛苦之源,逼得人几欲发狂。最后,无法摆脱的苦闷尽数诉诸暴力,形成扭曲而顽固的关系。
  而更为可怕的是,甚至没有人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任何不对之处, 即便男子回家哭诉,得到的也仅仅是悲伤与劝慰,而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忍受——继续去面对那原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于是,这些早该被丢弃的东西,就那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
  哪怕十个人当中唯有一个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但若是将这个数字放大千百倍,得到的结果,却触目惊心。
  “所以观主所做的事情,才会这般令人敬佩。”明白厉南烛在说什么,顾临安弯了弯眸子,轻笑着回应。
  月老观的那位老观主所做的,不单单是为那些坚持自己的情感的男女举行婚礼,更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庇护所,并且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他们:你们所做的,没有任何错误。
  这样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事情,对于那些人——乃至许多其他人,都有着别样的意义。
  至少在其他地方,顾临安还真没听说过,会有人在双方父母都反对的情况下,不私奔也不断绝往来,而是来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道观当中,在大庭广众之下,结为夫妻的。
  “只是,能有这样的勇气的人,终究只是少数。”轻轻地叹了口气,顾临安有些感慨。
  就算是这样的少数,都还是老观主坚持了十数年的成果。而想要彻底改变当前的这一现状,不知还需要多久的坚持。
  不说别的,就是如今的周朝规矩不比御朝森严,但不同人家的男女想要有过多的接触,却依旧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不同阶层的人来说。
  阻隔的藩篱从一开始就存在,想要跨越,自然无比困难。
  “正因如此,”略微停顿了一下,厉南烛才继续说道,“才需要官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