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 你们要多少彩礼?”吴三石停顿了一下。自己家里的确是没钱, 不过如果李家的要求不过分, 他愿意去借钱。
  李家大儿媳瞪了一眼自己丈夫, 撇了撇嘴, 没有说话。
  “咳咳,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你, 你是真心想要娶我家小月的?”吴家的家庭条件在李老头脑海里过了一遍。一个瘫痪的爹,一个眼瞎的娘,除此之外, 吴家可以说家贫如洗。听说但逢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吴家家里就要下小雨。
  李老头心里长叹一口气, 汉子倒是个好的, 可是让女儿嫁过去连饭都吃不饱,他这心里难受啊!
  如果不把女儿嫁出去, 等自己老了, 指不定小月的嫂子们会想出什么歪主意。李老头为了小女儿的事情, 愁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农村嫁过人的妇人, 想要嫁得很好,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得问问小月的意见。如果成的话,你再请媒婆上门提亲。彩礼我们李家什么都不要, 只希望你能够善待我家小月。”李老头说完,挥了挥手。
  其实, 他这样的说法, 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同意这门婚事。
  吴三石激动的离开了李家,他寻思是不是找个时间跟李小月说说自己的想法,他是真的想要娶她。
  李家,李老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大,你去把小月叫过来,我想跟她说几句话。哎,算了,你别去,我过去找她。”
  李老头来到李家老房子的时候,大门关得死死的。他透过门缝看了看里面还有火光,于是用力拍着大门。
  “小月,给爹开门。爹过来跟你商量个事情。”
  李小月在厨房里听到爹的声音,连忙跑到大门口。从门缝里确准了是自己亲爹,她才挪开门口打柴火。她这是被余国庆的事情给吓坏了。
  “爹,你这么晚过来干啥?”李小月打开门,发现门口只有自己的父亲。
  “走吧,进去说话。你还没有吃晚饭?”李老头看着因为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差点落下泪来。他的女儿,自从回娘家没多久,就搬到了这里住。还不是家里那几个儿媳妇给闹的。
  “已经在锅里煮着了。爹,你吃了吗?”其实别看李家老房子有好几间,真正能够住人的也就是厨房和厨房隔壁以前李老头和妻子住的房间。其余的都歪歪斜斜,立不起来了。
  李小月将父亲带进厨房,家里没有煤油灯,仅靠着灶膛里的火光,能够依稀看得清人的面容。
  “爹想问你一件事。刚才吴三石到家里来说想要娶你,你愿不愿意嫁过去?”李老头当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说话也非常直接。原本这件事该由妻子来说,可是一直觉得愧对女儿的他想要亲自过问这件事。
  李小月没有回答,她从身后拿了一根枯树枝,放进灶膛里面。
  “爹要是觉得嫁得,我就嫁。”李小月没有看自己的父亲,而是直直的看着灶膛里的火苗。
  “小月!哎!爹是担心以后我和你妈妈老了,你怎么办呀!吴家的确是穷,可我看吴三石还是能干的。嫁过去,你的日子不会比现在更苦。”李老头这一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
  “好,爹。我嫁!”李小月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脸上,全都是愧色。其实,他不必如此。当初把她嫁给王二喜,他们也是征求过她的意见。只能说自己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没过几天,李小月提着包袱去了吴家。
  二嫁女人,尤其是前夫是死掉的女人很容易背上克夫的名声。无论前夫是何种死因,大家很容易将责任推卸到女人身上。当初王家来李家闹腾,可谓是把李小月的名声弄臭了。
  吴家的确是没钱,也操办不起婚礼。这桩婚事在大家的笑谈声中成了定局。然而,谁也想不到,李小月在十多年以后,成了红砂村人人都羡慕的女人。
  五月正是农忙的季节,田里的农活多得忙不过来,甄朝选愁得白头发又多了好几根。累是累了些,可是看着硕果累累的油菜籽和长势非常好的秧苗,甄朝选又在心里暗自偷笑。
  今年应该比去年分得更多的粮食。到时候村子里的好几个小伙子都可以娶上媳妇,给甄家湾多添几口人。
  这么一想,甄朝选觉得再累也是值得的。至少,收获更多了,不是吗?
  杨柳在坐稳胎之后,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她就是有点奇怪,为什么每次丈夫吃饭的时候都是单独给自己端到房里,他却偷偷跑到厨房去吃。
  “阿广,你别走啊!跟我一起吃饭吧,我一个人吃不香。”杨柳看着自己面前的红薯干饭。虽然红薯占了一大半,可是还有小半碗米饭。菜是自己最喜欢的蒸茄子。
  “杨柳,你先吃着。我得去煮猪食,不看着火一会儿就熄了。待会儿我还要上工,我就在灶膛面前对付一下就可以了。听话,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也饿了。”李阿广亲昵的用脸贴了帖妻子的肚子,然后转身离开了。
  杨柳怀孕之后孕吐反应大,她闻不得猪食的味道,一闻准吐。因此,一般情况下她都很少进厨房,尤其是煮猪食的时候。
  照例半个小时之后,李阿广来房间里收拾碗筷。交代妻子就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李阿广扛着锄头出门了。
  下午的太阳已经有了火辣辣的滋味,田里劳作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背太阳过山的日子。现在还算好的,等到了七月,才是最难熬的日子。
  李阿广停下锄头,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摇了摇头,他觉得有点头晕。用牙齿咬了咬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然而,一分钟之后,他一头扎进了地里。
  周围的村民都惊呆了,还是吕继山离得近,他一把扶起地上的阿广,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用大拇指猛掐李阿广的人中。
  “水!快拿点水来!“吕继山大声的喊道。
  等李阿广醒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
  “吱嘎!”房间门被人推开,李阿广扭头看过去,是杨柳进来了。
  杨柳很明显是才哭过,双眼泛红。她强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哽咽的声音,嗡嗡的说道:“阿广,起来喝点粥。”
  “你都知道了?”李阿广没有接过粥,就这么抬眼看向杨柳。
  杨柳放下粥,趴在李阿广的身上放声哭了出来。要不是阿广晕倒了,她都不知道原来他把粮食全部节约给自己吃了,阿广却分吃猪食。心里犹如一块石头堵在喉间,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李阿广轻轻的拍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杨柳,是自己没本事,让妻子受累了。
  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在议论着阿广晕倒的事情。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是显然李阿广家的日子更难捱。
  唯有两家人,在这个晚上做出了善意的举动。
  吕继山将自己家里的红薯捡了满满的一菜篮,曾经是流浪汉的他深知饿肚子的滋味。另外一边,装的是半袋子包谷面和十来个鸡蛋。趁着天黑,他将这些东西挑到了李阿广家。
  赵家,赵旭东装了一口袋土豆,还有一些妻子做的腌菜。
  “当家的,把这个也装上。”罗淑芬从自家面粉袋子里分了一半的面粉出来。
  “要是阿广不收,你就跟他说这是嫂子借给他们家的。待家里好过了,再说还的事情。”罗淑芬是支持丈夫行为的。
  这天晚上,李阿广和杨柳一晚上没有睡着觉。李阿广没有父亲,也没有亲戚,可是这天晚上,他收到了两份来自兄长的关爱。这份情,他们两口子铭记一辈子。
  春末夏初的雨水说来就来,从半夜开始,赵碧晨和赵尉然就没办法睡觉了。因为雨越下越大,家里的房顶开始漏雨。
  从厨房拿来的接雨水的盆子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赵尉然再次翻了一个身。
  “姐,你睡着了吗?”
  赵碧晨的房间里隔了一个帘子,姐弟两人分别睡在房间的两边。
  “没呢。你也睡不着?”赵碧晨将被子裹了裹,脚下冰凉一片。
  “我好讨厌下雨啊!每次一下雨家里就要漏水。”赵尉然抱怨着。其实,在甄家湾,没有哪户人家打包票自己家里是不漏雨的。只能说漏的多少、大小不同。
  哪怕是瓦房,也禁不住年份久了,瓦椽子移动了。更别提家里还是茅草屋的人家,下雨的日子更加难过。
  “可是,如果不下雨田地里的庄稼怎么长大?”赵碧晨安慰着堂弟。
  “我以后长大了要当建筑师,我要修不漏雨的房子给大家住。姐,你说城里的房子漏雨吗?”赵尉然好奇的问道。
  “城里的房子也有漏雨的,不过大部分应该是不漏雨的。”
  “希望明天雨就停了。”
  然而,这场雨一直下了一个星期。因为下雨的缘故,村民们下不了田。出不了工,自然就没有工分。不少人已经开始咒骂老天爷,希望他快点雨停。
  这期间,赵碧晨有顶着胶布去了一次老师的牛棚。幸好吕向阳跟钱会理住在一起,要不然钱会理还真的没有办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绵雨天。
  当初在修缮牛棚的时候,赵碧晨就有考虑过下雨的问题。牛棚已经比周围的土地都升高了一截,可是毕竟只是个棚子,没有办法跟住家的房子相提并论。
  赵碧晨看着潮湿的房间,心里有点担心老师的身体。可别到时候风湿入体,可就麻烦了。
  吕向阳看出了碧晨的担心,他指了指自己设计的泥砖床。
  “你放心好了,我们每天都会给床底下生火的。而且,我看着天气也快要晴了。就是空气湿度太大,柴火也是润润的。牛棚里不好排烟。等天气转晴,到时候给牛棚设计一个排烟的烟囱。”
  “我们家的柴房里还有干柴,我马上回家弄点干柴过来。”
  “碧晨,不用了,这太麻烦了。”钱会理心理暖烘烘的,孩子们对他真的是太好了。
  看着外面的细雨,钱会理更加担心的是因为绵雨天起给秧苗带来的腐蚀性疾病。希望这雨能够早一点收住吧!甄家湾的收成,可全部仗着田里的秧苗和油菜籽。
  绵雨终于停住了,钱会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秧田里走了一圈。果然不出他所料,秧苗的底部出现了腐蚀性的白斑。这种病菌的威力非常大,它会直接腐蚀秧苗的根部,让它们渐渐枯萎掉。
  “你说什么?秧苗生病了?”甄朝选一听到这个问题,引起了高度的重视。
  在钱会理的带领下,在秧田走了一圈的甄朝选垂头丧气的回到了村子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有一年秧苗也是生了这样的白斑,然后慢慢的窜到整株秧苗。最后,整个秧田的秧苗全部都死掉了。
  “队长,你别这么沮丧,我们可以挽救回这些秧苗的!”钱会理的话让抱着头蹲在地上的甄朝选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对啊,你是教授,你肯定有办法。”
  于是,甄家湾每家每户都搜刮着自己灶台下面的草木灰。听说把草木灰撒到田间,可以让生病的秧苗恢复正常。甄家湾的男女老少都行动了起来,往返于田间和各家厨房,忙得不亦乐乎。
  夜里,赵碧晨趁着堂弟睡着,来到了实验室。这里恐怕最珍贵的就是实验室的药架子上的各种防治植物疾病的药剂了。有的是药剂的成品,还有的只是药剂的原药组成部分。
  找到针对秧苗白斑疾病的药剂,赵碧晨将它们放在实验室的仪器上检查了一下成分和药剂配比。
  这种药剂的使用非常简单,只用兑成水,然后洒在田间即可。
  第二天赵碧晨还在琢磨怎么找到合适的机会将这些药剂洒下去,正好老师安排村民们泼一点尿水到秧田,她就悄悄地将药剂放进了尿桶里。
  不出三天,甄家湾秧田里的秧苗恢复了正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不用说,这些都是钱会理的功劳。大家再也不敢小看这个下放的劳改犯,他可是为了甄家湾的农业生产做出了好多贡献。
  红砂村,吴三石看着秧田里的秧苗,皱紧了眉头。下了绵雨之后,秧田里的秧苗上面就多了许多白斑。到现在,白斑已经扩散到了秧苗中部,这么下去,整个田的秧苗都会被毁了的!
  “三石哥,你怎么了?”李小月自从嫁到了吴家,发现自己真的是进了福窝。
  公公虽然瘫痪在床,可是婆婆一个人就能够把他照顾得很好。虽然婆婆眼睛看不见,可是她的心地非常善良。公公婆婆待她很好,重要的是吴三石,几乎把她捧在手心里疼。
  “小月,秧田里的秧苗生病了。我跟队长说了,他偏偏不信。”吴三石紧皱着眉头。如果这一季稻谷没有收成的话,他们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你为什么说秧苗生病了?”
  吴三石将自己看到的告诉了李小月,他推断道:“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之前的绵雨引起的白斑。要是等白斑把整个秧田的秧苗都腐蚀了,那就完了!”
  “三石哥,你悄悄的去甄家湾和周家桥村看看。他们秧田里的秧苗还好吗?”李小月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等吴三石从甄家湾和周家桥村回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队长。将自己看到的说了一遍,还拉着队长分别去两个村的秧田里看了。
  “队长,你看甄家湾的秧田,他们的秧苗没事。但是,他们在田地里撒了草木灰。你再看看周家桥村的,他们秧田里的白斑比我们的还多。而且,你发现没有,那些长满白斑的秧苗已经开始枯萎了。”
  红砂村的队长立刻引起了重视,他当即找到甄朝选,问清楚了他们的情况。
  半个小时之后,吴三石和红砂村的队长犹如火烧屁股似的跑了回去。撒草木灰,泼尿水,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当各个村子里的秧苗都发生枯萎这件事传到公社的时候,公社派下来的特派员只能宣布这些秧苗没救了,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紧急组织各个村子里的村长开会,打报告,申请重新育苗播种,希望还能够赶得上。
  要是这一片的村子都没有夏收,那他们公社就要出名了。
  其实,并不止甄家湾一个村子没有被白斑病困扰。整个公社只有一半的村落秧田里的秧苗全部死掉了。
  那些秧田本就干旱的地区,并没有受白斑病的影响。还有一些村子有经验丰富的老人,跟甄家湾一样,撒了草木灰,也将自己村子里的损失减到了最小。
  所以,甄家湾不是突兀的。相邻的三个村子中,就只有周家桥村的秧苗全部死光了。
  红砂村为了表示感谢,特意将自己村子里才孵出来的小鹅送了三十多只过来。要不是甄家湾的提醒,他们可能会跟周家桥村一样全军覆没。不可否认,吴三石的功劳最大。
  与此同时,大家也知道了李小月回娘家之后又嫁给了吴三石。
  甄朝选做主,将这些小鹅送给了钱会理。他的工分因为成分的原因非常低,这是甄朝选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不过,如果能够把这些鹅养大,到时候也是一笔进项。
  钱会理并不会饲养这些小动物,赵碧晨和赵尉然两姐弟接手了照顾小鹅的工作。并且在牛棚外面给小鹅们搭了一个简易的鹅圈。
  赵旭东和罗淑芬知道了倒也没有说什么,钱会理的确是甄家湾的恩人。何况,他还是赵碧晨的老师。
  当周家桥村的村民发现自己邻居的秧苗都没事,就他们村子的全都死光了的时候,心里特别不平衡。尤其是红砂村,他们凭什么秧苗好好地?
  于是,周家桥的村民竟然有半夜跑到红砂村偷秧苗的情况。
  好在被吴三石发现了,当即拿着锄头撵了出去。从此,红砂村也成立了巡逻小分队,就是为了防止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
  周家桥村的村民其实也来过甄家湾,可是发现他们夜里还有巡逻队,而且甄家湾离他们比较远,不太方便。
  前段时间的绵雨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地里的花生、玉米和黄豆都长得非常好。而且,并没有到油菜收割的季节,对油菜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白天越来越长,对于甄家湾的村民而言,每天劳作之后,在村子里的大院坝纳凉是大家最喜欢做的事情。
  这不,看着赶着小鹅回来的赵尉然,有人开起了玩笑。
  “然然,你爸爸是不是不要你了?”
  “对呀,他说不定在外面又娶了新媳妇。然然,听说后妈很凶的,你怕不怕?”
  “说的也是,说不定过年启明就会带着媳妇和孩子一起回来了。”
  说这些话的村民也没有恶意,完全是看到赵尉然才有了这么一说。这也是因为赵尉然还小,大家兴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你们胡说!我爸爸不会不要我的。再说,我还有姐姐,还有大伯和大伯娘。他们都很疼我。”赵尉然说到底也才六岁,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颤抖的声音,说明了他的心慌。
  “哟!你也说了那是你大伯家。他们对你再好总归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哎呀,你还说,看把孩子都给弄哭了!”