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兴平匆匆忙忙去了,赵政在案几前坐下来,册子是钉起来的活页,里面字很小,他不认识,这该是她们那里的文字。
  赵政压下心里的急躁,耐下心来仔细研究上面这些古怪的字符和符号,因为有划线,他自然而然自左往右看,渐渐的也看出了些门道。
  有些字看形状他能认得出,是文简的名字,有些则完全认不出,但无一例外,前面都有很古怪的符号,按顺序一行行往下排,赵政猜是计数用的标记。
  再往后翻就出现了一整张基本都是字符的羊皮册,上面七月八月九月这些字他认出来了,数一数数量就能看出是最近这几个月的历日,他对她的事了如指掌,按顺序再数一数上面每月被她用朱笔圈出来的地方,知道这是她来月事的日子。
  最后一张上写着什么的事,下面有四行,他一个也认不得。
  赵政提笔把这一张如数抄录了一份,并且硬记在脑子里了。
  岱山对赵政这么晚叫他来并不意外,坐下来就朝赵政问,“阿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王上准备要小宝宝了么?”
  药瓶如数推到了岱山面前,赵政道,“尽快查查这些药,看看都是做什么用的。”
  岱山一看这瓶子就知道是董慈的,揭了塞子闻一闻,捡出几瓶来,又闻了闻,微微变了色,全部看完了,这才回禀道,“其他的这些都是些治伤解毒的药,这几瓶是迷药,单独的这两瓶可避子。”
  岱山说完也不管赵政铁青的脸,摸了摸袖子间闻到药味探出头来的小青龙,开口道,“这种药对身体不好,服用过多可能会导致她无法怀上孩子,王上,阿慈若不想生小宝宝,王上还是勿要逼迫她的好。”
  赵政目光暗沉,把方才抄录过的文简拿过来给岱山看了问,“能认出这些字么?”
  岱山接了看了,觉得很是稀奇,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认识,见赵政没什么吩咐了,自己便下去了。
  竟是真的连药都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明:安全期有效是身体出于一个自我了解的‘理想型状态’,普通人达不到,女宝宝男宝宝们都不要cos。
  第88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董慈起来的时候卯时刚至, 照往常赵政应该是已经从练武场回来了, 兴平却说一早吕相国来找,赵政上朝前先去的书房。
  宿醉的后果就是脑壳突突突的疼,董慈去柜子里拿药吃了, 精神怏怏地坐在案几前自己给自己的脑袋按摩, 兴平拿了醒酒汤给她, “姑娘把汤喝了,会舒服些。”
  董慈嗓子也干哑得难受,道了谢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喝了, 瞧见兴平眼底乌青青的一片, 不由问,“老叔你昨夜没休息好么?眼睛下青幽幽的一片……”
  兴平摇头笑道,“昨夜给长安君和蒙小公子闹的,两人闹着要唱歌舞剑,别说是老奴,就是宫里的鸟, 都惊叫了一夜不得安眠。”
  董慈听了就想笑, 想着成蟜那股年轻劲,心里感慨羡慕,有酒有兄弟,闹腾一夜是正常的。
  兴平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主上昨夜还把王兄弟等人叫来安排事情了,前前后后都是跟太后有关的,书房里人进进出出忙活了一夜, 天微微亮估摸着姑娘快醒了,这才打发了他去膳房备醒酒汤。
  兴平倒不是累的,就是心里不安担忧。
  他跟着王上这么多年,多少也摸通了些王上的脾性,这一整夜到现在都是提心吊胆的。
  人现在看着是平静,却像是压着疾风骤雨一般,况且昨夜虽说说的是太后的事,但太后她老人家连生子代秦王这样的念头都没让王上动怒,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大的。
  能让王上大动肝火还隐忍不发的,除了姑娘还有谁。
  偏生姑娘这里似乎还一无所知,两人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出了事多半都会坐下来说说,如此这般,定然是些说也说不通的事了。
  兴平见董慈一直在揉脑袋,精神也很疲乏,又给她倒了杯温水来,压下心里的忧心劝道,“姑娘不舒服不如好好休息一日,那群人什么时候都能见,关在牢里也饿不着他们的。”
  兴平说的是释利房。
  董慈摇摇头,让老叔去休息不用跟着她,自己先去练武场走了半个多时辰,呼吸了新鲜空气换过脑子,觉得精神好些了这才回寝宫泡了药浴,出来见赵政还未回来,给兴平留了话,领了个小宫人,拿着赵政给的诏令,出宫往咸阳北城监狱去了。
  虽说这时候的监狱还称之为囹圄,但规模和狱制已经相当成熟了,秦国重刑罚,各郡各县都布置有囹圄,咸阳城更是,除了城中专门关押朝堂重犯的廷尉狱外,北城还有一座,规模不小足足能容纳上几千人。
  释利房就被关在这里。
  董慈去的时候蒙恬和成蟜正候在门口,董慈惊讶过后倒也想得通,因为他们俩现在哥俩好在一处任中尉,参管咸阳城治安,他两人身手好,也时不时抓个小贼巡个逻什么的。
  成蟜见她过来哎了一声,“阿慈你怎么才来,王兄还让我和蒙恬一早上就过来守在这等你了。”
  大师们出来总得有个歇脚的地方,董慈来之前先在城里包了个客舍,所以才来晚了,她只是到没想赵政还给她安排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保镖,其实根本用不着,出家人最讲究有话好说,能动口绝不动手,哪里能随便就打起来。
  董慈见他两人都腰悬长剑,无奈笑道,“是阿政太紧张了,我只是见见他们,又没什么危险,你们快去做正事了,不用管我。”
  “左右无事,走了,咱们进去罢。”成蟜也不管董慈说什么,拉着蒙恬抬脚就进去了,路过的小官小吏们无不弯腰行礼,入了里面董慈拿出诏令给狱官检查过了没问题,这才去了牢房。
  成蟜说不必进去让狱官直接把人放出来即可,董慈觉得还是自己下去比较妥当,也费不了什么事。
  受阿育王的指派东行传教的这些僧人,包含释利房在内,基本都是已经是贤者了,十几二十人被关在一间狱房里,皆是盘腿静坐闭目修行,虽是衣衫褴楼面色蜡黄,但神态平和宁静,董慈不太懂佛家的古礼仪,只上前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行了一礼,轻轻唤了一声贤者,道了一句董慈有礼了。
  狱官开了锁,当前的一人朝董慈看过来,董慈复又行了一礼,温声道,“尊者请跟我来。”
  一行人能一路入得咸阳城,并且要求面见君王,中间定是有能懂得国语的人,董慈没想到这个人就是释利房本人。
  四五十岁的长者须发灰白,面相平和目光睿智,领着一众僧人起身,亦朝董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
  释利房的语调虽说与秦咸阳人的口音有些分别,但流利周正,董慈既惊讶佩服又惊喜,温声回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尊者不必多礼。”
  董慈正想问问狱官他们带来的经书在何处,释利房先开口了,“观姑娘面相,慧智合缘,若入门得渡,乃是佛门幸事。”
  董慈闻言愕然,大师这话说得既突兀又不符合常理,此番情形之下若换个人说只怕要惹听者心生不悦,只释利房神态淡然语调不急不缓犹如深寺里遥传来的晨钟暮鼓,一派坦然目光睿智祥和不见丝毫笼络之色,倒让董慈呆在了原地,被成蟜推了一把这才醒过神来。
  成蟜和蒙恬事先得了董慈的嘱托不得对尊者无礼,但此时闻言神色有些不虞,朝狱官吩咐道,“去把他们的行囊都取来。”
  那狱官点头应是,领着人去准备了。
  董慈朝释利房做了个请字,先一步前面带路出了狱房。
  她早先准备好的马车也在外面候着了,董慈请尊者上马车,看着狱官收拾出来足足有一马车的贝叶经文,心里震撼,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要知道最初的佛家传教皆是口口相传,每一次集结都会衍生出新的派别教众,经文被改动或者误传的可能性就越大,也就是说越是早期的经书,越接近于真经。
  这个年代其实是个刚刚好的年代,梵语才刚刚被记录成文字,阿育王组织了第三次经典集结刚刚结束,这一批由释利房带来的贝叶经,应该是真正的真经了……
  董慈猜应该是佛家始祖经《阿含经》。
  根据历史记载,原始佛教基本经典《阿含经》教义内容早就已经成型了,此时梵语文字刚刚形成,教众们最有可能先把阿含经刻录下来,况且这也是传教教义的根本。
  四大阿含经:长、中、杂、增一阿含经哪怕只有一部,也足够后人热泪盈眶的了。
  这些是很宝贝的经书,后世一个国家能得几片贝叶经就不错了,何况是这一马车。
  不管多艰涩,不管多难读,她多不擅长,也一定要静下心把这些宝贝的经文典籍学会了吃透了,不枉来战国走一遭。
  释利房原本就是来传教的,一定愿意教授她!
  董慈正精神奕奕地立着宏图大志,成蟜拿马鞭在她面前挥了挥,笑得阳光灿烂,“王兄交代我好好看着你,我听兴平说你见了文籍就跟小狗看见肉骨头一样,连道都走不动,果真不假,哈哈……”
  老叔这是什么比喻。
  前面的马车已经走出去好大一截了。
  董慈便朝成蟜蒙恬道,“我包了城北客舍一个月,兴许还要更久,你们俩不用跟着我浪费时间,有云丁跟着就行了,自去忙你们的罢。”
  成蟜想了想便点头应下了,翻身上马嘱咐道,“暗中有禁军跟着,我和蒙恬也会随时过去,阿慈你办完事早点回宫。”
  董慈耐心的等着尊者们安顿完以后,这才坐下与释利房详谈。
  释利房先问了董慈贵国可传教乎,董慈摇头,并且解释了缘由,随释利房而来的尊者虽是有些失望,但亦只是朝董慈行礼,并表明了西行的愿望。
  董慈自是愿意助他们回国,他们在秦国寸步难行,入得咸阳城已经是九死一生,佛教的传播需要合适的土壤和温床,很明显强权高压的秦国不是。
  释利房定是早先便看出了这点,听董慈回答也不失望,只言善恶有报,感念董慈善心,把路途中刻下的贝叶经文赠送与她,董慈大喜,当下便请释利房在咸阳多盘桓些时日,教她译制一份完整的经文,释利房似是料想过她会有此要求一样,当下便答应了,并且还说连同与他一起的十八贤者一起,愿意给董慈讲经。
  释利房赠与她的经书确实是阿含经,而且有不同派别的四部。
  四部阿含经,十八贤者所擅不同,董慈得此机缘,自是又欣喜又郑重,释利房在华夏之地传教失败,西行归国定是还要游走异国,董慈也不敢多耽搁,当下便让云丁回宫去与赵政送信,自己在斜对面的重新找了间客舍住下来,这样节约的时间更多。
  佛教发展到此时,清规戒律已经有一些了,虽说还可吃肉,但不喝酒不听靡靡之音是必然的,董慈出于尊重,就把这客舍一整个的都包了下来,没有旁的客人,倒也清净。
  董慈对古梵文本就五知五不知,由释利房逐字口译,董慈抄录于竹简上,如此行完一遍,也足足花去了十天的时间。
  期间赵政发了诏令让她回去,董慈本是想回去的,但那时候译制经文只差一点就成了,城北离咸阳宫有些距离,董慈便打算译完再走,结果回去的时候恰好碰上赵政秋收祭天,她等了一会儿没等着,留了封信便又回了客舍,开始听释利房及贤者讲经。
  万善之渊府,总持之林苑。
  譬如巨海,百川所归。
  四部阿含经是法之最上者,记录着佛陀及其弟子修道传教的活动和言行。
  董慈沉浸在久远的故事里,痴迷于十八贤者所讲述的四谛,四念处,八正道,十二因缘,十二分教,无常无我,五蕴四禅,四证净,以及兜兜转转的轮回和善恶报应,慢慢的似是习惯了静坐参禅一般,听着听着万物皆归于宁静,诸事无烦忧,俗世皆忘,废寝忘食,一切皆与外物无关了。
  成蟜最近来的越发勤快,在旁听得脸色不好,待那光头胡人又悲天悯人地问董慈可入佛门渡人,再想一想董慈这月半以来慢慢有了变化的态度和回应,脸色就铁青了起来,仔细看董慈神色上竟与那群光头人露出几分相似,心下大觉不妙,只觉妖胡害人,当下便急急朝蒙恬道,“蒙恬你在这看着,我立马去请王兄来!”
  蒙恬亦觉董慈有些不妥,因为最近他们都叫不动她了。
  蒙恬神色凝重地点头应了,“不能让他们留在城里了,请了诏令立刻赶出秦国去。”
  成蟜夺了蒙恬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咸阳宫赶去,他向来骄纵,临近宫门也不下马,不顾禁军阻拦纵马直接闯进了章台宫,口里叫着王兄快出来!
  前方对魏战事吃紧,是以虽是临近午时,朝臣们还在章台宫议事,长马嘶鸣惊动了还在里面不住争吵的文臣武将,赵政见是成蟜闯进来脸色微变,成蟜也顾不得行礼,只急急朝赵政喊道,“王兄!快去看看阿慈!她要刮了头发随那群光头走了!”
  赵政猛地站起身,心头如被重锤一般侯地闷痛不已,疾步出了章台宫,接了成蟜手里的鞭子,翻身上马纵马往城北而去了。
  她在哪里他自然知道。
  赵政赤红了眼睛,纵马出城只恨不得立马便将人提到眼前来,提到眼前来,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还是不是人心,是不是人肉做的!
  成蟜一脚踹翻了个拿着剑对着他的禁卫军,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方成,调上五十禁军随君护驾,你吃白饭的!快去给本君牵匹马来!”
  董慈并没有想遁入空门,她只是觉得沉浸在这些佛法故事里太[安静了,宁静祥和,白驹苍狗沧海桑田,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很强大,似乎又很薄弱。
  第89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董慈的头发在是还在, 但钗饰全无, 随意束成一束披在脑后,宽袍广袖席地静坐,神态宁静祥和形如老妪, 颧骨露了出来, 下巴也尖尖的……
  赵政大步走进去一脚踹倒了正坐在董慈对面讲经的光头妖人, 他力道极大,人当场就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了,口鼻间有血不住溢出来, 躺在地上想坐起来都困难, 董慈大骇,见是赵政就有些怒不可遏,才想去检查释利房的伤口,就被赵政猛地拉了起来,态度强硬不容挣扎。
  董慈厉喝道,“赵政你发什么疯!”
  他是疯了, 才会放任她在宫外待这么多天。
  赵政察觉到董慈连手腕都纤细了一圈, 心里又怒又痛又涩,不顾董慈的挣扎,一把便将人抱了起来往外走,带着人上了马,扬鞭往宫里赶去了。
  她不是爱漂亮爱打扮么?
  没有他在跟前限制啰嗦,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是更应该钗饰满头精神奕奕么, 两个月熬成了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她还当真想成为那妖人口中的尊者不成!
  赵政胸膛起伏,双目赤红,她是太天真了,她以为他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便是当真刮了头发,她以为她能走出咸阳城一步么!
  妖人不成婚不生子,断子绝孙,倒真能全了她心中所想。
  快马飞驰,路上惊得行人百姓四处流窜,赵政长驱直入把人带进了宫门,察觉到董慈还在不住挣扎,克制了两月有余的愤怒暴躁彻底爆发了,她如此之蠢,不拿自己也不拿旁人当回事,他得让她好好清醒清醒,得让她知道,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里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