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自危
  家里只有三张床, 来了六个人, 钟建国已经料到这种情况。可是被宋招娣明晃晃说出来, 钟建国心里堵得慌, 咬牙切齿道:“满意, 非常满意。”
  “那我们以后就这么睡?”宋招娣故意问。
  “好啊。”
  宋招娣打了个哆嗦, 循声看去, 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钟大娃,你怎么还没睡?”
  “你怎么还没睡?”大娃反问。
  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我,我今天干太多活, 浑身上下酸痛,睡不着。你呢?”
  “我吃多了。”小孩不好意思,“肚子鼓鼓的, 难受。”
  宋招娣无语, 想过很多理由就没想到这一点:“叫你爸给你揉揉。二娃,睡了吗?”
  “我给二娃的米饭少, 后来他只顾的吃菜也没吃馒头, 菜消化得快, 估计已经睡着了。”钟建国抬手把大娃抱在怀里, “儿子, 今儿晚上就睡在爸爸身上好不好?”
  钟大娃不解:“为什么?”
  “咱家的床太窄。”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你没发现你娘都没敢躺平, 一躺平半个身子在外面,睡着了肯定得掉下去。”
  宋招娣有点意外:“你注意到了?”
  “我的床有多大, 我比你清楚。”钟建国原本打算等大娃睡熟了再把他抱起来, 没想到儿子闭上眼装睡,“行吗?大娃。”
  钟大娃“嗯”一声,就使唤他爸:“揉揉,揉揉,难受。”
  “憨吃。”钟建国轻轻拍拍他的肚子,“以后不准再这么吃。”
  钟大娃双眼一亮:“明天还做肉?”
  “想得挺美啊。”宋招娣道,“你爸说的以后是指过年的时候。对了,钟建国,你们过年的时候有假期吗?”
  钟建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
  “那,那过年的时候我没法回家了?”宋招娣问。
  钟建国看向她:“你不知道?宋招娣啊宋招娣,我真没法说你,精明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精明,糊涂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糊涂。
  “部队若是那么容易出去,你姐夫就不是你姐夫了。” 顿了顿,“等他们仨长大点,可以跟着你坐船、坐火车的时候,你随时能回去看看。”
  宋招娣看着身边的三娃:“起码还得三年。”
  “是的。军嫂不是这么容易当的。”钟建国睨了她一眼,提醒她要有心理准备,“对了,你爹娘能在咱家呆几天?”
  宋招娣:“我娘的意思后天上午走。”
  “呆两天就走?”钟建国实在没料到,不禁吞口口水,“你爹娘真客气。这时候村里也没什么活,多呆两天,你也领着他们到处转转。”
  宋招娣:“我娘惦记她养的鸡鸭,惦记生产队交给她养的牛,我劝她多留两天,她死活不愿意。不过,段大嫂说天气有点不正常,明天或者后天会下雨。她们不见得能走。大娃,如果我想叫姥姥在咱们家多待几天,你同意吗?”
  “同意。”钟大娃不假思索道,“这个姥姥好,我喜欢。大力要吃橘子,姥姥朝他手上打一下,跟大力说不准吃。那个姥姥,那个姥姥会——”
  宋招娣:“会把所有的好吃的都给她孙子,不准你吃,是不是?”
  “对!”钟大娃道。
  宋招娣:“你明儿早上起来跟姥姥说想吃橘子,还想吃苹果,姥姥都会拿给你。”
  钟大娃将信将疑。
  翌日早上,小孩睁开眼,看到钟建国和宋招娣还在睡,自个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出去,看到东边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转身往楼下跑。
  宋母听到声音以为是宋招娣起来了,回头一看是大娃,惊讶道:“你咋起这么早,再上去睡会儿。”
  橘子和苹果是新鲜水果,不能放太久,宋招娣就没往楼上拿,挂在客厅的墙上。钟大娃抬头就能看到,指着苹果说:“我饿了,想吃苹果和橘子。”
  宋母张嘴想说,她去做饭。话到嘴边意识到面前的孩子不是她孙子,是宋招娣的继子,水果也是给他们买的,就把袋子拿下来,给大娃一个橘子和苹果:“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吃了饭再吃。”
  “好。”钟大娃的最爱除了肉还是肉,苹果、橘子对他来说可吃可不吃,他就想试试从滨海来的姥姥和申城的姥姥是不是真不一样,“我想洗脸。”
  宋母:“那先把苹果放桌子上,我给你洗。”拉着大娃的胳膊往压水井边去,“大娃,你们平时早上吃什么?”
  “米粥、馒头和菜。”钟大娃道。
  和她家一样。宋母接着问:“你娘做饭,还是你爸做?”
  “我,娘做饭,爸爸烧火。”钟大娃捧起盆里的水就洗脸。
  宋母见小孩会自己洗脸,挺满意:“你爸烧火,还得洗衣服,挺累啊。”
  “爸爸力气大,不累。”宋招娣这么跟钟大娃说的,大娃见钟建国很高很壮也这么以为,“姥姥,姥爷拿我娘买的木板做什么?”
  宋母:“鸡和鸭不能一块养,你姥爷在给你们搭个鸭圈。听你娘说,年后还想养两只大鹅,再搁旁边搭个鹅圈。”
  “养这么多啊。”钟大娃瞪大眼,高兴道,“明年有肉吃啦。”
  二楼,钟建国的房间,钟建国推推宋招娣的胳膊:“赶紧起来。”
  “让我再躺一会儿。”宋招娣拨开他的胳膊,“半个身子全僵了。”
  钟建国:“你娘正在跟大娃聊天,我瞧着一老一小聊的挺开心。”
  宋招娣霍然起身,推钟建国一把:“快下去看着我娘别乱问。”
  “你也赶紧起来做饭。”钟建国也怕大娃说了不该说的,到楼下就喊大娃,“去把大力和二娃喊起来,你们仨一块出去玩玩,回来就能吃饭了。”
  钟大娃以前在申城时,他舅舅家的几个孩子不是抢他的玩的就是抢他的吃的,刘洋的大儿子大力有点怯生,钟大娃给他什么他要什么,不给他,小孩也不开口。
  新来的小朋友这么乖,钟大娃挺喜欢,钟建国说完他就啪嗒啪嗒往楼上跑。
  宋招娣抱着三娃下来,洗洗脸刷刷牙,跟她娘一起去厨房做饭。
  昨儿蒸的馒头多,虽说昨儿晚上钟家有十几口人,也才吃三分之一。用炉子煮点粥,热点馒头,宋招娣炒一盆青菜,给几个孩子做几张鸡蛋饼,蒸两碗鸡蛋羹,早饭就好了。
  宋大姐看着金黄的饼和鸡蛋羹,不禁咂舌:“你们早上都是这么吃?”
  “一天吃一次,钟建国养得起。”宋招娣指着三张煎饼,“总共才用两个鸡蛋。咱家养着鸡,不缺鸡蛋,你回去也可以给大力和刘根做。”怕她不舍得,“就算不吃,一个月存下六十个鸡蛋也卖不了几毛钱。”
  宋母颔首:“招娣说得对。他俩还小,不急着给他们存钱娶媳妇,一个月少个一块八毛的,咱们也饿不着。”
  “刘师长的个头不矮,姐夫比他矮大半头,我觉得跟他小时候吃不饱吃不好有关。”宋招娣道,“我给你们留的钱,你们没用吧?
  “回头从申城转车的时候,试试能不能去百货商店买点奶粉和奶糖。每天给他们喝一点,就算不能长个,长大了也比别的孩子力气大。”
  宋大姐皱眉:“你都说听谁说的?”
  “大姐,招娣说得对。”钟建国架着三娃的胳膊慢慢走进来,“外国人比咱们高,比咱们壮,就是经常因为吃肉和牛奶。不像咱们一天三顿,不是青菜面条就是米饭青菜。”
  钟建国是个有警卫员的军官,宋大姐觉得他比宋招娣懂得多,立刻就说:“那我听你的,回去就这么做。”
  宋招娣笑了笑,出去喊几个孩子回来吃饭。
  大娃跑进来,宋母发现他一手苹果一手橘子,很是诧异:“这孩子起来就喊饿,怎么不吃?”
  宋招娣顺着宋母的手指看过去,看清楚他拿的什么,顿时乐了,胡诌道:“等着吃煎饼呢。”
  “煎饼?今天也有煎饼?”钟大娃抬手把苹果和橘子塞给宋招娣,“我要吃煎饼。”
  钟二娃跟着说:“我也吃煎饼。”
  “在桌子上。”宋招娣道,“大力是咱们家的客人,先给大力拿一个。”
  三娃早上不闹人的时候,宋招娣就会做煎饼,哥俩一人一个。三娃不舒服,或者因为天气等原因,嫌屋里闷得慌,闹着要出去,宋招娣就叫钟建国给他们做蒸鸡蛋。
  二十多天了,有鸡蛋的时候早饭都是这么吃,大娃看到碟子里有三张饼就打算问宋招娣,怎么多做一张。听她这么一说,大娃拿起来就塞给大力。
  宋母看到小孩的动作,忍不住用最小的声音跟宋父说:“这孩子不护食,挺好。”
  “建国教得好。”宋父转向刘洋,“昨儿你叔叫咱们今天去他家吃饭,吃饭的时候记得跟你叔说一声,咱们明儿一早就走。”
  刘师长是刘洋的亲叔叔,然而十几年没见过,两人之间很是陌生。刘洋面对刘师长时,还没有跟家具厂的同事在一块自在。
  昨儿已经认亲了,他知道他叔挺好,他叔也知道他挺好的,刘洋也觉得该回去上班了。对老丈人的决定,刘洋没有任何意见。
  宋招娣瞧着今儿的太阳不如昨天,已经看出即将变天,也就没出面留人,反正老天爷会帮她留客。
  晌午吃饭的时候,刘师长一听刘洋要走,一个劲劝刘洋多留几天。刘洋一说他娘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刘师长不再挽留。
  饭后,刘师长叫段大嫂去买些东西给刘洋带上。
  段大嫂心细,对天气比较了解,瞧着地面潮湿,就猜到快下雨了。可是她又不能确定明儿一早会不会下雨,就去买一些能放很久的东西。
  宋母晚上收拾东西,宋招娣一直没说挽留的话,宋母心里面有些不舒服。即便她是真想回家,不是跟闺女客套。待宋招娣出去,宋母就忍不住跟宋父说,闺女是不是不想让他们早点走。
  宋父不如宋母心细,觉得她想多了。宋母也不想多想,可是她又忍不住多想,翻来覆去到半夜,外面轰隆一声,宋母坐起来,连忙拍拍宋父。
  “出什么事了?”宋父迷迷糊糊地问。
  宋母:“打雷了,打雷了。冬天打雷,老头子,是不是要出啥事?”
  “要下雨了,打雷很正常。”宋父说出来,楞住,“现在是冬天?冬天怎么会有雷?”
  宋母猛地想到:“对的,俺记得戏文里说过,冬雷震震夏雨雪,都不是好兆头。老头子,咱们明儿还走吗?”
  “先睡觉,明儿再看吧。”宋父叹了一口气,“但愿不是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不敢睡太死的宋招娣也惊醒,伸出胳膊拍醒钟建国:“大冬天怎么会打雷?”
  “海边的天气就这个样。”钟建国已经习惯了,“老天爷真给你面子,你想着下雨,他就下雨。”
  宋招娣:“当然。希望能一直下到早上。
  翌日早上,宋招娣起来,外面还在下大雨,敲开宋母的门就说:“爹,娘,下雨了,船没法开,你们过几天再走吧。”
  宋母盯着宋招娣表情,瞧着她挺开心,对此不意外,后知后觉:“你知道会下雨?”
  “你们不知道?”宋招娣故意问,“我昨儿早上跟你们说过,这两天有雨,不适合赶路。”
  宋父皱眉:“可是昨儿山上都没起雾。”
  “山上现在有雾。”宋招娣顿了顿,“这边看要不要下雨,看地上就行了。地上跟用水泼过似的,不但会下雨,还会连着下好几天。昨儿晚上咱们吃饭的时候,一楼就很潮。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宋母顿时明白了:“我打死你个死丫头!昨儿看着你爹娘收拾东西,你一声不吭,是不是故意的?!”说着话就要捶宋招娣。
  “不准打我娘!”钟大娃窜出来,使劲推宋母一把。
  宋母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看到小孩挡在宋招娣前面,好气又好笑:“她是我闺女!”
  “那也不准!”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抬手抱起他:“姥姥跟我开玩笑呢。帮我烧火,今儿给你做鸡蛋羹。”
  “真的?”钟大娃不相信,看了看宋招娣,又看了看宋母。
  宋招娣知道小孩心里有疙瘩,钟建国曾说过,白母经常打骂白桦,根本不避着孩子:“姥姥说的打我就像这样。”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两下。
  小孩“嗯”一声,意识到误会宋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说:“我饿了。”
  “那咱们现在就下去。”宋招娣抱着他转身下楼。
  宋母摇头叹气:“老头子,你这个闺女真厉害。”
  “不厉害也考不上大学。”宋父道,“我就说你想多了,咋样?还是想多了吧。你昨儿到三更天都没睡,再去躺会儿吧。”
  三天后,天空放晴,宋家人离开翁洲岛。
  看到闺女过得挺好,宋母和宋父上船的时候也挺高兴。如果老两口别唠叨宋招娣,以后不准再使唤钟建国洗衣服、刷碗,宋招娣也会挺高兴。
  钟建国听老两口这么一说,倒是真高兴,故意当着宋招娣的面问宋父宋母什么时候再来。
  滨海离翁洲太远,一来一回不方便,来之前还得向生产队请假。宋母又不想说不得闲,便说宋招娣有孩子的时候再来。
  宋招娣脸色大变,催促她娘赶紧去船舱里。
  望着船渐渐远去,再也看不见很听话的小伙伴宋大力,大娃也忍不住问:“后妈,你啥时候有小孩?”
  “又喊后妈?”宋招娣瞪眼问,“喊娘!”
  大娃后退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你跟我说,我就喊娘。”
  “我也不知道。”宋招娣道,“不过,你们如果想见姥姥,等三娃长大了,放寒暑假的时候,我带你们回小宋村。”
  二娃伸出手:“拉钩!”
  宋招娣朝他额头上拍一下:“不拉钩!都给我回家。”
  “小气鬼。”大娃嘀咕一声。
  宋招娣回过头,小孩连忙捂住嘴巴。宋招娣乐了:“小怂包。”
  “我才不是怂包。”大娃哼一声,抓住二娃的手,“我们去找马振兴玩儿。”
  娘家人走了,钟大娃和钟二娃得搬回他们房间。宋招娣得回去收拾,没时间照看他俩,也就由着他俩跑去找小伙伴玩。
  两个孩子的房间收拾好,宋招娣就开始收拾她自己的衣服。然而,抱着衣服走出钟建国的房间,宋招娣傻眼了——门锁上了。
  晚上,宋招娣做好跟钟建国讲道理摆事实的准备,小李过来了,见着宋招娣就说:“嫂子,团长让我告诉你,他今儿不回来了。请你照顾好家里。”
  要不是知道钟建国只是个团长,无法左右上面的命令,宋招娣都忍不住怀疑他故意的:“我打算下个月月初就去学校报道,回去问问你们团长,我该去找谁。”
  “好的。”一个小时,小李拿着几本书过来,“张政委说嫂子可以直接去找校长,这是初一年级的教材。”
  宋招娣挑眉:“张政委也没回去?”
  “都没有。”小李道,“嫂子,团长说有什么事就去找段大嫂,他也不知道这次得走几天。”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知道即便她问钟建国什么时候出海,小李也不会说实话,便说:“我知道了,照顾好你们团长,跟他说不要担心家里。”
  话说回来,刘灵上辈子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除了不想被束缚,还有一点便是新生儿太脆弱,太娇嫩,养孩子也不是只给点吃的喝的穿的,把他送去上学就行了。
  小孩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把他生出来的父母就必须负责。满世界到处飞的刘灵自认为她不会是个好妈妈,也没耐心窝在家里当个好妈妈,才一直没要孩子。
  穿越成宋招娣,这个农民养只鸡都不能私下交易的时代,换了芯子的宋招娣纵然有天大本事,也得老老实实窝在家里过日子。
  农村人保守,时代不开放,如果不想连累宋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不愿意也必须得嫁人。既然都要嫁,又不想自己冒着大风险生娃,还能走出农村,钟建国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人选。
  刘灵前世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会考虑一下后果。比如嫁给钟建国,最差不过是离婚。但她不会想太多,因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万一她跟钟建国处的不错呢?更何况这个时代也不允许她有太多想法。
  正因为这样,嫁给钟建国以后,刘灵就暗暗告诉自己,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才能迅速投如到家庭生活中。不过,这么一说就扯远了。
  钟建国不在家,因有段大姐帮忙,洗衣做饭带孩子都得自己来的宋招娣也没怎么累着。不过,受天气影响,三娃生了一次病,倒把宋招娣吓得不轻。
  三娃还没痊愈,十一月十五日,晚上,钟建国就回来了。
  宋招娣见他很是疲惫,也没揪着他要钥匙,更没跟他说三娃病了。
  翌日,钟建国醒来吃过早饭,宋招娣把大娃和二娃打发出去玩,才叫住钟建国:“咱们聊聊。”
  钟建国知道她要聊什么,不等她开口就说:“钥匙被我扔海里了。你如果不怕别人知道,大可去用斧头把锁砸坏,或者把门劈开。”
  “你——”宋招娣不敢置信,“你个无赖!”
  钟建国微微一笑:“师傅教的好。”
  “滚!”宋招娣大怒。
  钟建国怕把她惹毛了:“放心,我是个正人君子。”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宋招娣嘲讽道。
  钟建国一本正经道:“不用。咱俩是夫妻,没必要算这么清楚。我走了啊。”
  “你昨儿晚上才回来,都不休息?”宋招娣跟出去,看到停在院子里的车,忍不住皱眉。
  钟建国:“下午能歇一会儿。想买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去供销社。”
  “想买奶粉,供销社没有。”宋照道,“段大嫂说只能去这边两百多里路的杭城市区买。你明儿如果不忙,就把他们仨带去训练区,我跟段大嫂出去一趟。天气冷了,他们仨的棉衣都小了,得去买点布把胳膊和裤脚接长。”
  钟建国想了想:“那明儿我带他们。我如果要开会什么的,叫小李带着。”
  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这十年间发生的事对刘灵来说太过遥远。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几次,因她喜欢服装设计,也想着考类似的学校,觉得历史用不到就没怎么研究过这段历史。
  刘灵后来研究华国的服饰的演变,重新翻开这段历史,这个时期人们穿的衣服令刘灵十分意外,才导致多年过去,她对这段历史还有些许印象。
  如果问刘灵这十年间都发生哪些事,她说不出来。翁洲岛就如刘灵想象的一样,是个世外桃源。
  跟钟建国说去杭城买东西,芯子被换的宋招娣其实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是不是已经发展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盖因不亲眼看看,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总感觉如今安稳的日子是假的。
  直到回去都没遇到挂着牌子游街示众的人,宋招娣心里轻松许多。而不知道历史,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的段大姐一路上忧心忡忡,晚上见着刘师长就迫不及待地说她在杭城见到的事。
  翌日,刘师长把他的亲信,看重的下属全部叫到办公室,跟他们讲外面的事,同时让他们有心理准备。
  然而,钟建国知道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出来,便跟别人一样,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谨记师长的提醒。
  到家看到宋招娣,想到她有时候很粗心大意,钟建国把三个孩子哄睡着,就说:“咱俩聊聊。”
  “聊聊你为什么把我的门锁上,又为什么把钥匙丢海里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正经事。”
  “确定?”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点了点:“师长今儿跟我们说,以后谨言慎行,不要轻易出头。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以后不要在外面说什么《道德经》、《三字经》、《红楼梦》之类的话。否则,你即便根正苗红,也会被打成思想不正确。”
  “我知道。”宋招娣道,“我就在你面前说说。你走的这些天我没闲着,不但把英语教材看了,还把主席语录背会了。我劝你也多看看。”
  “我抽空看看。”钟建国挺意外,没想到她有这等觉悟,“睡觉吧。”
  宋招娣挑眉:“怎么睡?”
  “别气我行吗?”钟建国瞪她一眼,起身回到卧室。
  天气越来越冷,翁洲岛虽然处于南方,冬天却一点也不暖和,湿冷的天气有时候比滨海的冬天还冷。
  宋招娣不敢让三娃单独睡,而她又不怎么会搂着孩子睡觉,只能让三娃横在她和钟建国中间。
  钟建国也知道让三娃睡在外面,他儿子不冻生病也会半夜滚掉下去。面对宋招娣故意挑衅,钟建国才甩脸子。而每天睡在亲爸和后妈中间的钟家三娃平安度过寒冷的冬季,时间也进入一九六八年。
  寒假过完,部队子弟学校迎来新学期,宋招娣也成为正式老师。这时候的三娃已经会走,会喊爸,还没学会喊娘。
  宋招娣之前听钟建国提到,她上课的时候叫其他老师帮她带孩子,一直认为钟建国开玩笑。
  事实上,去年十二月一号,周五,宋招娣抱着三娃去学校的第一天,都没容宋招娣开口,就有几个老师要帮她照看三娃。
  宋招娣忍不住感慨,这个时代虽然乱,坏人很坏,但淳朴的人还是多。
  新学期新气象,宋招娣精神抖擞,抱着同样莫名兴奋的三娃抵达学校,却发现学校里的气氛很怪,死气沉沉。
  办公室里没人,宋招娣问一个学生才知道老师都在校长办公室里。敲门进去,宋招娣就看到众人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刚放寒假的时候,钟建国出去一趟,宋招娣一个人照看孩子备年货,年后他又出去一趟,导致整个寒假宋招娣都围着几个孩子转,无心没留意外面的事情,小声问校长:“出了什么事?”
  “上面下达文件,令我们肃清学校里的歪风邪气。”校长叹气道。
  宋招娣皱眉,不可能就这么一点事:“然后呢?”
  “钱团长要跟姚老师离婚。”校长话音一出,宋招娣不禁瞪大眼。
  宋招娣恐怕自己没听清楚:“跟我一起教初一数学的那个姚老师?经常帮我照看我们家三娃,还给三娃做过一双棉鞋的姚老师?”
  “是的。”校长点了点头。
  宋招娣想不明白:“为什么?去年十二月份,我跟姚老师聊天的时候,她还说她和钱团长是革命夫妻,结婚有二十年了。
  “看姚老师的表情,她和前团长的感情挺好。这才多久,两个来月,怎么说变就变了?再过两年孩子都要结婚了。”
  “姚老师以前是资本家的女儿。”校长叹气道,“钱团长可能是听到什么消息,过了春节就要跟她撇清关系。
  “一旦两人离婚,就坐实姚了老师是黑七类当中的资本家。姚老师不但没法在学校里上课,还得离开翁洲岛。现在外面世道那么乱,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出去该怎么活啊。”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建国没跟我说,离婚的事是不是还没定?”
  “鲁政委没有批钱团长的离婚申请,前天还找我了解姚老师的情况。”校长道,“如果因为姚老师以前是资本家的女儿,我就要出证明姚老师有问题,那咱们这个学校里,也只有小宋你一人没问题。”
  宋招娣指着自己,不敢置信:“我没问题?”
  “我家以前是富农。”校长道,“这几位老师家中不是富农,就是跟资本家有过来往。真这么查下去,只有小宋你家祖祖辈辈是贫农。”
  宋招娣皱眉:“祖上做过什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出身不正。”校长道,“没法教学生。”
  宋招娣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真要这么查:“听校长的意思,暂时还没人来查?”
  “姚老师都要离婚了,这还不是早晚的事么。”其中一语文老师道,“校长,继续说。”
  宋招娣抢先道:“不见得。校长,我听说上面不准地方掺和军部的事,咱们学校是子弟学校,地方革委会应该不敢来查。他们不来查,只要军部不管,大家就不会有事。”
  “那钱团长干什么要跟姚老师离婚?”一个年轻的老师问。
  宋招娣嗤一声:“估计他怕姚老师挡了他升迁的路。”
  “这——”校长着实没想到,“小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宋招娣:“学校没有人向部队反应姚老师有问题?”
  “没有!”校长道,“我们巴不得大家不提祖上的事。”
  宋招娣:“鲁政委来找你了解情况,说明军部那边一开始也没觉得姚老师有问题,也就说明这一切都是钱团长自己搞出来的。
  “能让他抛弃发妻,除了为了升官发财,我想不出别的。”顿了顿,“还有一点可能,他看上别人了,想借机休掉糟糠之妻。”
  “小宋同志说得有道理。”校长想了想,“可是咱们要保全姚老师,也没有钱团长思想不端正的证据啊。”
  宋招娣:“这个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